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像温柔的吻》黄葛树

54、第五十四章

　　周围的女孩子已经有几个朝俞霜投来了同情的目光，被这种人缠上了，真的是一件挺恶心的事情。不过，同情归同情，她们也不敢说什么。
　　那边肥肉大叔已经开启查祖坟模式了。
　　“小姑娘今年多大了？”
　　“……反正比你小。”
　　“哈哈哈哈，这还用说吗，你们还是祖国的花朵，是叔叔我能比的吗？看不出你还挺幽默的。不过，有句话说得好，男人四十一枝花，叔叔我也正当壮年呢。”
　　俞霜：“……”

　　肥肉大叔迅速转移到另一个话题：“在哪儿上学呢？”
　　俞霜没搭理他，这种问题已经差不多涉及到隐私了。
　　大叔似乎也有所察觉，摸摸鼻子，又问：“对了，你们在这里做礼仪，一天多少钱？”
　　俞霜还是没搭理，目光早撇到了一边，跟眼前没这人似的。
　　场面十分尴尬。

　　一个年纪小一些的女孩子面上露出来了担忧之色。她才是高中生，用周末的时间来兼职赚零花钱，怕真的惹金/主爸爸不痛快了，老板再扣工资什么的。
　　于是僵硬着脸笑了几下，把那人的目光吸引过去，解释道：“平均一天四百，不过也得分人，个子高长的漂亮的会高一点儿。”
　　“哦哦，这样啊。”肥肉大叔夸张地点头，对那女孩说了声谢谢，又转头对俞霜道：“啧啧，这大冷的天，你们穿那么薄，在这里占个一整天，才赚个四五百，太不值了。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做点儿别的不好吗？”

　　俞霜翻了个白眼，不为所动。
　　那肥肉大叔却又靠近了一点儿，掏出手机，对俞霜道：“叔这里有赚钱的办法，来加个微信吧，我回头联系你，比你干这个挣得多多了。”说完，便要抓俞霜的手。
　　“滚。”俞霜甩开那只油腻肥厚的手，嫌恶地走到一边。
　　周围的人全部都震惊了。她们没想到俞霜会反应地那么强烈——这种事情，换成别人，顶多是苦笑着周旋一下，留个微信便是，大不了回头删了嘛。
　　“你你你……你说什么？”肥肉大叔反应过来，血压骤增，一张脸通红，眼睛瞪的圆圆的。

　　“说你。”俞霜一字一句：“肥猪，滚远点儿，小心我报警。”
　　人群三三两两聚了过来，吃瓜群众们看着眼前这滑稽的场面，议论的唾沫横飞，个个跟看相声似的。
　　“怎么了，怎么了？”动静太大，老板皱着眉头走过来，正看见眼前这情景，顿时心中大叫不好，额头上青筋跳动了几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们店里的员工，对我不尊重，刚刚指着我的鼻子骂肥猪。”大叔恶人先告状，对老板道：“弟弟，我当初相信你，才答应借给你钱合伙干，可你看看你自己挑的人，这像话吗？生意还能不能做下去了？”
　　老板头上滑落一滴冷汗，忙陪着笑脸给油腻大叔：“这些礼仪都是从招聘网上找的，我也不知根知底。陈哥你别在意，我马上就把她赶走，这种没素质的小年轻，不值得你为她生气。”

　　接着，他想了个法子哄走了一边围着看的吃瓜群众，强忍着怒意来到俞霜面前，厉声质问道：“你怎么搞的？”
　　俞霜道：“是他先……”周围的女孩子也想着帮忙说两句话。尤其是一个正义感比较强的，拼命像老板解释那个大叔是怎么性骚扰的。
　　老板却强词夺理：“我还当怎么回事，不就是摸了一下要个微信号吗？你给他又能怎么样？会少一块肉吗？啧啧，搞的自己跟被强/奸了似的。我要你们来是把生意搞好的，不是给我添乱的。”

　　因为这事，他得罪了自己的金/主，老板越想越生气，看俞霜的眼光简直就跟看仇人似的。偏偏俞霜还杵在那里翻白眼，完全没有低声下气道歉的意思。
　　他简直怒火中烧了，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塞到俞霜手里：“滚吧，这儿用不到你了。”接着便在众人的目光下将俞霜连推呆拉从后门丢了出去。
　　俞霜的衣服是被他丢出来的，正好砸在头上。

　　外面的温度很低很低，俞霜的胳膊上密密麻麻起了许多鸡皮疙瘩，汗毛倒竖起来。
　　她把羽绒服穿好，裹紧，吸了一下红红的鼻子，转身准备走。
　　路上许多行人纷纷看她。
　　一个好心的老太太看女孩那么可怜，佝偻着背走过来，用俞霜不大听得懂的方言关切道：“娃娃这是怎么了？打工被人欺负了？咋能就这样走呢，得跟他们讲讲理啊，你们年轻人不都是懂法律的吗……”
　　俞霜疲惫地摇摇头，谢绝了老太太的好意。

　　她走到了附近的一个公共厕所，穿好了裤子，换好鞋子，便出来了，准备去地铁站，坐地铁回家。
　　衣服不怎么整齐，羽绒服服松垮垮地裹着，看得见里面的旗袍——她懒得换了。

　　俞霜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一片，仿佛无数的小颗粒就浮在这空气中一般，令人窒息。
　　她虽然孤僻内向，但并非是那种可以任人欺负的人。若是以前，遇到了这种情况，她绝对要闹个底朝天，让那两个人吃不了兜着走。
　　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闹。

