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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糖老从哀伤中惊醒过来,掩盖什么似的慌慌地急着将米倒进筒里,谁知手不受控制,撒了一地。阿顺正好借助缓解这沉默的尴尬,认真地蹲在旁边捡米。『其实,我跟您说实在的,这几天我心里总是有什么东西堵着,觉着过的日子是越发不舒坦了,哪儿不舒坦,您也知道,我这个人嘴笨的很,说不上来,但是就是觉得再不说出来,我就要被自己憋死了。』又是沉默。

      仿佛也在这沉默中尴尬起来一般,夜幕拉下来的瞬间,电灯亮了起来,但是这左数第三盏灯,这阿顺头顶上的灯忽闪几下,发出滋滋的声音,便倏忽地灭了。两人的脸庞浸在黑暗里,模糊了,不见了。『算了』糖老首先开口,『今儿没心情,不买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阿顺嗯了一声,接过糖老手上的重物。等到了姜夫人家门口,姜夫人房间的灯已经亮了,糖老接过东西,随意地挥手告别,噔噔噔地上了楼,阿顺走在门边,向里面喊了一嗓子,告诉姜夫人他已经把伞还回来了,便走了。时间不急不缓地走,林林总总的日子过去了,什么都没啥大变化,阿顺好像就把这股矫情的难受劲儿忘在脑后了。

      但是离别就是来的猝不及防的。首先走的是俞姐儿,俞姐儿出国留学了,被俞老爷送出国去了,和俞姐儿一起走的还有三大箱子的东西。俞姐儿本来在这座城市里,是不愿意走的,原因除了这美丽的景致、这熟悉的人和事以外,还有一个,就是俞姐儿的媒妁之言。这位少爷,是城里名门望族之后,书香世家,这位少爷与俞姐儿是孑然不同的性子。俞姐儿稳重,这位少爷则是激进一派,据阿顺所知,这位少爷是学生运动的领袖之一。俞姐儿深深喜爱着这位公子,心里有点不情愿,但是俞老爷说什么都要送走俞姐儿,还亲自登门退了婚,这真的是够新式的做派了。俞姐儿人要强,不流泪,但是倔脾气也是有的,坐在家里绝食了四天,这四天,阿顺都没有见到俞姐儿。等再见到俞姐儿的时候,俞姐儿已经消瘦了一圈,唯独眼睛还是亮亮的,黑的像两口古井。据家里的阿妈子说,俞老爷在昨天去小姐房里亲自去劝,也不知道两个人谈了点啥,小姐开始吃饭了,也开始收拾出国的东西了,那位少爷找来好几次,小姐死咬着牙不见,那少爷找了几日便放弃了——他还有更多事情要去做,男子汉,志在四方,被儿女情长绊住脚可不好。

      小姐走的那天照例是阿顺来送的,几个大箱子就像是装了全部的宅子一样,非常沉,像阿顺这样年轻力壮的也是累的满头大汗,来来回回好几趟才算完。这一趟,阿顺要把小姐送去最近的县城里去坐火车,大概去一天,临走时和糖老打了个招呼。糖老楼上听见阿顺在楼下喊,便在楼上叫住了阿顺,返身回屋里拿了一本小书出来,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他走下楼,身上穿着的是难得一见的便服,没有外套,只有马甲和单薄的衬衣。『快上去吧,当心着冻着。』阿顺接过书,便急着催糖老上去。糖老却摆了摆手,说希望让阿顺给俞姐儿捎句话,繁华就是过眼云烟,走到哪儿都别忘记从哪儿来。没头没脑一句话,听得阿顺有些鼻酸。到了码头,俞姐儿一个闪身进了船舱,没有和俞老爷说一句话。阿顺正想着该咋说去圆这个场,却被俞老爷抢了先:『快走吧,再不走怕是赶不上火车了。』阿顺诶了一声,起船了。

