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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从彩色的兽身上下来,彩色的兽追逐漫天萤火虫去了。
      小雀扔掉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打量他:“不错,精神多了!”
      ……
      “怎么地,回去再待待?”
      ……
      小雀左奉柚,右执饮:“嗟!来食!”
      ……
      “这柚子好着呢,又大又甜,水分饱满!吃一块!”
      四言站在那儿,也不说话。
      她掰着柚子吃,也喂他一口。
      看她那双粘哇哇的手,颇嫌弃。
      小雀瞥他一眼,扬手召出一只白色的独角兽,伸脚给他:“抓紧!”
      刚哼哼哧哧地爬上兽背,一坨柚子带皮砸他头上,“别客气,吃。”他的衣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头上戴一顶瓜皮帽,风干的柚子水糊一脸。
      小雀吊起眼角,抓紧独角兽的角,不鸟视他。
      他问:“你在城门等了我多久?”
      小雀说:“不久,三万九千八百三十四个时辰零一刻。足够小同儿长大成个大姑娘,还要揪着你的衣服说:师傅,如果你不打算找个师公,我能当你师娘吗?”
      ……
      在风的空隙里休息,嚼干净最后两口馒头,又问:“那你知道我我找到灵笔了?”
      “当然。”
      “那你也要知道,不是我拿回了笔,我就底气十足…”
      “怕什么,穿女装都活了那么些年,还有什么好怕。”
      他一使劲憋气,过风的肚子憋出一长串深呼吸。特响。
      小雀拎起他甩上白兽的背。
      “我不是土豆!皮青了还可以发芽!”他也恼。
      雀主与他鼻尖对着鼻尖:“我怕你忽视了我的眼白,看仔细了吗?白的地方装的都是你。”

      “到了。下来吧。”
      哪儿?雀山。白眼鸭和圆眼鸭站门口迎接他们。
      不是,迎接那匹独角兽。
      “雀主!大冷的天,怎么能骑出去!花姑娘会受寒的!”
      “就是啊,雀主!还载两人,花姑娘受累了,我们要给花姑娘补补!”
      他摸摸独角兽的头。
      白眼鸭给他一个白眼,一把打开他手:“花姑娘能随便摸吗?你把花姑娘头上的这一点红抹掉了怎么好!”
      他看一眼,果然有一团红毛,四蹄也有青纹。哂笑一声,放出彩色独角兽,“这只更花。”
      “哇,我天!”圆眼鸭瞪圆了圆眼:“这…这是…鹿蜀!”
      鹿蜀对着苍天大叫一声,辽阔的叫声回荡在深山中,惊起魑魅魍魉的魂。继而得意又舒坦地伸伸红色的尾巴,松松白色的脸颊,甩甩斑斓的毛发,再蹭蹭人的手背。接着腾空一跃,落入深林,惊起一片飞鸟。
      四言摸摸鼻子:“他自己找补了,”看一眼小雀:“添乱,抱歉。”
      小雀一掌拍花姑娘屁股上:“去,别让它伤着雀族。”
      花姑娘奋蹄一跃,跟在它后面,悄悄的靠近。
      它正在啃一头九婴的肉,身上的肉已经被吃得差不多,它撇头看了眼躲在梬枣后的白点,默不作声继续进食。九婴有九个头,鹿蜀从九婴一个头颈下方像白鹤吃鱼一样一口叼进了一个头,又像狮子一样撕扯着另一个头。
      白点悄悄靠近最边上的一个头,嗅一嗅,静静地吃了起来。吃完一个头,蹲旁边不再进食。
      鹿蜀用尾巴甩了最后一个头给她,她也不动。鹿蜀一口吞完,转身就走。
      白点静静跟在他身后,叶子半点儿没踩出声响。但只要鹿蜀捕捉鸟雀,她就突然发出低吼的挑衅声音,吓得鹿蜀一激灵,牙齿划过鸟的翅膀,从树上掉了下来。
      它发出猛烈的吼声,头上的尖角发出闪电。

      小雀端一碗汤给四言,“喝吧。花姑娘有分寸。”
      四言把笔搁下:“多谢。”
      小雀把纸抽出来看:“ 复活……复活鹧鸪婆婆?”
      四言避而不答:“羊肉汤,确实鲜美。”

