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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王广津谋盐利 杜秋娘诉宫怨(2) ...

  •   史琪心里骂的欢,王广津浑然不觉,二人说笑着离开了。不久,朝中宰相裴度因年高多病,遂举荐李德裕“爱民如子,材堪宰相”,圣上听闻,召其入朝,授兵部侍郎。
      李德裕喜得入京,临行前于浙西府衙门摆酒宴请同僚和乡里百姓。李德裕在浙西深得民心,附近的乡民们得知消息都赶了来,一时里热闹非常。
      宴会毕,李德裕指点家僮收拾房间,打点行装,正忙得不可开交,忽听院外有人在叫“李尚书”。李德裕出来看时,见是一四十岁左右的女子,面容娴静举止文雅,身上衣裙半旧不新,头发盘在脑后,一根玉簪挽住,收拾得很是光净。李德裕看了一会儿颇觉面熟,偏又想不起是谁来。
      女子见了李德裕,眼中泛起泪光,“扑通”一声对着李德裕拜倒在地。满院子的人都不明所以,李德裕愣了片刻,忙上前扶起那女子,道:“娘子有何事相求,不消得如此的。”
      只听女子哭道:“李尚书不记得我了么,前些时候你还同夫人来我观里祈福呢。”
      李德裕这才想起来,忙道:“是太子傅姆了,我竟忘了!”说着忙让进屋来,又命家僮上茶。
      女子姓杜,因生在二月遂名秋,又表字仲阳。润州人,歌妓出身,后被叛臣李锜买入府中,元和三年(公元808年)李锜兵败,杜秋入宫为奴,蒙宪宗皇帝宠幸封为秋妃。宪宗上宾后,又被其子穆宗指给六子漳王李凑为傅姆,管教漳王。
      穆宗次子文宗继位后,感其辛劳又念其久别故里,遂将其赐归,现在净意观中修行。杜秋历经四朝,又身经百事,为人极是通达,却不知今日是为何事竟这般懊恼。
      家僮奉上茶来,杜秋接过来押了一口放在桌上,向李德裕道:“才听说李尚书要调任上京,我只怕赶不上了,急得什么是的,让李尚书见笑了。”
      李德裕道:“这是我的错了,走的匆忙竟忘了辞你去了。其实也不妨的,你有什么事写信告诉我也使得的,我虽不理浙西了,你的事我却不能不管。”
      杜秋道:“这事情不好说。”
      李德裕见她神情凝重,知是有要紧事,使了个眼色让旁里侍候的家僮退下,又起身去关了房门。
      杜秋拿着绢子抹了一回眼泪,从随身的包袱里摸出一块卷着的帕子来递给李德裕。李德裕接过来打开看时,见是一副黄金首饰,一块璎珞一对金镯,那璎珞上雕双龙逐凤宝相纹,下坠莲花金缕,甚是精美。
      李德裕不解何意,忽见那璎珞上刻着些字,便拈起来细看,才看了一面顿觉骇然,只见那上面写道“御赐金牌”,下又一行小字“敕封靖宁公主李沐安”。再翻过来,见背写道“平安如意千秋冠玉”下又几行小字,载生辰八字和些吉祥祝辞,李德裕便不好再看,向杜秋问道:“这是哪位公主的寄名符,怎么从未听说过呢?”