      陆上,阿顺想着自己该如何安慰一下俞姐儿,又被俞姐儿截了胡:『别想着安慰我,我不需要这些安慰,我没事,只是有点难过,有点无奈。你说为啥要活的这么不如意呢?是只有我一个不如意还是世界上所有人都像我这样不如意呢?』『小姐,世界上所有人都没有完全如意的,大部分人比您可是天上和地下。』俞姐儿便不说话了,随后的一声叹息也都飘散在风里,融进了水里。阿顺的心里又开始像之前那样难受起来,不清不楚的。马上要上火车,阿顺把东西交给了火车上的力夫,专门把另放的小书拿出来,郑重地交给俞姐儿,转告了原话。俞姐儿眼里氤氲了水汽,仍旧笑着,对阿顺说:『顺子,回去替我向糖老先生问个好,就说俞姐儿走到哪儿都不会忘记他告诉我的话的,一个字儿都不会。』阿顺也郑重地点了头,他心里隐约感觉到了,这辈子是不会再见到俞姐儿了。就在两个人等着火车开动的时候,一个人匆匆赶到,是那位少爷。阿顺本想着走开给两个人一些空间,但是争执来的也是同离别一样猝不及防,少爷一开口便是一种愤怒、一种抑制的悲伤无奈:『你,是确实不得不走了吗?』俞姐儿不回答,少爷便又开始问责一般:『你说的,原来都是如同纸一样单薄吗?』俞姐儿还是垂着头不答话,少爷的怒气便更盛了:『你说你觉得运动是白白流血牺牲得,你说你要另外找些方法爱国、救国,我信了,如此之信,我把心都交出去了。你是和国一样的,在我心里。可是现在呢,你不清楚交代一句,就甩手走了。把国、把我都甩在身后,就像是和我们从来没什么瓜葛一般,这是你所谓的爱吗?』俞姐儿终于抬起来头,眼神坚定:『我说过我所想的,我知道这学生运动是必不可少的,这思想启蒙也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如果所有人都仅仅局限于这光说不做的思想交锋,没人实实在在地站起来反抗的话,我觉得仍旧是无望的,所以我要做点什么。我不晓得这条路到底对不对,我也不晓得别人是怎么看我的,同时我也不想去辩解。但是我只能说,我一定会走这条路走到头。』少爷还想说些什么,俞姐儿打断他:『你走吧,你有你的路,我也有我的。可能你之前说的是对的,我们终究朝着两个方向过去,但是我必须告诉你的是,我们的起点永远都是一样的,没有改变过,同时终点也是一样的,如果我们谁先到了那终点,再去回过头帮助另一个人记住理想吧。』火车的长笛恰如其分的鸣起来,悠长的,是别离的号角声。俞姐儿头也不回的进了车厢。阿顺听这一通年轻人的争执,插不进嘴,也心里有了自己的想法,模模糊糊地出现了。阿顺驶着船走了。回去之后,阿顺向俞老爷汇报情况,单单隐去了关于少爷和小姐两人的争执不讲,他觉得这是年轻人之间的事情,他们不应该插手,而且,感情问题谁又能特别明了呢?俞老爷静静听完了阿顺的报告,也听出来阿顺是疑惑的、隐忍的。『顺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残忍、不近人情、不成人之美?』阿顺惶恐地低下头,但是没有否认。『这个岁月,活着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但是比辛苦更可怕的是没有活着的机会,我只有一个女儿,我希望她能活着,能留住一些些火种,这就像是保护一种希望一样,我们能说还能回来一般。』『小人不是特别明白,怎么就——就活不了了呢?』阿顺觉得老爷说的是对的,但是很明显,现下的状况没有那么糟糕,他觉得老爷悲观了。『城,从来是说破就破;国,一向是说亡就亡。快了,马上就来了。』『您怎么不让夫人也前去照顾小姐呢?一个人在外还是很不方便的。』『素慧她身体你也不是不知道,太弱了,受不起折腾,而且她说她要伴着我。前几任夫人没能陪我走到最后,她想陪我走到最后。』最后?有一条线勒住了阿顺的脖子,阿顺讲不出话,只好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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