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墟》西蒙斯弗谖

7、第 7 章

　　阿顺其实就在不远处，他就在糖老的手边。或者说，这么讲不是特别地准确，他的头颅在糖老的手边，手臂被摔到了墙角，至于下半截身子呢，糖老搞不清楚了，这么多下半截身子，哪个才是阿顺的呢？糖老开始拼命回想今天见到的阿顺，是穿着什么样子的衣服来着呢？糖老记不起来了，他老了，脑子里只有空白的一片意识之海，还有时刻萦绕的滋滋的声音。

　　糖老坐起来，看到不远处，方才买过他爆米花的那位母亲，正哭喊着伸手，拼命去够河里漂浮的一截胳膊——一看便知道那是一个孩子的胳膊——糖老知道这是谁的——因为那截子胳膊连着的手里还攥着一捧爆米花——糖老只是找不到阿顺的下半截身子了。糖老把燃烧着的西装外套丢在地上，外套的火正烧到旺处。糖老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费劲地把嵌在碎石和泥土里的一截子手臂拿出来，然后把头和身子，还有这截子胳膊放在一处儿，用小马甲盖上免得一会儿被四下奔逃的人群踢散了。炉子里的爆米花，撒了一地，有很多已经被人弄脏了、踩扁了、揉碎了，还有一些在炉子里的还是干净的。

　　糖老到了炉子旁边，找了张干净的纸张，把爆米花一股脑儿地从炉子里倒出来，有些许撒了出去，但是糖老已经不在乎那些小东西了。他弯下腰将纸张连同着爆米花全都捧起来，走到了那堆碎肉旁边，地上的鲜血业已经流淌开来了，有许多纵横交叉的血脚印在周围。糖老过去，用沾着血的手抓起一大把爆米花，洒在这堆物件上，爆米花掉在有点坚硬的马甲上，发出微弱的声响。糖老听不见，且不说这周围这等吵闹，糖老现在是什么都听不到了。爆米花与血液搅和在一起，糖老胃里想有一大团棉花一般，嗓子又痒又疼，胃部胀的快要裂开一样，而食道里则又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只想呕吐。

　　糖老撒的差不多了，心头一阵火起，这么多年了，糖老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还是有这么锐利的脾气的，他一扬手，爆米花漫天便抛洒而去，他把纸张用力扔向远处，纸却晃晃悠悠地飘在空中，落在了不近不远的地方。糖老不讲话，铁青着一张脸，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那摇柄不好使了的爆米花炉子、那燃烧殆尽的西装外套、那一地染红了的爆米花、那一件小马甲和马甲底下的那个破碎的人。

　　这是一场噩梦，如果睡一觉，睡醒了便会好了。脚步虚浮，但是眼神明亮、神志在这三十多年来前所未有地清醒着的糖老向姜夫人的宅子走去，不幸中的万幸，宅子只有大门那儿遭受了一些些小的损失，整体却仍旧是完好的、齐整的。姜夫人房间里的灯是灭着的，糖老知道姜夫人一定在房间里，但是他不想打招呼，或者说如果可以的话，他接下来的小半辈子都不想讲话了——他心里前所未有地空虚着，又前所未有地充实着——在这三十多年间第一次。糖老噔噔噔地上了楼，嘭地关上了门。姜夫人坐在一团漆黑房间里，她听着糖老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的脚步声，听着糖老把门重重地磕上的声音。黑暗中，姜夫人知道，终究是不幸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自己的不幸也终究会在某一天到来的。

作者有话说

　　这一节承上一节，形成完整一段，所以更新内容较少，见谅了，诸位命运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