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瑞源

5、五

　　龙纹墨玉镶嵌在艮园正殿的四根立柱上，这种玉呈墨色，带着天然的金色纹路，看上去就像是飞龙在云海间翱翔。艮园正殿还未完工，昨夜突然失火，好在发现及时，看守艮园的付严马上带人灭火，除了正殿部分烧毁之外，并没有殃及其他宫室，只是镶嵌在立柱上的龙纹墨玉随着房梁的轰然倒塌而摔碎，再也无法修复了。
　　这龙纹墨玉是皇上东巡时带回来的，十分珍贵，此次修建艮园，皇上特意嘱咐将龙纹墨玉镶嵌在艮园正殿的立柱上。墨玉从上而下包裹住木制的立柱，就好像那立柱是美玉制成的，十分漂亮。这么珍贵的龙纹墨玉碎了，该如何是好？
　　太子觉得头痛，他揉着额角。烛光中，太子妃看上去朦胧又不真实。太子叹了口气，“你出去吧，我要好好想一想。”
　　太子妃擦了擦眼泪，缓缓退出房间。太子只觉得天旋地转，他踉踉跄跄地坐到床边，冷汗早已湿透衣背。
　　悔恨像是潮水一般漫过来，如果昨夜没有在家中喝酒或许失火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今天他赶到艮园，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如今，皇上还不知道失火的事情，也不知道墨玉被毁了。可是太子明白，这件事他瞒不住。工期将至，皇上迟早要来艮园视察，那时候，龙纹墨玉便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太子坐在床边，像是一尊雕像，来自北方的风有些凉，轻轻地抚动着身后的纸窗。层层看守的艮园为什么会突然失火？又为什么单单在他不在艮园的时候失火？有太多的事情他一时想不明白。太子的拳头重重地落在床上，激起淡淡的灰尘。灰尘在烛光中翻滚着，太子盯着那跳动的火苗，这是些事情他迟早要查个水落石出，现如今最重要的是弄到新的龙纹墨玉。
　　龙纹墨玉是皇上东巡时带回来的宝贝。皇上东巡，皇后一直陪在身边。
　　天刚微亮，皇后已经醒了。她习惯早起，清晨的空气让她觉得格外安心。早餐是小厨房单独做的，皇后的节俭在宫中出了名，她的早餐只有清粥小菜，这也是皇上敬重她的原因之一。
　　皇后刚刚喝了一口粥，太监便来通报太子妃带着皇长孙来了。
　　“皇祖母，朝旭来看您了。”太子妃和皇长孙给皇后请安。
　　皇后把朝旭抱在怀中，亲了亲他的小脸蛋，问道：“怎么一大早便入宫来了？”
　　太子妃突然跪在地上，“母后，求您救救太子殿下吧。”
　　段昭仪今日起的比平常早，她早早就起来梳妆。床边的薄纱遮住了皇上的视线，从皇上的角度看过去，段昭仪好像是飘在云雾中的仙子。
　　“皇上，您醒了？”
　　皇上从床上坐起来，“你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
　　段昭仪来到皇上身边，小猫般乖巧地伏在皇上的膝头，“是臣妾吵醒了皇上吗？”
　　皇上摸着段昭仪漂亮的脸蛋，“没有，倒是你，平时日上三竿都不起床，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
　　段昭仪歪着头，漂亮的眼眸带着水波像是会说话，“皇上，臣妾觉得烦闷，想要出去走走。”
　　“铜雀台还不够你逛的吗？”皇上的指尖宠溺地划过段昭仪的鼻头。
　　段昭仪嫣然一笑，皇上觉得骨头都酥麻了，“皇上，臣妾昨晚梦到了一直好大的蝴蝶，那蝴蝶在臣妾周围翩然飞舞，然后经直径朝一座漂亮的园林飞去了，臣妾追了过去，您猜那园林是哪儿？”
　　“是哪儿？”
　　“是艮园啊，那蝴蝶在艮园化成了一个漂亮的仙子，她对臣妾说，皇上修建的艮园得天地之精华，让臣妾现在就去逛逛呢。”
　　皇上坐起身来，将段昭仪搂在怀中，说道：“想去艮园还不容易，一会儿我便带你过去。”
　　皇上和段昭仪的仪仗还未出宫，就见太监来报，“皇上，皇长孙落水了，皇后娘娘请皇上过去。”
　　“什么？”皇上顿时惊住了，“快去皇后宫中。”
　　皇上带着段昭仪匆匆赶到皇后住的景阳宫，皇后正守在皇长孙的床边。四岁的孩子昏迷不醒，平日粉嫩的小脸如今都没了颜色。
　　皇上仔细地看了看孙儿，太子妃在一旁抹着眼泪，皇上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落水了？”
　　太子妃忙跪下说道：“都怪臣妾没有看护好皇长孙，这才让朝旭不慎落水。”
　　皇后道：“朝旭这孩子嚷着要给皇爷爷采露水泡茶，臣妾便和太子妃带着朝旭到了上林苑，没想到朝旭一不留神就掉到了池子里。”说着又抹了几滴眼泪。