      杜秋道:“说来话长,这是先皇在世时留给我的。那时侯我常觉身子不适,以为是病,先皇便召太医来看,不想竟是老来得子了。那太医又说是位公主,先皇听了甚是喜欢,便赐了我这个。”
      李德裕听了心下了然,安慰道:“原来是这样,怪道我不知这位公主呢,想来我离京之时她年纪尚小,还未行封号之礼。现下算起来公主也该九岁了,不如我这次回京便奏请圣上给她封号。可怜她是个遗腹子,连先皇的面也没见着,你又被穆宗指管漳王,谁知她在宫中好不好呢,可怜可怜。”
      杜秋听了泫然泪下:“若真是如此倒好些呢!她若在宫中,那这璎珞还不给她带去了么?李尚书不知,我这女儿早丢了呢!”一语未了,已是泣不成声。李德裕百般劝解,杜秋心绪稍平,慢慢地道出了原委。
      这位公主尚未出世宪宗皇帝便已病危。几个皇子都有心争位,各召集幕僚为宪宗筹划后事,杜秋目不忍见,耳不堪闻,奈何每日榻前服侍,从左右宦官口中得知了一个惊天秘闻,宪宗的嫡长子李宥,竟在宦官的嗾使之下欲行不轨。宪宗皇帝死得不明不白,李德裕虽早有耳闻,但向来外臣不问内事,不便多言。
      杜秋见李德裕大有坐视不理之意,又急得哭道:“李尚书在浙西这几年我看的明白,知道你是个稳妥之人,这才敢把这事说给你听,宪皇死的冤啊,我女儿冤啊……”
      李德裕皱眉道:“这事关重大,你无实凭实据,便算你亲眼所见又能如何,谁肯信你呢,我更不敢说什么了。”
      杜秋却道:“那天晚上还有一人的,李锜兵败后和我一起没籍入宫的郑妃,长庆元年(公元821年)封了光王太妃的,她也见了,宪皇死的冤啊……”
      李德裕道:“你说宪皇驾崩的那天晚上还有旁人在?这或许能是个旁证了,你再与我细说来听听。”
      “那天晚上我记得清清楚楚,还像在眼前似的……宪皇服了药,更觉不好,不至二更竟吐起血来,旁人见着腌臜,更怕沾上些什么不好的,遂都散了去。只剩下宪皇一人躺在那榻上,紧一阵儿缓一阵儿的倒气,我跪在榻前哭的肝肠寸断,以为他就要去了。
      哪想他竟突然从榻上坐了起来,我唬了一跳,忙问他要做什么。却见他直勾勾地盯着那房门用手狠指着喊道‘好呀,黑白无常索命来了,冤亲债主也来了!快来快来,让我瞧个清楚,我倒要看看我这辈子究竟是欠了谁的债!’我向门外看时哪里有什么人,正不知如何,又听他喊道‘好呀好呀,宥儿吾儿,为父何等疼你竟是养了个债主来!罢了罢了,什么子什么父,下辈子都不知是谁了,偏就痴迷不悟!我欠你的都拿去吧,宿世孽缘再不提罢!’。
      我只当他是迷了,胡吣出这些话来,便去推他叫醒了,哪知他竟指着我说道‘你哭什么呢,我就要超生了,你哭我,谁来哭你呢,敷粉骷髅可醒醒吧!’我见他说的可怕,想去叫个人来,刚转过身他又道‘你找谁去,哪里有人?满宫里都是鬼呀!’他好像能知我心里在想什么似的。我骇得说不出话来,只想知是不是那穆宗李宥害得他。
      他见我迟疑果然说道‘那药中有毒,宥儿杀我也!’我一个激灵,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还待再问,却见他往后一仰倒在榻上,两手抓着脖颈,瞪着眼珠,牙齿咯咯噔噔地响,半天喊出一句话‘阎王爷来索命喽,一刻都不留人哦!’一语末了登时气绝。我这才哭出声来,想叫人过来又哪里找得到人。
      悠悠忽忽地转出房门口,却见那堂边一角刀光一闪,好似有个什么影子,只这么一想便吓得叫将起来,哪知那影子见了我也嚷了起来,难不成这鬼怪也怕人了?我再壮着胆子细看去时,哪里是什么鬼怪,正是那光王太妃郑氏了。她本是在房中的,因见宪皇嘴里牛鬼蛇神地喊着,心中甚是害怕,便躲到外间去了。那时候,整个前殿就只我们两人,她不敢出去,因此宪皇说的话她倒也听了个大概。”
      李德裕素来不信鬼神,耐着性子听她说完道:“这也不算什么,将死之人总有些不甘愿的,胡言乱语也是有的。你也别太难过,总是尽力了就好了。只这些言语不足为据,你倒是该依宪皇说的,去察察那药是不是有毒的。”
      杜秋道:“李尚书说的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若药有毒倒是个凭证了。我还想起来从前宪皇吃的药都是内侍送来,而那天晚上送药的却是穆宗的侍女。我去找那药碗,服侍宪皇喝完我便把它放在了旁里的小案上,哪知竟不见了。我问郑氏是怎么回事,她却是留意了,说那碗是有侍女来拿走了,她说的那模样正是穆宗的侍女。”
      李德裕又似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方才说刀光一闪,光王太妃手上拿着刀么?”
