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卿》未端

5、第五章

　　白猫仰着头喵了一声，见他全无反应便伸出小肉垫碰了碰他的手心。

　　“走，去尝尝‘三不知’。”沈遇卿轻摇折扇，转瞬又恢复到了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所谓“三不知”，指的便是老街一家名为“百年老店”的客栈里卖的三种招牌酒――“不知愁”、“不知苦”以及“不知味”。

　　这些酒名听来都颇有意趣，似暗藏禅意，与这过分直白的店名完全不像是出自一人之口。

　　沈遇卿初次进店时，出于好奇将其挨个品尝过一遍。

　　其一“不知愁”，以白瓷盅盛之，色黄味郁，实则是青梅酿酒。

　　其二“不知苦”，乃是由桃花酿造，细品之下便觉甘而入涩，温润绵和。

　　其三“不知味”，色淡如水，味道却浓烈刺鼻，掌柜的说是由兰竹所酿，也不知到底是酿酒师傅学艺不精，还是另有缘故，此酒的味道比之前两种实在是差强人意，沈遇卿尝过一回颇感遗憾，此后便再没点过不知味。

　　“沈公子许久不曾来我店里，今日可依然是不知愁兼两碟小菜？”刚走进店里，柜前一芳龄女子便款款迎了上来。

　　算算日子沈遇卿已有数月不曾下界，掌柜的却依然有如常客相待，甚至将他的姓氏及喜好都记的分毫不差，足以见得此女子的聪慧玲珑。

　　沈遇卿微微颔首，笑道：“有劳掌柜还记得。”

　　女子福了福身莞尔一笑，两颊上恰好勾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加上一双温婉狭长的柳叶眼，即便一语不发也教人如沐春风，心生欢喜。

　　沈遇卿看着她偶尔愣怔片刻，一闪而过的记忆碎片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也许总有那么些人，分明初次照面，却好似已相识了很多很多年。

　　随后沈遇卿挑了个临窗的清静处坐下，一面品酒食菜，一面不动声色地观察掌柜的一举一动，更确切地说是在观察佩于她头顶的那根辛夷花簪。

　　而有关这簪子的异象，实则早在他初次进店时就已经留意到了，只是那缕附在簪子上的游魂似乎并无恶意，他猜想那或许是掌柜离世多年的亲人出于眷恋后辈的缘故不忍离去，才甘愿舍弃投胎化作游魂日日相伴。

　　然而游魂终究是出离三界之外的异类，当日侥幸逃过鬼差的搜捕已是勉强，若贪恋人世妄图长久也只能是痴人说梦，没有天地的依仗护佑，要不了多少时日他便会记忆全无，最终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沈遇卿望着萦绕在辛夷花簪上的一小团黑气，摇了摇头，随后将杯中的酒一仰而尽。

　　虽说他尊为仙神，与天地分寿，移山倒海、除魔灭妖亦不在话下，可凡间的痴愿爱恨他却不能管，也管不了。

　　“七情六欲是九重天上的大忌。”他依稀记得有人这么跟他说过，却忘了是什么时候，也忘了那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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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人坐下来陪少爷我喝酒啊，你要是把这坛酒喝了，这些银子就都是你的了，怎么样啊喝不喝？”一肥猪似的黄衣男子带着前呼后拥的几人甫一落座便拉着掌柜的妄图轻薄无礼。

　　无端被人扰了清静，沈遇卿不悦地蹙了蹙眉，抬头往这轻浮聒噪之人身上飞快地掠过一眼，好似看久了真会脏了自己的眼。

　　只见掌柜灵巧地躲过那无赖的毛手，温和浅笑，竟无半点怯意，“客官恕罪，咱们家小店不做陪酒这档营生，若有此意，烦请您移步梦一阁。”

　　掌柜口中的梦一阁乃是延苏城有名的青楼，坐落在城东大街，与逦水遥遥相对，光顾的客人皆为达官显贵，抑或商界泰斗，最末等的也得是延苏一带论才情品貌皆属上等的翘楚。

　　眼下搁在此番情境，便是在暗讽此人乃是去不得梦一阁的不入流之辈了。

　　好在此人虽然泼皮无赖却也不蠢，当即反应过来便恼羞成怒地命令身边的随从捉住掌柜，妄图当众来个霸王硬上弓。

　　沈遇卿本想安安分分喝自己的酒，奈何大堂里无一人挺身而出，更有胆小怕事者为逃避付账索性趁乱从后门跑了。

　　而另一边无赖偷香不成反被呛，正气得牙根痒痒，“给我抓住她，我倒要看看这张利嘴什么时候才会讨饶？”

　　他身旁的四个随从听到命令，立时如恶犬一般拥上去将掌柜的困在原地挟持住，动作粗暴强硬，竟无半点怜香惜玉之心。

　　还未等店里的伙计有所作为，沈遇卿已然先行出手，两指微动，杯中的酒旋即化作五枚无形无色的针，如利箭一般刺入那五人的皮肉里，麻酥感登时袭遍全身，须臾间便软弱无力，自行放开了对掌柜的挟制。

　　他给趴在桌上的白猫顺了顺毛，又在盛粽子糖的小碟边敲了一下，“吃块糖，等我片刻就好。”

　　说罢便轻摇折扇，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将受惊的掌柜交给一旁终于反应过来的伙计，“可有受伤？”

　　掌柜虽受了些惊吓，却未显狼狈之态，摇了摇头感激道：“无碍，沈公子小心。”

　　沈遇卿微微颔首，转头面对那个无赖时嫌恶地蹙了蹙眉。

　　无赖心有不甘地扶着桌子，眼见形势不利却仍不减轻狂，“你是个什么东西？”

　　此人虽污人眼珠，却又不得不解决干净，沈遇卿只好以展开的折扇作刀，抵在他勉强算得上是脖子的地方，冷冷道：“想全身而退就同这位姑娘道个歉，她若愿意接受，我便放你走。”

　　无赖仍有恃无恐地叫嚷道：“你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道歉？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

　　沈遇卿勾了勾嘴角，手中的折扇好似最锋利的刀刃，在他肥硕的脖子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印，吓得他当即闭了嘴，身体也抖得如筛糠一般。

　　其他四人见势不妙，妄图冲过来护驾却都浑身酸软无力，连挺身站立都难以维持，面临此番情形他们也不敢再鲁莽行事，只能瞪大双眼一齐盯着自家公子的双下巴，生怕他被削去一两皮肉。

　　他勉强往掌柜那边瞥了一眼，战战兢兢地哆嗦道：“姑、姑娘……我……我错了，我、我……该死，您大人有大量，饶、饶我一命吧，我再也、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

　　掌柜的虽对他嫌恶至极，却也不愿伤及人命便立即出声阻拦：“沈公子，放了他们吧，我真的没事。”

　　得了赦免，无赖立刻轻松不少，可看着眼前气势凌人的沈遇卿还是有些腿软，他赶忙讨好道：“这位姑娘已经答应放过我了，大侠您、您就饶了我吧，小人一定感激不尽。”

　　“如若再犯，你――”沈遇卿眼神如刀，作势要用折扇割断他的脑袋。

　　无赖立即缩起脖子，举起手连声保证道：“不会，我绝对不会再犯了，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大侠请饶命，饶命啊！”

　　沈遇卿收回沾了血的折扇，旋即嫌恶地扔到一旁，声若寒冰道：“还不快滚。”

　　一行五人如蒙大赦，在一片叫好声中逃也似的离开了百年老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