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二十五 ...
-
暖玉阁里跪着一群人,段昭仪披散着头发,神情木讷地坐在床上。床榻上满是血迹,屋子里弥散着一种难闻的腥味。皇上坐在床边,拉着段昭仪的手,可是段昭仪的视线却直直地望向一边的窗户。
皇上问跪在地上的太医,“昭仪这是怎么了?”
太医战战兢兢地说:“昭仪生产时伤了元气,更受了刺激,所以才会如此。”
皇上唤着段昭仪的名字,可是段昭仪毫无反应。皇后来到皇上身旁,将他扶起来,柔声说:“陛下,屋子里血腥味太重,天子不宜久处。臣妾会好好照顾昭仪妹妹的,皇上就先回去吧。”
皇上恋恋不舍地回望了一眼段昭仪,可是段昭仪依然毫无反应。皇上叹着气,摇头离开。
屋子里拉着窗帘,皇后一把将帘子扯开,明媚的阳光有些刺眼,段昭仪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睛,她却笑了。
皇后微微扬起嘴角,“闷闷不乐的样子实在不适合你。”
段昭仪目光冰冷地投向皇后,“都是你,是你害了吴王妃,是你害了我的儿子。”
皇后冷笑着审视着段昭仪,这个曾经美艳的女子,如今披头散发,像是一只孤魂野鬼。皇后说:“是又怎么样?你别忘了,从你入宫开始,你的矛头就直抵我的咽喉。难道你敢说艮园失火与你无关吗?这本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游戏,既然加入了游戏,就别抱怨。”
“你可以把所有的矛头对对准我,为什么要害吴王妃?她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皇后玩味地看着自己的指甲,悠悠地说道:“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不过是吴王家的一条狗,不是吗?”
段昭仪笑了,眼泪从眼角滑落,她静静地看着站在阳光中的皇后,“对,我是吴王家的一条狗,那你算什么?你机关算尽,却别忘了皇上不是傻子,你做的那些事,他心知肚明,等他觉得你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你也免不了兔死狗烹。”
皇后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她缓缓转身,声音冷漠地吩咐道:“段昭仪要在暖玉阁静养,不许踏出宫门一步。”
皇后走到门边,宫女挑开厚实的门帘,一股凉意袭来,皇后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吩咐身边的戴姑姑,“把段昭仪生了死胎的事情告诉吴王妃。”
戴姑姑点点头,皇后昂首望向天空,阳光洒在脸上,她的目光深沉如海。
吴王妃蜷缩在牢房一角的枯草上,她浑身都是鞭痕,嘴角的血已经结痂,手指因为用刑的缘故早已不能弯曲。狱卒用尽了办法逼迫她承认那巫蛊是吴王指示她所做,可是吴王妃硬是挺住了。她知道,只要被屈打成招,吴王必死无疑。
牢门上的铁链发出冰冷的声响,戴姑姑皱着鼻子来到吴王妃跟前,厌恶地扫了她一眼,说道:“王妃这是何苦?尽早招认了,也免受皮肉之苦。”
吴王妃白了她一眼,没说话。
戴姑姑笑笑,“王妃还不知道吧,段昭仪生了个死胎,自己也疯疯癫癫的了。太医说段昭仪是忧心过重所以才会生下死胎,奴婢觉得她定是放心不下王妃娘娘的缘故。”
吴王妃猛地抬起头,目光冰冷地看向戴姑姑。
戴姑姑冷笑道:“娘娘,如今段昭仪生下死胎,自己又生死难料,您又何苦再连累吴王和小侯爷?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只要娘娘不招认,吴王身上的罪就不会消。”
吴王妃冷笑道:“没做过的事,你让我怎么招认?”
