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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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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左转,那棵树,应该是桃树或者是别的什么能开花的树已经抽出了花骨朵,叶子还没出来,但是星星点点点绿意已经有了。糖老不是什么热爱花草的人,往常也对于这些没有什么伤春悲秋的慨叹,但是不知道今天怎么了,看见这树长的这么好,心里竟然不舒服。糖老刚这么想,马上就又嘲讽自己,自己过的不顺心,看树都不大顺眼了,也真是够了。糖老把外套裹紧一些。即使是春天,也还是彻骨的冷。到了码头,走到第三盏路灯下面,刚过雨的天空透亮着,没有太多要黑沉的迹象,路灯还灭着,灯泡里能看到乌黑的颗粒。支好爆米花机,把米粒儿一股脑儿倒进去,生起火,合上盖,动作不慌不忙。然后就是摇柄了。一圈又一圈,在原地打转。爆米花的生意得看天,得看人。冬天的时候会好卖一点,谁不愿意在天寒地冻的时候围着暖烘烘的火,吃着滚烫的爆米花,在米香里,在蒸腾而上的薄薄的水雾里慢悠悠地走回家。好像这样就让生活更有了些许的滋味。等春天的冷气一过去,暑气势力抬了头,恐怕日子就又会艰难起来了。这不是糖老说的,这是刚来的阿顺说的。阿顺从俞姐儿家那边回来,向糖老家走,谁知糖老和姜夫人一个两个的都不在家。于是阿顺就把伞放在姜夫人的门房里,出门向码头这边寻过来。糖老听着,淡淡一笑:『我又不是今年才活着,都多少年了,不也还是过来了吗,那以往的春秋冬夏不也是照样过吗?』阿顺却不能赞同:『今年不一样了。』『哪儿不一样?』阿顺人生中最不会回答的问题就是到底哪儿不一样,这变化是悄咪咪的发生的,谁也不知道的时候好事坏事就产生了,人能感觉到不对劲,就是说不出来,这叫直觉。可是,阿顺不知道直觉这个词,也不会引用春江水暖鸭先知这些有哲理的话解释,就只能单薄地反驳:『不一样的,不一样的,这心里能感觉出来的。』糖老便不再搭话,任阿顺去自己组织语言,拼了命想去表达自己的意思,他知道,这种情况大部分都是无疾而终的。果然,不消一会儿,阿顺便认识到自己词穷是讲不出什么能让人信服地话来了,便也就不讲了,陪着糖老坐在河岸边的石桩子上。『嘭。』炉子炸响了,糖老把里面开花的米倒出来,用一个小铁桶兜着,递给旁边的阿顺,阿顺自然而然的接过,抓了两把又递了回去。『今儿个,我去接小姐,碰上学生运动了,在街上游行,人好多的,警察站在那里也没有主意,学生们倒真的把警察那些盖帽的制服了。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般。』『制服了?』好似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说法,糖老有了点反应,『你觉着这些学生真的制服了盖帽的当官的吗?』阿顺转转眼睛,想说是,又似乎不那么确定了。糖老继而一笑:『果然是年轻人,喜欢这些热闹的、盛大的东西。』『您觉着不是吗?』阿顺虚心起来,他本就对与糖老有着崇敬,难得听到老人多一些事物发表高见必得抓住机会认真听听。『学生们固然用这热情冲击了一些东西,但是这热情然后之后呢?把房子点着了,烧光了,得再建吧,那谁来建立新的呢,新旧之间的时间又该怎样度过,这热情燃烧的到底彻不彻底呢,是所有人都明白理解的吗?撇开这些效果问题不谈,他们原来的身份又是什么呢,以何种立场、又有何种力量来继续推动这些运动去发展呢?』糖老一口气吐出来这么多,说完了就像是卸去千斤重担一样,向后一仰。阿顺便目瞪口呆了,糖老和小姐站的是一个阵营,是悲观的阵营——虽然冥冥之中感觉到好像不是一种观点——但是他们对于这热情的运动都不像是感兴趣的样子。那么他自己呢?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阿顺自己也不清楚了,思想太多了,这个时代里,他有点晕,有点混乱了。
阿顺便有意岔开这个话题,讲起了自己的梦想,和小姐说过的愿望,糖老静静聆听着,仿佛刚才那个激动的人不复存在一般。可是,话没说两句就又绕了回去。阿顺想起之前茶肆里众人闲聊时众人讲起的关于糖老身份的事情,他忍不住旁敲侧击:『今天,我听同行的船哥儿说起来,您以前是说书的出身,您这么恨新的东西是因为新的东西夺了您的饭碗,难不成?』说笑的语气,小心的态度。糖老抬眼,扫了一下阿顺,阿顺正想着自己的话不妥当惹恼了糖老,正想说句软和讨饶的话求取原谅,但是糖老非但没有恼怒的神色,倒是泛起一丝哀伤,这哀伤像一层薄雾,笼罩在糖老身周围。糖老第一次,主动地透露了自己的故事一角:『以前喜欢新的东西,觉得是好的,是对的,但是等真正回头看却发现自己原有的没了,站在那里讲书,也吸引不起多少人的兴趣了,实在心中愤懑不愿走掉,只好躲开一段距离看着,却也没有打算拾起原先的东西了。』阿顺一听果真如此,倒也没有破坏自己心中糖老的形象,反而更觉亲切可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