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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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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有雾,夜色朦胧。李景年安顿林小涛在外间睡下,自己回到里屋点着一盏灯看书。烛光投射在纸窗上,留下一片温暖的黄。
有人敲门,林小涛从梦中惊醒。李景年给他披上一件衣服,打开了一条门缝,门外是太子妃。
李景年稍稍叹了口气,该来的终究要来。他给林小涛使了一个眼色,小涛出了门去,屋里只剩下他与太子妃两个人。
太子妃气喘吁吁,似是跑过来的。李景年扶她坐下说:“这么晚了,娘娘怎么匆匆赶来?”
太子妃垂下头,“先生,你受苦了。”
“为什么这么说?”
太子妃叹了口,声音中带着无奈,“太子这些日子常常召见你,我知道你没有办法,不如趁早离开吧。”她掏出一个小小的包裹,塞到李景年怀中,“这里有十两黄金,权当路费,明早便悄悄离开吧。”
窗外传来脚步声,李景年惊得挺直了身子,“不好,太子来了。”
“这么晚,太子为什么会来?”
李景年痛苦地说:“这些天太子常常深夜而至。”来不及多做解释,李景年推开后窗,“娘娘,快些离开吧,若是被太子殿下看到我们在一起,真就百口莫辩了。”
太子妃翻出窗外,不忘嘱咐李景年要小心。太子已经在敲门了,李景年催促太子妃赶紧离开。太子妃匆匆跑过树丛,消失在了甬路的尽头。
李景年关上窗子,瞬间换了一副神情,脸上挂着泪,打开了门。
门外是太子和林小涛,太子心疼地看着李景年,“我听这孩子说太子妃过来找麻烦,便赶紧过来了。”他又向屋里扫视了一圈,“太子妃呢?”
李景年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娘娘已经走了,殿下也回去休息吧。”说着便要关门,太子却已进到房中。
他用粗糙的手指为李景年拭泪,声音温柔,“怎么哭的这么伤心?”
李景年把头转到一边,“真没什么,殿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太子问道:“她欺负你了?”
李景年只是哭,哭的无声无息。
太子气鼓鼓地拉着李景年的手就往外走,“走,我带你去找她讨个说法。”
李景年强拉住太子,“殿下就别再惹事了,刚刚娘娘说我的那些话要是传扬出去,殿下和我便别再做人了。殿下与我君子之交,在娘娘口中却变得龌龊不堪。她令我明日就走,我便顺了她的意,这就回青州去。”
“什么?”太子已气得脸颊通红。
李景年接着说:“娘娘如何侮辱我,我都认了,我本就是个无名小卒,是生是死都无足轻重。殿下就当做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让我悄悄地离去吧。”
“她当真撵你走?”
李景年道:“骗你干什么?”说着,他把那装钱的包裹塞到太子手上,“这是娘娘给我的遣散费,足足十两黄金。娘娘待我也算不错,殿下就别和她计较了。”
太子拿着那包金子,嗓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嘶哑,“悍妇,简直是悍妇。你明天哪儿都不许去,你要敢回青州去,我便扒了你的皮。”
李景年慌忙跪下,太子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门扉在太子身后咯吱作响。
雾气渐渐消散了,林小涛关上门,扶起姐姐。
李景年摸着小涛的头,轻声说:“姐姐坏吧。”
林小涛摇摇头。李景年把他搂在怀中,自言自语道:“姐姐坏死了,你以后千万别像姐姐一样。”
烛光中,李景年的眼前浮现起太子气冲冲离去的背影,心底隐隐作痛。
太子与太子妃大吵了一架,太子妃被罚在房中闭门思过。林小涛从那些长舌的宫女口中总结出了这场争吵的三个关键词,李景年、青州、金子。
他把这三个词告诉李景年时,李景年一脸事不关己的神情,依旧我行我素。
一天夜里,月朗星稀。李景年起身出门,林小涛问他:“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
李景年朝他眨眨眼睛,“有些事就是要晚上出去办。”他忽又想起什么,对林小涛说,“你去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我们今夜就要走了。”
“去哪儿?”
“离开东宫。”
“太好了。”林小涛高兴地蹦了起来,“老子早就厌烦这鬼地方了,我这就去收拾。姐姐出门办事千万小心。”
太子书房的还亮着灯,李景年提着酒壶,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扬起笑容,轻轻敲了敲门。小太监迎李景年进屋,太子挥挥手让太监退下。
李景年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说道:“殿下,小酌一杯如何?”