戴姑姑恭敬地点点头,“娘娘说的是,只怕娘娘挺得住,王爷却挺不住了,奴婢告辞了。”
吴王妃垂下眼睛,戴姑姑潦草地朝她行了礼便转身离开。
灰尘在光线中翻滚,吴王妃觉得有些冷,她环抱着双膝,想起吴王和慕容令。两个人的脸在眼前闪过,吴王妃目光低垂。她缓缓起身,站在那短促的阳光里。阳光透过小窗照射进来,虽然只能照射到很小的一块地方,可就是这么一丝丝的阳光也能带来温暖的慰藉。耳畔想起遥远的歌谣,那是慕容令小时候吴王妃教给他的。吴王妃闭上眼睛,也轻声哼唱起来。记忆中的慕容令在花丛中追着蝴蝶,那么小小的一个孩子身上却像是蕴藏着无尽的能量。
记忆里的画面已经泛黄,就像是被阳光浸染了一样,带着从前的温馨。吴王妃微微扬起嘴角,义无反顾地撞向阴冷的墙壁。
慕容令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太子的消息,他在书房来回踱步,心头像是有千百只蚂蚁在一同噬咬般难受。太子已经将艮园失火一事禀报了皇上,渤海王也当场认罪。皇上震怒,但渤海王毕竟是皇子,皇上并未要他性命,只是罚他去龙城守灵。慕容令派了下人守在东宫,希望太子能恪守承诺,早些救出母妃。
游廊上挂着的白色灯笼在风中摇晃着,东海侯府里寂静无声。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侯爷,吴王妃娘娘没了。”
慕容令死死地攥着小厮的胳膊,“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厮带着哭腔,“侯爷,吴王妃没了。”
慕容令狠狠地将他摔向一旁,踉踉跄跄地就往门外走,可是刚走出没几步便跌倒在地。月光清冷,慕容令死死地攥着拳头,一下接着一下地锤着地,手上满是血。他狠狠地盯着天上的月亮,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可是他强忍着没有落泪。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为什么?慕容伟你明明答应过我的,到底为什么?
“你说什么?到底是怎么死的?”太子把手里的书用力地甩到桌子上,满脸错愕。
太监垂手立在一旁,说道:“是撞墙自尽。”
“撞墙?吴王妃都被收押这么久了,怎么偏偏要在今天撞墙?”
“听说王妃自杀之前戴姑姑去过天牢,不过戴姑姑和吴王妃说了什么,奴才就不知道了。”
太子紧锁眉头挥了挥手让太监退下,他仰头望向那轮明月,叹了口气。吴王妃死了,自己该如何面对慕容令?他微微侧着头,继续思索着。戴姑姑到底和吴王妃说了什么?吴王妃怎就突然自杀了?
皇后在继续缝制那件貂皮夹袄,戴姑姑向她禀报吴王妃自杀身亡的消息时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烛光在她的鬓发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皇后抖了抖手上的大衣,对戴姑姑说:“你来看看,这针线怎么样?”
戴姑姑笑着说:“娘娘的手艺宫中没有一个比得上,自然是好的没话说了。”
皇后的指尖拂过针脚,脸上的笑容在烛光中像一袭沉寂多年的剪影。
第二天一早慕容令便与父亲一同入宫面圣,皇上抬抬了抬手,示意跪在殿下的慕容垂父子起身。
慕容垂轻轻拭泪,慕容令则死死地盯着站在皇上身旁的慕容伟。
太子板着脸把视线移向别处,皇后坐在皇上身旁,她叹了口气说道:“吴王妃怎么就那么想不开,竟然自杀了,实在是令人痛心。皇上体恤吴王痛失爱妻,决定将本宫的侄女,可足浑氏之女娜佳许配与你为妻。”
慕容垂愣愣地看着皇后,他怎么也没想到妻子刚刚惨死狱中,皇后便急着将她的侄女许配给自己。
皇后接着说:“娜佳温柔贤淑,她若是能在吴王身边伺候,是她的福分。”
慕容垂伏在地上给皇后磕头,“臣多谢皇后娘娘的一番美意,只是臣刚刚痛失爱妻,实在没有办法立刻成亲。”
皇后笑笑,“无需立刻成亲,我会让娜佳到吴王府中伺候,等服丧期满再成亲也不迟。”
慕容令死死地攥着拳头,低头盯着脚下方砖间的缝隙。皇后实在逼人太甚,母亲刚死她就想要将自己的侄女安排进吴王府。他稍稍抬眼,瞪向皇后,可是他的视线瞬间被皇后身边的宫女吸引住了,那人是李景年?
