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墟》西蒙斯弗谖

3、第 3 章

　　阿顺着急出门是因为一单生意，这单生意与阿顺的地位又有关系了。阿顺的老主顾是本城里一位响当当的人物，举人出身，当过官，管过事，现如今在这老家买了将近一整条街的宅子住着。家族并不庞大，好像是因为世事难两全一般，家族里人丁稀薄，一位老祖宗还活着，但是在家庙里吃斋念佛从来不出门，只有在正月时候才能见到老人打着伞，坐着小船，去看灯。接下来便是阿顺主要服务的老爷和夫人了。这又是这座城少有的一件全民谈资。这老爷命硬，当时做京官时候，外夷入侵，时局那么凶险，人死了那么些多，老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把几大车的古董玩意儿硬是从北边带到了南边，一路上战火四起都没让老爷损着皮毛，就是一点不好，这已经是第四位夫人了，前三位均已早逝，这第四位膝下也只有一女，夫人体弱多病，也是不常出门的主儿，倒是女儿健康活泼，可爱的很，全城见了这位姐儿都尊一声俞小姐。俞小姐上的是新式学堂，老爷很有远见，早早就让俞小姐上学了，俞小姐也同其他姑娘不太一样，穿着打扮，说话办事都自成一套体系，有条有理，倒是比男孩子家也多了几分英气与果决。而因为是这老爷和小姐的专用船哥儿，阿顺的地位才得以在这些船哥儿中与众不同起来。今儿个，阿顺便是急着要去把老爷送到日常听戏的地方，顺道再把放了学的俞小姐接回来。到了老爷门前，门房却出来传话说老爷今天没心情听戏，让阿顺直接去接小姐吧。阿顺很理解的调转船头，向新学堂驶去。还没到岸上，便看见前面挤着熙熙攘攘的人，再一细看，竟都是些学生模样的人，大字报、横幅拉的铺天盖地。阿顺竟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沸腾一般，暗暗觉得痛快。没过几秒，他便急忙抛开这种思想，关注起自己的主要人物来，四下搜寻着俞姐儿的身影。果然在一众群情激愤的学子中间，看到了俞姐儿的身影，她静静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到船边，如同一片花瓣一般跳到了船上。船在碧蓝的水中左右摆动几下，泛起的波纹搅碎了学生们在水中的倒影。阿顺给俞姐儿让开道，俞姐儿却摆摆手示意自己今天不进船舱坐着，要坐在外面。阿顺便乖巧地走到船后面去，撑起篙，船便从岸边荡开去，进了主河道。行了一段时间，两相无话，阿顺率先打破沉默，试探性地问俞姐儿：『小姐，您不去——』斟酌几番，阿顺拒绝使用游行这样容易给俞姐儿可能带来不好影响的词，便说『干大事吗？』俞姐儿正望着岸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出身，冷不丁听到阿顺问话，回过头，璀然一笑：『阿顺觉得这是大事吗？』阿顺用力地点了一下篙，回到：『那可不是，这些事只有您们这种人才能做，都是有学问的、要成就大事的人。像我这种人，呵呵，就干不了这种事，也不能干这种事。』『你是哪种人？』俞姐儿回过头，再次望向岸边，『人都是一样的，无高低贵贱之分，我不会干这种事，是因为我觉得这不是大事，起码不是我心里的大事。真正要做到他们想达到的目的的方法不是这个。我在京城的时候，看过学生运动，但是结果呢，要签的一样没落下，甚至于变本加厉者有甚。我已经想很久了，找不对方法，空喊救国也只能是白白牺牲，得找对的方法，最大可能保存自己，与对方鏖战到底。说起来，阿顺，你的梦想是什么呢，你的人生目的地。』阿顺正被自家小姐这种思想震撼着，陷入在深深思考里，听见小姐问话，便又抛去心中那些有的没的的想法，爽朗道：『小姐少爷们的想法我眼皮子浅，脑子不够，也懂不了多少。我人生没啥大目标，就是想找个媳妇，有个完整的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也不算断了我家的根儿。』俞姐儿在船头笑起来，阿顺也笑了，很大声，掩盖住自己谈及梦想——这种他从来不会用的、从来不敢多想的词——时的淡淡的尴尬。小船因为笑声，又再次轻轻左右摇摆。俞姐儿坐在船头，脊背笔直，她前面，学生潮已经消失不见了，一轮红日仿佛一团浓的化不开的血。快到家时，俞姐儿问起糖老的状况如何，阿顺打趣着说了今天老人执拗拒绝自己给他捎回来的爆米花机子对事情，俞姐儿眉眼弯了起来：『今晚你过来道安的时候给我捎上些爆米花吧，最近想吃的紧。』阿顺点头答应，伸手把俞姐儿扶上了岸，又折返跳回船上，打个揖便走了。

　　再说糖老，因为下雨，下午就没在出门，阿顺离开之后老人在房中呆了一段时间，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停了，又听到楼下姜夫人把椅子搬回房中的声音，便开始生火煮饭，草草扒拉几口，便收拾好东西，背着自己的旧的爆米花机出门了。走下楼时正好撞见姜夫人打扮齐整出门，两人都是不多话的人，互相冲彼此点了个头便各自走向自己的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