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里淘金》孤逗

17、往事犹可追

　　再踏上那片土地，熟悉而刺眼的街道，金一在那间与关信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住了下来，放好东西，便往郊外的山上走，荒凉的土地上只有大片的罂粟，远望去鲜绿的一片，再过些时候，鲜绿的枝头上便会开满红的，白的罂粟花，有人说罂粟花是引领毁灭的诱惑，也有人说它是死亡之花，但是在金一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却觉得它有一种极致的美丽，就算死亡也甘之如饴。

　　这个寨子的主人叫关信，金一站在他的势力范围边上等待，果然有人上来，端着枪指着她，操着本地的泰语说道：“干什么的？这里外人不能进。”金一用不太流利甚至语法错误的泰语说道：“我来谈生意，这是我的名片。”一个人上前接了名片，打量了她一下，便拿着名片走了，另一个人仍然端着枪指着她。

　　不多久，拿走她名片的人回来了，在她全身上下搜查了一遍，拿走了她的手枪和匕首，然后说道：“跟我来。”

　　金一跟着带路人的脚印，这里到处都是地雷，而且地雷的排布会定期更换，像一个严密的封锁线，阻止外人来袭，也预防内部的人偷走里面的东西。

　　木质小楼前的空地上有两个大的十字架，用草把包起，与人的躯体般大小，上面被砍扎出很多刀印，再远点有一些枪靶子，另一边则是几个十字架，架子上缠绕着一些绳子，这个是刑场，专门用来处罚犯错的人。

　　金一走上木质的楼梯，木头被踩踏的声音有节奏地发出来，和此刻金一的心跳一样，楼上下来几个人，为首的是贺启，关信最信赖的人，也是对程铃很好的人，他路过金一的时候，看了她一眼，便走过去了，金一自嘲地笑了一下，原来我的变化有这么大啊！

　　带领的人进去通报了，金一深吸了一口气，过了这扇门，就能看见关信了，这个地方，这个房间，她和关信在一起住了两年，往事如潮水般涌出，仿佛所有的事情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金一捏了一下拳头，走了进去，微微愣了一下，关信还是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桌子上什么都没有，在他的怀里坐着一个女孩，和金一一样的长发，也是一个中国人，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关信此刻正抱着她，目光却一直看着金一，金一眨了几下眼睛，很快平复下心情，关信就是关信，他的生活从来不会因为谁而改变，金一微微勾起嘴角说道：“我是金一，来自中国，是来替一位朋友购买一些原材料，不知你这里可有。”

　　关信盯着她看了一分钟，也微微勾起笑容，将一只手放在桌子上，说道：“有，你要多少？”

　　“我那位朋友要的不多，一公斤，就按照市场价，我现在是否可以取货？”金一谈生意时候的那种自信和干脆掩盖了之前的情绪抖动。

　　“需要些时日。”

　　“多久？”

　　“一天。”

　　“好，一天后我会派人来取货。”金一说完，转身出去，很快就下楼了，她现在火气很大，不想留在这里，走到那些刀靶子旁边时看了一眼，转头回望楼上，关信已经走出来站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着她，金一停留了片刻，便见那个女人也走了出来，靠在他旁边，金一立刻转回头，将手插在口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关信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了笑容，旁边的女人贴着他问道：“有什么这么高兴的？”关信不答，叫人去找贺启。

　　心理学上说当人遇到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时，先是会愤怒，然后是伤心，最后就会接受这个事实。

　　金一走出了这片罂粟地时，愤怒已经开始慢慢消失，关信根本不认识她，也可能早就忘了她，她在他的生命里只是他生理需要的一个女人，这是他们最早交易的时候，她开给他的条件，他也一直这么履行，从来不会对她承诺什么，除了交易的条件。

　　所有人都在路上，只有她在原地，她的前面没有路了，但她还是想活着，这是一直在支撑她的理由，金一蹭着地往回走，以后该去哪里，也许回瑞士吧，继续做她的金一：今生今世独自一人！

　　金一回到住处，换了一套衣服，戴上墨镜，像一个来这里旅游的人，游走在她曾经走过的地方，在巷子深处的一个贫民窟里，其中有一块不到八平米的地方，只有头顶上一块遮雨的木皮顶，曾经有一位好心的婶婶收留她，让她度过了一段没有欺凌没有血腥的时光，可惜那段时光太短暂了，婶婶也被坏人杀了，现在这里住着另一家人，一个小女孩在她妈妈怀里渴求又胆怯地看着金一，金一拿出一些钱，放在地上，便离开了。

　　金一继续转悠着，街道两旁的小贩吆喝着，为了生存，努力地活着，政府和那些毒枭之间在多次的较量中形成了一种默契，这片地方便处于一种和谐状态，所以这里既是罪孽的根源，也有一种宁静的富足，但是旅行的人却很少来这里，因为外人一旦不小心破坏了它的规则，就会落入无尽的地狱中，直到生命终结。