      杜秋道:“哦,我方才忘了说,这郑氏和我一样也是个可怜人,好不容易得了宪皇宠爱,还没好生着过几年,就……她来看宪皇原是想自尽随了他去的,是以拿了把匕首,我劝了好半天她才放下的。”
      李德裕听了,皱眉道:“我劝你一句话,你且把这事放下。别说是那侍女拿走了碗,就是她不拿走,你在残药中试出毒来又能怎样呢,宫里的内侍主子们哪个是你得罪起的,况且这事情又过去了这么久了,穆宗敬宗都上宾了,谁还能管这许多了?”
      杜秋见此又掉下眼泪来:“李尚书说的我怎会不知,只有一件我放心不下,我那个女儿竟是叫穆宗抢去了!”
      李德裕听了奇道:“才着说起宪皇的事,不及问你这公主是如何丢的,怎么好好的能丢了,还说是穆宗抢她?同胞兄妹抢她去做什么呢?况且这公主本不就该在宫里的吗?”
      杜秋道:“李尚书不知,因我颇得宪皇宠爱,他担心他去之后我在宫中受委屈,就提前拟好了诏书,不论之后是哪个皇子继位都不能对我不敬,若是我不愿留在宫中,便可以赐归或是指给小皇子做傅姆。宪皇对我情深义重,我当真是无以为报……竟还把公主给丢了……”
      李德裕听了,为之动容。想她幼时流落闾里历尽风尘,换得秦淮河畔艳名独冠。身集江南灵秀之气,命似飘蓬辗转多折。好容易入宫幸得眷宠,奈何时势纷乱又将鸳鸯离散,因问道:“这公主又是怎么丢了呢?”
      杜秋道:“元和十五年七月初七,我在漳王府里生下了公主,我不放心让她自己进宫里去,想着过些时候漳王也再懂事些了,我便同公主一起回宫的,哪知道那天晚上公主就让人给抱走了,我只一个转身放下门帘的空儿公主就不见了,漳王府上下一齐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我忽就明白了,京城中还能有谁有这好身手的人,又知道公主出生的呢?”
      李德裕道:“你怀疑是穆宗差人抱走了公主?”
      杜秋道:“因我手上还有一封光王太妃郑氏给我的信,那是内侍王守澄写给穆宗母妃,现在的太皇太后郭氏的,可惜只是一些寻常的问候之言,虽然不能证明穆宗和郭氏的弑君之罪,但身为后宫女眷,与北司内侍来往密切也是可以定罪的。这信本是送给郭贵妃的,但错递在了郑妃那里,郭贵妃与郑妃素来不睦,郑氏见了这信便拿来给我,叫我带出宫去,日后再做计较。那时候穆宗已经继位,她只怕告状不成反教郭贵妃起了杀心,我见她说的有理便答应了。哪知我出宫前穆宗竟遣人来查我的箱子,这信就让他瞧见了。”
      李德裕听了,叹道:“果然这宫里的争斗也不比朝堂上的差呢!想不到光王那样痴傻,他母妃竟这般有心。不过你出宫时既然已有了身孕,众人都看着,穆宗他就算是怕你和郑妃一起告他弑父逼宫,也不能对公主怎么样吧?或是有旁人抱走了公主也未可知。”
      杜秋道:“公主是七月里生的,我出宫时月份还小,没有人知道。公主出生后我才遣人报给宫里的,哪知道晚上就丢了。宫里知道后既没有派人去找也没有给我降罪,这便是在暗示我了,若不是宫里做的还能有谁?”
      李德裕听了觉得有理,却能有什么办法,只得安慰道:“你也别急,若是宫里做的,想也不会把公主怎么样,充其量是不声不响当宫女养着,怕你告上去留着作人质罢了,明日我上京去一定替你留意着。”
      杜秋听了哭道:“我等了这些年了,哪天不是小心翼翼的,只怕她有个好歹的。可如今我也这个岁数了,只她这么一个女儿,也不敢承望她怎样,只盼她能给我个信儿,也知道她是如何了,她认不认我都无妨的!只是为难李尚书了!”
      李德裕见杜秋甚是心酸,心中不忍,少不得陪着落泪,伤心之处不由得又想起爱妻徐盼来,更是悲不自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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