      白色的独角兽四肢青纹放出水波纹,将彩色的鹿蜀不客气地冲飞。鹿蜀翩翩倒倒地站起来。
      这时,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清戾,狂风呼啸着吹来,尘土四面飞扬。是大风,发出桀桀怪笑,空中有它的声音:谁杀害了九婴?杀了九婴…九婴……
      转眼,它的尖爪从花姑娘头上掠过,差点掠掉了花姑娘头上的那几根红毛。
      “吼!”花姑娘也向上一跃,头上的独角想要顶穿大风的肚子。
      鹿蜀蹲在一旁,摇摇晕乎乎的脑袋。
      大风呼啸着再次飞来,嘴里一团火球直扑鹿蜀。花姑娘四肢青纹再次波动,水波扑灭了火焰。
      鹿蜀看了一眼花姑娘。“嗷!”抬头放出一道闪电,乘机阻击大风。
      大风越发猛烈地扑闪着翅膀,丛林中的树根都被吹翻了。
      花姑娘放出一团团水波喷过去,鹿蜀放出一道道闪电追过去,大风被淋了个透湿,又被电了个彻底。
      洗干净、烤熟,两只兽一人撕扯一边,到角落吃个干净。
      也就这样在雀山待了下来。吃吃喝喝。

      天快亮了,四言屋里的油灯才熄灭。他推开门,凉爽的竹风扑面而来。院里趴着的鹿蜀跟在他身后甩甩红尾巴,一人一兽慢慢晃荡。顺便谈谈。
      留在这里?
      “留下。”四言说。
      多久?
      “不知道。”
      ……
      “不喜欢?”
      一般。
      “你说城里生魂已食够,难道山里的兽才几日就厌?”
      不是。甩甩尾巴。它又瞄到一个白点藏树后面。
      偏偏四言要说:“青芒,你喜欢花姑娘脚上的青纹吗?”
      好像花姑娘撞到了脑袋,那棵树晃了一下。
      才不是。跑了。白点也静静跟在它身后。

      四言笑了笑,一个人摘了片竹叶在林中散步吹曲。
      今年年生好,雀族似乎不用避难,山中的鸟雀挺多。后来他就不吹曲了,只是听那些雏鸟关关嘤嘤。走走停停一路。
      手中的笔在石头上点一下,在竹子上触一笔,在湖面上圈一圆,在花朵上涂一抹,在天空中掠一风。
      拾浆果,捡落羽,讨树枝,借火息,采地瓜,负荆棘…

      慢慢走回去,天都黑透了。圆眼擦擦眼睛看清是他,打了个哈欠:“圈老板回来啦?”
      他点点头:“待你久候。”
      圆眼摇摇头:“雀主还让厨房温了汤饭,圈老板可要吃一碗。”
      “多谢。”
      端饭碗吃着,挑拣着能用的材料。
      雀主被荆棘刺了一下:“什么东西?”
      他放下汤碗,替她把拉住裙摆的荆棘理开,才又边端着碗吃边给她解释:“这么些东西看看能不能用,就这样搁着吧。怎未休息?”
      “就去了。早点休息。”
      “知道。”
      其实也到了后半夜,等鹿蜀带回封豨的元丹,油灯才熄。
      第二日一大早,四言拉开门就看到了小雀在庭院吃一碗汤圆。她问:“汤圆甜的,水饺咸的,你吃哪样?”
      “不用专门为我做饭……”
      “也不是为你,昨晚他们吃了椒麻鸡、萝卜炖牛肉、香菇滑肉、土豆烧排骨、黑米糕桂花糕玉米糕、糖包豆包菜包、炒饼面饼大饼、绿豆稀饭芽菜炒饭醪糟汤,我去办点事没吃到。今早有点饿了,起来吃点。”
      一人端一碗蹲屋檐下吃着。碗一撂,小雀就背上一个背篓:“你今天还要采哪些东西,我有时间,陪你。”
      四言走后面,跟不上她的步伐,摆摆手:“喂,不用那么着急,随缘、随缘。”
      “到底要找什么?”
      “不知道,到处看看。”
      “信不信,打掉你的牙!”
      “说起掉牙,我就想起一件事。”

      某天学堂里上着课,有个男孩子突然大声叫起来:“流、流血了。”
      我连忙过去一看:“哦,掉牙齿啦?没关系,说明你长大了。来看看你的字写得漂亮吗?嗯…你看这里竖不接底线才好看…”
      男孩的手一直往刚脱牙的地方摸:“没断干净…”
      旁边小姑娘一把拉住他:“手指脏脏,牙宝宝白白。”
      哦。
      小姑娘下课就拉着他出去了,她这样说:“我们去把你的牙丢在房顶上。”
      哦。
      “这样牙齿才能快点长出来。你看我的,嘻~是不是?”除了门牙空荡荡的,左右露出来的五颗牙倒挺齐。
      ……哦。