　　有几个画着浓妆的女人从一个小楼里走出来，来到小贩面前，讨价还价地买了一些东西，她们是妓女，后面那座小楼可以称之为妓院，妓院在这里很普遍，能有这样一座小楼的妓院大多数是招待有钱人的，有一个13岁的小女孩叫塔塔娜，她就死在这个楼里，金一没有亲眼见到她是怎么死的，听到的消息是本来只是惩戒，结果她的老板气急了，把她活活打死了，因为塔塔娜放走了其中一个妓女。

　　金一将手中的一把白菊花放在楼前的地上，那几个买东西的女人奇怪地看着她，便小声嘀咕地进了楼里。金一的长发因为她的弯腰碰到了地上，她抓起这缕头发捏在手上发着呆，当时关信问她：“你来这里多久了？”她想了想说：“我不知道，这里没有时间，我只记得我的头发从这里长到这么长了。”后来她就更记不得时间了，因为头发长到现在这么长的时候，关信说：“这个长度刚刚好”，就把余下多出的部分用刀割掉了，从那以后，头发就保持在这个长度，直到现在。

　　金一抓紧了头发，走进这附近的一个发廊，对那个理发师说：“剪掉，到这儿，露出耳朵。”那个理发师犹豫地再问了一遍：“小姐，你确定吗？这么好的头发，都剪掉可惜了。”金一坚定地点了点头，当看到理发师拿起剪刀比在她的耳朵后面时，金一闭紧了眼睛，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好像要割她的肉一样，又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剪吧剪吧，以后洗头就不用受罪了。

　　“当啷”一声，金一听到金属扔到她面前桌子的声音，睁开眼睛，看到镜子里的关信正站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金一站起身回头，真的是关信，怔怔地看着他，不确定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关信凑近她，呼吸可闻，摸着她的脸说：“没有征求我的同意，你把脸换了，现在还要剪头发，你真的以为我会找不到你？”

　　金一情不自禁地搂着他的脖子：“你怎么发现的？”

　　“一个人再怎么换外表，眼神是换不了，因为灵魂是不会变的。”

　　“这么说，你早知道是我，故意这么做的。”金一有些生气地瞪着他。

　　关信没理她的话，牵住她的手往外走，金一心里的喜悦像泉眼一般汩汩地往外涌出，抑制不住的笑容，如罂粟花一般绚烂，眼神中流露出浓烈的温柔和思念，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关信硬朗的侧脸，任由他牵着，无论他去哪儿，他再也不会赶她走了，即使去地狱，她也跟着。

　　罂粟花还有一个花语，是希望……

　　时光荏苒，苦苦等待的六年漫长而艰辛，金一已经走了那么久了，她的离开似乎没有影响到每个人的生活，却深深地刺痛了所有爱她的人，让他们再也无法快乐起来。那天看到她留下来的信时，金比不相信阿一就这么丢下他走了，疯了似的打电话，在房间的每个角落里寻找她的痕迹，她把什么都留下了，只带走了那把她钟爱的武士刀，他才开始相信她真的走了，她爱那把武士刀胜过他，胜过金朋，胜过她的哥哥程运。他们三个人在城市的每个角落里寻找，希望她还没有那么快离开，希望还来得及把她留下，但是所有的航班，火车，汽车，轮船都找过了，没有她的踪迹，她就像被风带走了，无影无踪。

　　那天哥哥哭了，哭得像个无助的流浪小孩，他没有哭，他哭不出来，只觉得心口撕裂得厉害，让人无法呼吸，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金一从来不哭，因为她的伤都在心里，无法释怀，疼得仿佛把人撕碎了一般。

　　后来程运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找了整整一年，都没有任何消息，才自此放弃，他说金一又这样不见了，每次都是这样。

　　金比便一直住在这里，他相信有一天金一一定会回来，因为她将金运酒店转给了哥哥，将程氏集团的股份转给了他，唯独留下了这栋房子，金一一定是舍不得这个房子里的美好记忆，所以留了下来，她的心很软，只要是舍不得，她就会回来。程运也相信，因为她每次消失了，又会突然出现，只是不知道要等多久。

　　金比常常在想，如果那天他跟着她回家，她是不是就不会走，即使成为了心理学博士，他还是没有找到这个答案，那年高考之后挑选专业的时候，他脑子里闪过金一的笑脸，于是他选择了心理学，他想知道怎样让金一永远都开开心心的，想知道金一那裹着冰的外壳下面藏着的火焰，它的焰心是什么？可是现在他纵然学了再多，也没办法知晓，阿一走了。