　　皇上怒声道：“胡闹，四岁的孩子采什么露水？太医，皇长孙现在怎么样？”
　　“回皇上的话，皇长孙并无大碍，只是呛了水又受了惊吓，这才昏迷不醒。”
　　段昭仪柔声劝道：“皇上，既然皇长孙无碍，皇上也就不要忧心了。只是，这么多人都看护不好一个孩子，让人知道了岂不笑话？来人，传令下去，宫中不得有人再提此事，一旦发现有人嚼舌根，决不轻饶。”
　　“爱妃说得对。”皇上愤怒的视线在皇后和太子妃脸上扫过，厉声说道：“你们简直胡闹，皇后闭门思过一个月，在佛堂为皇长孙念经祈福，太子妃等皇长孙病好就滚回东宫去。以后再让朕的宝贝孙子受伤，朕就重新给孩子找个娘。”
　　皇后和太子妃两人战战兢兢地领了旨，皇上刚要起身离开，皇长孙却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皇爷爷别走。”
　　这一声软糯的童音瞬间驱走了皇上的怒气，慕容俊摸着孙儿的小脸蛋，哄道：“乖孙子，爷爷哪儿不去，就在这儿陪你。”
　　都说隔辈亲，特别亲。皇上共有九个儿子一个女儿，从未见他对哪个儿女如对皇长孙这么好。段昭仪独自回到暖玉阁，宫女奉上茶来，轻声道：“娘娘，皇孙落水也太奇怪了，那小皇孙常在上林苑中玩耍，从来没出过事，怎么今早就落了水？”
　　段昭仪白了她一眼，“还用你说？这是皇后为了留住皇上使出的一招苦肉计。”
　　“那娘娘怎么不揭穿皇后？”
　　“空口白牙的，你敢污蔑皇后故意伤害皇长孙吗？”段昭仪冷笑两声，漂亮的指甲交叠在一起，“不过她既然想用苦肉计，我就让她真的肉疼一回，如今她被禁足在佛堂，我又在全宫上下立了威，皇后也要烦心一阵子了。”
　　入夜了，太子妃怀中的皇长孙已经睡着了，皇后坐在窗边，看着月亮出神。
　　太子妃把皇长孙交给乳娘，说道：“母后，今天段昭仪有意引皇上去艮园。我们能拦得住一时，却不能让皇上日日守在朝旭身边。如果段昭仪明日再引皇上去艮园，可如何是好？”
　　皇后垂下眼眸，淡淡地说：“如今皇孙受伤，段昭仪便是再不懂事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提议去艮园游玩。那龙纹墨玉是青州的特产，太子的人今天便能赶到青州，最快后天便能带回龙纹墨玉。只要有了龙纹墨玉，一切就都好办了。”
　　龙纹墨玉，一种极不出名的玉，却成了皇上的心头挚爱。
　　皇后还记得去年东巡，青州的一位乡绅向皇上进贡了一批龙纹墨玉。龙纹墨玉实在太过精美了，皇后纵然见过数不尽的珍宝，也没见过这样的玉，那翱翔在云间的金龙栩栩如生，更难能可贵的是，这纹饰并非人工雕琢，而是天然形成，无需再做加工便已经十分精美。
　　太子这两日一直在等消息，派去青州的人应该快回来了，他如坐针毡。不知能否顺利找到龙纹墨玉，如果找不到龙纹墨玉，自己恐怕难过父皇这一关。那日段昭仪故意引皇上去艮园，若非皇后及时制止，恐怕龙纹墨玉被毁的事情已经曝光。可是皇长孙的病迟早要痊愈，艮园也迟早要完工。
　　夏天已经过了大半，初秋将至，棉絮般的云朵在铺洒在蓝色的天幕上。派去青州的人终于来信了，却不是什么好消息，青州的市面上并没有龙纹墨玉，几经打听才知道，这种龙纹墨玉原本产量就极小，市面上已经绝迹很多年了。
　　太子命人继续寻找，又马上宣太保付严入东宫商议。
　　付严紧皱眉头，额头缀着汗。太子从未见过付太保如此紧张，付严是自己的老师，陪伴自己多年，是整个东宫最值得信任的人。向来冷静的付太保都如此紧张，这让太子心中更加没底。
　　太子问：“太保可有什么好办法？”
　　付严道：“眼下只能加派人手在青州继续寻找。”
　　太子叹着气，晃了晃僵硬的脖颈，觉得前途一片渺茫，他又问：“纵火一事查的怎么样？”
　　付太保无奈地摇摇头，“他们做的很谨慎，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太子怀疑纵火的人段昭仪，段昭仪与皇后不睦这是世人皆知的事。可是段昭仪是怎么知道自己那夜不在艮园？他请渤海王吃饭，没有外人知道。
　　太子思量了片刻，“继续追查纵火一事，只要有一丝线索，就要追查到底。”
　　“是。”
　　太监来报，“殿下，门外有个年轻书生求见，说是带着林品源林先生的信。”
　　太子都已经忘了林品源的事了，忙叫人将书生请进来。
　　付太保起身告辞，他走过悠长的宫巷，迎面走来那个年轻的书生。
　　书生很年轻，个子不高，有些瘦弱，但是步履稳健，态度从容。付太保看着书生从身边走过，不觉停下脚步，目送着书生走进院落，这才回过神来，匆匆出了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