      “你有过这样的记忆吗?”四言问。
      “是同姑娘和穆特?我好像有点儿印象。”
      “那时候我也并不知道他是穆特。现在他们说不定也不知道。我可以把这一段前尘往事送给他们。”
      “哪里需要这样呢?缘分自来就有而已。”
      “也是,穆特是牛犊时,也被一头小母牛追求过,他逃走了。如今…嘿嘿…风水轮流转啊~”
      “是啊,谁说不是呢?”
      随便挖些藤蔓,有药草,也有野菜,更多的是新奇的杂草。
      “那你有过这样的印象吗?在你小时候?和你鹧鸪婶婶?”
      “我想一想,”小雀说:“你还记得些什么故事呢?”
      “有。”

      某天,我带着十来岁的一群小蜜蜂们去外面上格致课,上了蚕桑、打井、彩陶、冶炼、建筑……等课程,看蚕织蚕山,摸打井打出来冰凉的泥水,泥又是怎么在手里成型,投进火里锻炼,最后摆在房子里博物架上当摆设。一进门就感叹:好一座精致的蚕上山陶瓷。后来,基本是走到博物架的哪一处,哪一处都会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
      到下午,已累极;头晚上狂飙肆虐次日温度骤降,极冷。突然一个小子跑到我面前:“先生,请吃肉饼。”
      “谢谢,你吃你吃。”
      “我买了两个,您吃一个…”
      暖呼呼的肉饼夹在手中,实在没忍心拒绝。吃一口嘴里,香得仿佛是佛堂里念佛的沙弥、吃香的菩萨、扫地的僧人,由衷感谢。
      后来我不知道怎么回报,就如念佛的沙弥,吃香的菩萨,扫地的僧人,一直在原地。困扰良久。

      小雀说:“不可置否,有时你也让我困惑:一根狗尾巴草摇曳在山顶,它既不寻求幸福,也不逃避幸福,只是随着风向摇摆。将要面对的,和已经过往的,都会被飘散的草絮带走。缘何对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样记忆深刻?”
      四言回答道:“谁叫这世间不是讲理就是讲情呢?我也逃不脱、人情。”
      小雀想了想,也讲小时候和鹧鸪婆婆的事。

      她也带我从这个山头翻到那山头,教我认路,采车前草,挖山药,砍柴。
      菜园子种了菜秧,要搭架,没有大小合适的木棒,就到山里逛,看中直一点、高一点、粗一点的手起刀落,很快就有一大捆木棒了。
      她专门砍,我专门跑。
      一辈子了,她的力气积攒得比我大,皮也磨得比我厚,但她的膝盖骨头却磨成了粉,走一步都痛。经常喊痛,有点儿烦。不爱听她讲八古,一趟一趟跑。都讲我勤快,未尝不是懒得听。
      我是勤快呢,也不爱讲话。说得不高兴就就当没听到,说得高兴就笑一下。就怕一下憋不住,心里头那些脏水,垃圾,渣滓,就像一条流浪的狂犬扑向别人咬伤别人。就像他们对我做的那样,我不再愿。
      因为我也始终记得,她坐在土埂那边,用手点着我,看着我笑:土里栽了萝卜、莴笋,芹菜,大葱,我还留了两窝秋天的辣椒没拔,我家小雀不用担心冬天没菜吃啦……明年春天我还可以用这些木头架丝瓜藤,小雀喜欢吃丝瓜炒蛋……

      小雀说:“慢慢的我修出五谷道,不属山雀类,漂泊红尘中,后来很久没再回去。”
      “那你是对她有愧?所以想复活她?”
      “不。”我想让她活,活到死的那天我要在她身边,让她跟我说一句对不起,我才原谅她这么多年使我苦,使我恨,使我无依。然后我要感谢她,抱抱她,不让她一个人走,至少得送送她,就像她每次送我离开时那样。“几百年了,什么原因我也忘得差不多了。能复活就复活吧。”
      “那走吧,外头雨也停了。”从老树根下面钻出来。踩着、跑着、滑着苔藓也就回到了屋里。

      然后,四月的某一天,桃花落下了一片花瓣。门突然被掀开,四言大吼:“复活药我配不出来!”
      小雀理理穿在身上的鹧鸪婶婶的衣服,弹弹灰,慢悠悠地出了个主意:“那不如去做点其他的?”