　　金比每天还会像以前那样给每间房打扫卫生，金一的房间，衣橱都保持原来的样子，他想等金一哪天回来了，就可以直接用了。

　　金比把金一房间的窗帘拉开，让阳光射进来，金一喜欢温暖的感觉，然后走出去，将门轻轻关上。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又一声的铃声，金一回来了？这是金比的第一反应，但是立刻就否决了，金一回来的话自己会进来，就算忘了钥匙，她会直接翻墙砸窗，她实在是没什么耐性，那么会是谁呢？这个房子再没有其他人来了，哥哥认为是他的离开让金一伤了心，程运认为是他骂了金一，把她气走了，所以他们都陷入深深的自责里，谁也没有再来这个空荡荡的屋子，只是常常给金比打电话，问问情况。

　　金比见铃声不断，没有要罢休的意思，便下去看看，当他看见院门外的云慧时，愣了一下，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哥哥和云慧在毕业后便结了婚，本来金比无法理解的，可是那天哥哥喝了很多酒，明明笑着，他却觉得哥哥的心在哭泣，慢慢地，在不断回忆和金一在一起的日子时，金比想明白了哥哥的心思，他之所以突然交了女朋友，是因为他知道金一的心软和我的固执，他抛下了我，阿一就不会抛下我，那么阿一就会和我们在一起，哥哥总是这样，总是为别人考虑，默默地付出，默默地承受。每每想起这些，金比就会对云慧越发的厌恶和排斥，因为她，哥哥的痛苦更加深了，金比虽然是一个人，但是他有等待金一的希望，可是哥哥却没有了，因为金一只会远离他，绝对不会去破坏他的婚姻。

　　云慧见金比没有要开门的意思，依然温和地打趣道：“我们就隔着门说话？”

　　虽然金比讨厌云慧，但是面子上还是保持着客套，他不想让哥哥难受，想了想，便开了院门，云慧走进来，她后面突然冒出个钟茜，笑嘻嘻地和金比打了声招呼，也钻了进来，金比皱了下眉头，问云慧：“你到底来干什么？”

　　“来看看阿朋以前住的家啊。”自从那次听到金一喊他“阿朋”，云慧就把金朋的称呼也改为“阿朋”，第一次喊的时候，金朋一愣，然后没说什么，她便一直这么叫着，但是金比听着很逆耳，自从爸爸去世之后，只有阿一这么叫着，也只能是阿一这么叫。

　　“现在是我的家。”金比拦在门口，阻止云慧试图进入屋子，钟茜抢了上来：“云慧是你嫂子，嫂子进你家参观一下都不行？”

　　“不行，没有我的允许，哥哥都不行。”金比依然拦在门口。

　　云慧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难看，钟茜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不近人情，转身在院子里转悠：“那好，那我们就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好了，这里种了好多花啊。”钟茜看到那些花，嘻嘻一笑，便伸手去摘，金比比她更快一步冲了过去，拿开她的手：“这些花，你不能碰。”这是专门为阿一种的花，谁都不可以碰！

　　“好吧，不碰就不碰。”钟茜又转身晃悠一下，突然拉着云慧推开了大门，进了客厅，金比已经来不及阻止了，赶紧打了个电话给金朋，金朋这个时候正在路上，虽然他一直没有进这个房子，但是他每个周末都会开着车子来到这里，在门口伫立许久才走，此刻他正是在去这里的路上，所以他很快便赶到了。

　　钟茜摸摸这个，拿拿那个：“品味挺不错的嘛，这个送给我了。”

　　“你放下！”金比一直跟着钟茜，怕她又生什么花招，尤其不能让她碰阿一的东西。

　　云慧没有碰什么东西，只是在客厅里转悠，到处张望，这里就是阿朋最心心念念的地方，处处透着慵懒和随性，很像那个女人，金一姐。

　　钟茜拿的东西都被金比拿走了，便往楼上跑，金比赶紧拉住她：“你给我出去！”钟茜嘴巴翘起来：“干嘛那么凶，不让上去就不上去好了。”趁金比不注意，侧过身便往上窜，而此时云慧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个关着门的房间，那是金一的衣橱，她拧开了那个门把手。

　　“云慧！”金朋一进门便看到了云慧的动作，大声阻止她，语气里透着紧张和怒意，云慧犹豫了一下，还是放手了，转身温柔地叫了声：“阿朋！”

　　“你来这里干什么？这是我弟弟的家。”金朋脸上隐隐有怒色，语气也很生硬，不像平时那样温和体贴的样子。

　　“我，我，只是想来看看，对不起。”云慧似乎被吓着了。

　　金朋见没出什么大事，语气也缓和下来：“以后不要来了，我们回去吧，钟茜，你也走。”云慧低头走到金朋旁边，轻轻挽着他的胳膊，小声说：“以后不会了。”钟茜见云慧要走了，没有待下去的理由，很不情愿地往下迈了一个阶梯。

　　而正此时，门口走进来了一个人，头发凌乱，面色无神，抬头正看到云慧挽着金朋，金比拉着钟茜，两个外人出现在这里，她想也没想，冷漠地转身就往外走。

　　金朋和金比在心里同时喊了一声“阿一？”

　　金比已经冲了出去，喊着她：“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