　　太累了，仅仅是活下去，就是一件非常非常辛苦的事情了。
　　生活很没有意思，每天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和这空气一样，要么虚无，要么灰黑。
　　她不知道是哪一件事情，或是哪几件事情将她压倒了。
　　只是从□□到灵魂，都充斥着深沉的无力感。
　　她使劲地朝前望，却望不到一丁点儿的光芒，甚至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值得自己再次怀抱激情。
　　就那样吧，就那样浑浑噩噩地过去吧……

　　*

　　“列车开始运行，请各位乘客站稳扶劳……”地铁上的广播响了起来，俞霜找了个位置坐下，靠在座位旁边的扶手上，头昏昏沉沉的，居然睡着了。
　　直到列车猛然停下来。由于惯性，她的额角在扶手上重重磕了一下，生疼。
　　俞霜皱着眉头醒了过来，也不知道这究竟到了哪一站。
　　车厢中乘客挺多的。
　　她一抬头看了一下指示灯，果然已经坐过站了。现在想回家，只有再坐几站，到另外一个枢纽换乘。

　　列车的门打开了，又有许多人上车，车厢狭小而拥挤。
　　俞霜看着这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想些什么。
　　直到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在视线中，她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非常出众的一个人，即使实在挤得差不多连放脚的空间都没有的车厢里，她都是最出众的那一个，一眼就能认出来。
　　是薛郁。
　　柔和的侧脸，白皙的皮肤，乌黑柔软的头发披在肩上，略微凌乱，她穿了一件修身的豆绿色羊毛大衣，从侧面正好能看见那平直的肩膀。
　　俞霜一下子呆住了，大脑中闪过强烈的白光，她张了张嘴巴，却没发出声音。

　　薛郁却仿佛突然有了心理感应一般，朝这边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便穿透这层层叠叠的人群，穿透混杂着各种味道的空气，穿透车厢里嘈杂的声音，“不经意”地撞在了一起。
　　俞霜恍然醒悟过来，急忙转向另一边，低下头，手指都在颤抖。

　　怎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碰上了？她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俞霜知道，自己今天车祸现场般的妆容有多么不合时宜，自己今天的面色有多么生无可恋，自己今天的穿着有多么失魂落魄——甚至羽绒服敞开的领子里还能看见那蹩脚的旗袍。
　　俞霜不是没有想过两个人偶然相遇时大约是个什么场景。可能是在小区里，可能是在楼道间，可能是在某次自己刚从学校回来，遇到买菜的薛郁。她们穿着平常的衣服，平常地走在路上，虽然会心照不宣地装作陌生人。但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自己应该是能闻到薛郁身上淡淡的香气的，如果运气好的话。
　　她怎么也想不到，真实的遇见居然是如此的窘迫。

　　她不想这样，不想让薛郁看到这个如此狼狈的自己，不管薛郁现在还在不在乎她。
　　脸颊冰凉凉的，眼泪居然真的流了下来。
　　地铁一站一站地开过，薛郁没有走过来，甚至，俞霜察觉的到，薛郁都没有看她。
　　这样也好……

　　换乘的那一站到了。
　　俞霜挤过人群，从车厢里下来，余光却在看着薛郁，谁知薛郁也下来了。
　　难道薛郁也要换乘？她心中有些疑惑。
　　这时，俞霜脑子越发清醒。现在这个时间点，薛郁不应该在上班才对吗？自己怎么会在地铁上遇到她？
　　心中突然冒出了许多猜测，惊疑中带着隐隐的兴奋。

　　她低下头，加快脚步，走进了对面的地铁。
　　果不其然，薛郁跟了上来。

　　这一班也很满，新上来的人没有多少站立的空间，全都挤在一起，肩膀挨着肩膀，脸对着脸，想看不见彼此都难。
　　俞霜和薛郁之间，就隔了一个小个子的女孩，俞霜甚至闻得到薛郁身上独特的香味。
　　虽然俞霜敢肯定薛郁现在也在用余光看她，但两个人都没有开口。
　　假装陌生人。

　　俞霜现在非常慌张，薛郁对她，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呢？
　　虽然自己曾经做的那件事，确实已经到了不能原谅的地步。
　　可人总是会抱有一些幻想和奢求。

　　她觉得自己应该赌一把。
　　列车到了某一站，是个俞霜之前听都没有听过的站。
　　不过按照刚刚的打算，她“该”下来了。
　　薛郁跟了过来。

　　出地铁口，捡一条人烟稀少的路走，速度不快不慢，正好能留意一只跟在她身后的薛郁。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猜的东西太多了，反而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也不敢继续胡乱猜测。

　　直到她走进了一条根本没有一个人的死胡同。
　　身后没人了。
　　胡同有些年头，墙面上的白色石灰脱落，露出来红色的砖块，墙顶扎着玻璃碴，是为了防小偷的，几根树枝从墙后面的小院中探了出来，叶子虽然枯萎了，却居然没有全落下来，在风中发出了沙沙的响声。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阳光洒在水泥地面上，勾勒出俞霜瘦长的影子。

　　她从巷子里退了出去，背对着站在巷子外面的薛郁。
　　“你怎么不跟过来了？”声音在阳光中平静地传播开。
　　“啊……我就是，我就是想看看你，没别的意思。”薛郁声音却有些颤抖，透露着她的紧张：“你似乎，过的不是很好。我有点儿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