      要给土里浇浇肥,四言的手纠结了好久也没伸进粪筐里。
      圆眼从他身旁撒肥经过:“带着皮套也不脏。”
      “…粪有稀的。”
      白眼从他身旁撒肥经过:“手上感到一股湿意还凉快,洗洗也不脏。”

      大背篼放地里,四言要割猪草,猪草上爬满了毛虫,在蠕动。
      “割其他的不行吗?”他糯糯。
      “你觉得呢?”白眼翻了个白眼。
      好容易装满一背,只剩他一个。
      直着背提,不行,太重,丝毫不动。
      弯下腰用右膀去够,不行,太痛,勒进皮肉。
      蹲下身子双肩去担,不行,腿软,立不起来。
      一只脚屈膝往后蹬,不行,不平衡,打栽栽。
      再试一次,最后一次。淡下心慌。呼。
      蹲下来,脚一前一后放好,一手把背带握紧,一手逮着旁边立起的菜头,脚配合腰用劲,手带点力,保持平衡…站起来了…太重,腿了个晃荡。
      可,再重也不愿意放下,好不容易背起来的。
      “回来啦?”小雀跟打招呼。
      他使劲鼓气咬牙,脸肿胀得像猪肝色,没说话。

      使锄头翻土,看着手指头慢慢起泡,手掌心两个大红的血泡铮亮。
      轻轻一碰就疼。还是要握着锄头使劲用力,土挖浅了不好种庄稼。
      一上午不断挥锄,不能掉别人太多。终于……
      “来来,快吃饭。我炒了辣椒回锅肉,还有几个菜。”
      小雀说话又去外面忙了一圈。
      回来,辣椒炒肉已经被他吃得差不多,她怒:“你都吃了!不想一想别人!”
      白眼夹了块丸子,含糊地说:“没事,雀主,他手肿了,你看能不能把你上次做的药酒拿出来给他抹抹?”
      小雀拿了药膏出来,一把抓起他的手:“这泡不能动,将这药膏贴在上面会好一点。”
      下午,换用独轮车推树苗去栽。车翻了两次,一次倒路上,一次倒沟里。再汗流浃背地将树苗抱回独轮车,中午贴的药膏布湿了汗早掉了,手心的泡爆掉一个,不能再用手。
      圆眼给他一扁担,“用这,这也可以挑,还更方便。”
      刚开始是比较轻松,可一遍又一遍地跑,两肩也磨得红肿,咬牙坚持。汗水中不知道是不是有泪水,彤红的脸庞蒸发了所有的苦唉。
      晚上,看月光,吃毛豆,听小雀念叨:“你不知道,我花了一两银子才买了这么几只半鸡,半鸡比大鸡和小鸡都挺好,别人养大了再买肉都柴,小鸡买来自己养又太废粮食,半大的鸡刚好,养养几个月就能吃,又省粮食,吃起来肉也不老。你喜欢怎么吃?我做凉拌鸡,炖个鸡汤,红烧芋头…”
      他也不爱开口。

      九月。
      “明天该割谷子了,要下田早点睡。”圆眼给他一把剧剧镰,一个大背篓。
      有两种割法,一种是直接割稻穗,轻便干燥,但是满了就背着背篓送回屋里,用连盖打压脱粒;另一种是从根底割,一堆堆码放在水里,割完了再抬木桶放田里在桶壁上打稻捆。
      四言不太熟练,有些不齐整的稻穗一把捞不完,会剩一两根,太大把了多余的又会掉出掌心,只能再捞一下,那些稻杆总是会留一两根稻穗。干活的人就让他去打连盖。
      小雀走来换工,顺便带一壶水给他:“喝吧,受累了。前几天你种下的种子已经发芽了,我不知道是什么,你去看看。剩下的我来。”
      他喝了水,对她摆手:“回去吧,晒。晚上看一样的。”
      突然一阵风飘过,飘走了泥土的腥味,带来田埂上桑叶的清香,四言停下脚步,眯着眼静静感受一番。小雀将头发往后撩开,错开他的身影,往回走。
      她想起以前不爱学法术,鹧鸪婆婆就说那就下地,或者飞去远方叼东西回来,总得干一样,不能什么都不干。小雀不喜欢她的念叨。
      当麦穗成熟了,不能化形的小鸟儿喜欢在麦秆上做巢,有时还能在里面发现鸟蛋。“小雀,你看~小鸟蛋~”婆婆的语气里很是欢欣,不知道是发现鸟蛋的欢喜,还是可以向孙女分享的欢喜。额头上,眼睛旁,皱纹里逸满了笑意。小雀很喜欢这时候的鹧鸪婆婆。
      忙碌时候的欢快总不多,大多时候是焦躁的。比如,林子狭窄,大家都要往一个方向飞,背上的麦捆太重,扇翅膀都费力。偏偏健壮的鸟雀还要开口抱怨:“走快点!让我!”
      心中一团鬼火直冒,咚的一声将麦捆扔地上,正想跟他掰扯掰扯。麦捆摔地上砸开了麦粒,顺山坡一路往下滚,麦粒也像染布的颜料一旦浸透了想捡都捡不起来了。

      “是啊,就跟我这样。”
      谷子洒了一地,人也跪在地上热得喘气。
      “来,喝汤!起死回生汤!”冰凉的罗豆南瓜甜汤。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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