李景年站在最外侧那个不起眼的位置,她一直在偷瞄慕容令,见慕容令也看向自己,她便给慕容令递了一个眼色。慕容令心中明了,立即低下了头。
皇上拄着额头挥了挥手,众人纷纷退下。皇上只留下皇后单独说话,戴姑姑在殿外等候皇后,剩下的宫女则排成一队回宫。李景年故意走在最后,转过游廊,前面不远便是皇后住的景阳宫,李景年说要方便一下,便转身进了一旁的小路,躲在树影深深的假山旁边。
不一会儿慕容令也来了,他一把握住李景年的肩膀,仔细打量她,“我一直悄悄跟在你身后,你倒有本事,竟然成了皇后身边的宫女。”
李景年细细地看着慕容令憔悴的脸,“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慕容令垂下双眼,说道:“我只恨慕容伟那个不守承诺的小人,最终还是害得母亲丢了性命。”
“慕容伟?”李景年疑惑地看着慕容令,“这件事和太子有什么关系。”
慕容令将自己与太子的约定简单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只可惜白白牺牲了慕容伦,他被罚到龙城守灵,怕是再难回京了。”
李景年皱着眉思索了片刻,说道:“这也未必,如果太子倒了,渤海王肯定能回来。”
“难道你抓到了太子的什么把柄?”
“我觉得姐姐死的古怪,这或许与秦雪晴有关。”
“当真?”慕容令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你找到什么证据了?”
“没找到证据,但是有几个疑点。第一,秦雪晴竟然知道姐姐怀孕,而这件事连慕容伦都不知道。秦雪晴想通过东宫一个老奴之口告诉我这件事,就是为了让我停止调查。第二,皇后明明最喜欢姐姐,对她的喜爱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是慕容伟却说是皇后处置了姐姐和我们王家。”
慕容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所以呢?这能说明什么?”
“这就说明秦雪晴很有问题。”
慕容令叹了口气,“有问题又能怎么样?她如今已是太子妃,你对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李景年冷冷地哼了一声,“我没办法,可是慕容伟有办法。”
“慕容伟会听你的?”
“对付慕容伟,我还有点办法。”
树影后面传来脚步声,慕容令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下子伏在李景年身上。脚步声越来越近,慕容令将李景年送进假山下的洞窟中。洞窟与对面的水池相通,李景年迅速离开。慕容令蹲在地上,装出一副抹眼泪的样子。
慕容伟拨开树枝就看见慕容令蹲在地上抹泪,他叹了口气,“我真没想到吴王妃会自杀。”
慕容令抬头看向他,泪眼模糊,“你没想到?你怎么会没想到?你敢让我看看母妃的尸首吗?她肯定早已遍体鳞伤。你若真想救她,只需一句话,让狱卒不要折磨她就好了,这对你来说很难吗?”
慕容伟哑口无言,如果他提早做些什么,确实可以保住吴王妃的性命,即便母后不打算放了她,也不至于让她死。慕容令站起身来,在慕容伟身边经过的时候留下一句话,“我原本以为你还有些良心,看来是我看错了。”
慕容令走了,慕容伟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满是懊悔。
他从未想要害过任何人的性命,可是为什么那么多人的死都能和自己能扯上关系?他仰头望向天空,阴霾密布的天空十分压抑。心底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儿,他想起王惠然。这一刻,他只想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