“好啊。”太子也来了兴致,“你带的什么酒?好香。”
“杜康。”李景年放下酒壶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太子好奇地探头细看,只见里面是盐炒黄豆粒。
李景年笑笑,“殿下从未吃过吧,这盐炒黄豆下酒最好,臣小时候家穷,就靠这个下酒呢。”
太子抓起一把丢到口中,连连称赞道:“果然不错。”
李景年与太子相对而坐,太子手持酒杯,视线都在李景年身上。温暖的光影里,太子的笑容很真诚,让李景年有些恍惚。
李景年为太子倒酒,“殿下小时候什么样?和皇长孙一样备受宠爱吗?”
太子摇摇头,把视线转向窗棂,怅然地说:“我是个不受待见的孩子,哪如朝旭那么好命?被众人捧在手心里。”
“皇后娘娘更喜欢献怀太子?”
“那倒不是。”太子回忆往事,目光淡漠,“娘对我和哥哥都很冷淡,反倒是我和哥哥的感情更好一些。”他顿了顿,苦涩的笑了,“娘喜欢女孩儿,或许我和哥哥的出生让她失望了,直到妹妹清河出生,娘的脸上才有了笑容。”
李景年默默的听着,回想起荣妈的话,皇后娘娘喜欢咱家大小姐,常常抱在怀里不松手。年幼时,她也曾常常入宫,可是皇后娘娘从未正眼瞧过自己。李景年打了一个寒战,一个奇怪的想法出现在脑海里。皇后并非喜欢女孩儿,她喜欢的只是姐姐,或许,姐姐才是皇后的女儿。
这个想法太奇怪了,李景年使劲儿地摇头,想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赶出去。姐姐已经死了,哪有亲妈杀死女儿的道理?况且献怀太子已经和姐姐成亲了,即便慕容晔不是皇后娘娘亲生的,皇后也断然没有杀死他的理由。
这一切依旧是个谜。
太子一直默默注视着李景年的举动,明媚的眼眸里全是他的影子。他伸出手指,在李景年的鼻梁上划了一下,“你这是怎么了?”
李景年的心头像是过了电,酥酥麻麻的,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没什么,有点冷。”
太子起身将自己的衣服披在李景年身上。衣服上有淡淡的花香,李景年鼻头发酸,问道:“殿下一直带着那个香囊。”
“你送我的,当然一直带着。”
李景年红着眼眶,转过头去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
几杯酒下肚,太子已经醉了。他恍恍惚惚的笑着,“怎么每次与你喝酒都会醉?我的酒量明明很好。”
李景年默默的注视着趴在桌上的太子,眼中噙着泪水。她的手在发抖,怀里的匕首明明很精巧,此刻却显得无比沉重。
太子睡得很熟,长长的睫毛伴随着他均匀的呼吸忽闪着。李景年最终还是掏出了匕首,握在手心的匕首发出一种透彻的寒冷。
匕首停在半空,李景年却迟迟没有下手。面前的这个男人或许没有杀死姐姐,但他杀了林师父,他该死。
眼泪悄无声息的划过,李景年注视着太子的侧颜,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姐姐,你不是说好要为我爹报仇吗?
李景年摇头,自语道:“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太子缓缓地睁开眼睛,那目光如刀刃般落在李景年的脸上。
“你没醉?”李景年惊住了。
太子平静地看着他,“被你下药迷倒过一次,我还会上第二次当吗?只可惜你用的是市面上最常见的迷药,你若在精心一些,或许我就不会察觉。”
李景年将匕首掷到地上,“既然被你抓到了,我无话可说。”
太子痛苦的笑笑,眼神显得更加冰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是谁指使你的?”
“无人指使。”
太子抬手扯住李景年的衣领,“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两个人离得那么近,目光相接气息相闻,太子面露杀机,李景年却突然觉得压在心底的那块石头轻了许多。她解开发带,头发飘散开来。太子愣了一下,松开了手。
眼泪静静地流淌着,李景年说:“你口口声声说想我、念我,相处这么久了,你竟没有发现我是谁,看来你的话也只是说说而已。我来调查姐姐的死因,你却杀了林品源。你该死,我却在那一瞬间狠不下心。”
太子死死地盯着李景年,神情有些恍惚,说不清他是太过激动还是太过伤心,只听见他梦呓般地重复着,“我没有,惠然,我没有……”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太子失去了知觉,软软地滑了下去。林小涛手里握着一根烧火棍站在太子身后,他那弱小的身子隐在暗影里,竟显得有些骇人。
林小涛坚定的说:“门口的太监已经被我打晕了,把匕首给我。”
李景年呆若木鸡的立在那儿,林小涛丢开烧火棍,俯身去捡地上的匕首,李景年却突然发疯似的爬到地上把匕首揣进怀里。她泪眼婆娑地朝林小涛摇摇头,“姐姐求你,不要杀他。”
林小涛注视着李景年,那目光很复杂,完全没有一个十三岁少年应有的澄澈,“看在你的面子上我饶他一次,下一次我绝对不会手软。”
他默默地转身出门,一阵冷风夺门而入,风中带着几片飘零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