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十一 ...
-
宫中宴饮,欢闹的乐曲声在东宫都听得真切。太子给宫人放了假,宫人们乐得清闲,都找地方偷懒去了。偌大的东宫顿时安静了下来,太子一人坐在花园的凉亭里,盯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李景年远远地看着他,心中思量,慕容伟你到底在想什么?
太子觉得累了,他厌倦了所有的小心翼翼,所有的机关算计,所有的尔虞我诈。他想起小时候,那种天真再也不会有了。如果王惠然没有死,如果太子没有死,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或许只是一个亲王,和心爱的女人厮守终身,一生平淡。太子的担子太重,纵然他拼尽全力去做,可是结果却总是事与愿违。
造化为什么如此弄人?他只想要一份纯粹,却也得不到了。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远没有看上去坚强。
李景年拿着一壶酒来到亭中,慕容伟给他一个惨淡的微笑。
李景年说:“今天过节,太子应该高兴才是。”
太子叹息着,又看向空中的皓月,“对你来说是过节,对我来说却是忌日。”
李景年心中咯噔一下。
太子拿起酒杯,一口喝下,“十一年了,她已经死了十一年。”
李景年试探地问:“殿下说的是谁?”
太子眼角含泪,苦笑道:“是我最爱的人。”他把酒杯伸给李景年,李景年又给他斟满。
太子喝下酒,抹了一把眼泪,笑着看向李景年。那眼神澄澈,像极了清泉。在那澄澈的目光注视下,李景年觉得背脊发麻。
太子把两只手搭在李景年的肩头,“你很像她。”
李景年也觉得鼻头酸涩,心底那个冰冷的部分开始悄悄融化。她躲开太子的目光问道:“殿下很想她?”
太子点点头,杯中酒映着月亮,闪着迷离的光。
喝下酒,太子有些恍惚,他把李景年搂到怀里,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你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问题纵是神仙也不好回答,李景年想了想说:“不知道。”
太子哈哈大笑,随后又叹了口气,仰头望向星空,“我是大燕的太子。父皇、母后、太保所有人都告诉我应该勤勉,应该努力,应该成为大燕的希望。可是,所有人都没问过我想不想接受这份责任。”他拍着自己的胸脯,“我,慕容伟,不过想像普通人一样,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平平淡淡了此一生。”
他醉了,声音低沉迷离,身子晃了两晃,向左侧倾去。李景年扶住他,他便整个趴在了李景年身上。
李景年看着怀中慕容伟,他那么放松,脖颈上的碎发在风中舒展。李景年轻声说:“你原本可以不做太子。”
慕容伟迷迷糊糊地笑了,“是啊,哥哥若是没死就好了。”
难道自己错怪了他?李景年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慕容伟不像在说假话。他翻了个身,盯着窗棂。他在那壶酒里加了迷药,一个人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不会说谎。可是除了慕容伟,还有谁会对献怀太子下手?更奇怪的是,为什么要灭了太子妃全家?到底有什么地方是自己遗漏了的?
李景年从怀中掏出那块令牌,手指在那个“宫”字上划过,这块令牌她一直随身携带。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李景年从床上坐起来。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这令牌是宫中侍卫所有,能调动宫中侍卫之人,一定不是普通人,那时只是一个亲王的慕容伟显然没有这个本事。
刚一开春,皇上便毫无征兆地撤了慕容垂建威将军的官职,改任可足浑纳齐。建威将军统京畿地区的驻军,算是皇上的亲卫军。如今京畿地区的驻军都在可足浑纳齐手上,连宫中侍卫都归他管理,皇上对这个大舅子的信任可见一斑。
渤海王慕容伦依旧没有任何实权,皇上好像在有意晾着他。而太子也依旧消沉,没有任何动作。慕容令心中明白,皇上有意均衡各方力量,同时进一步削弱慕容垂的实力。
东海侯府到吴王府的距离并不远,慕容令是长子,每日都会来给爹娘请安。吴王妃段氏朝里屋撇撇嘴,低声说:“你父王心情不好,正在里面躺着,你去劝劝他。”
慕容令来到里屋,只见慕容垂正面朝里躺在床上。慕容令轻轻咳嗽了一声,慕容垂这才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你来了。”
慕容令端来一个小凳,坐在爹的身旁,笑着说:“父王这是怎么了?”
慕容垂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心急。”
慕容令笑笑,“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狡兔死走狗烹,自打皇上灭了冉魏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慕容垂叹道,“原以为他会顾念兄弟之情,没想到竟做的这么绝。”
慕容令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父王仁厚,可是世人未必都像父王这般仁慈,您还记得当初皇上给你改名字吗?”
慕容垂陷入沉思,慕容令接着说:“您不慎坠马,皇上便立刻给你改名叫做垂,以这个垂字借指你坠马之事。这种羞辱,父王难道还不明吗?”
“别说了。”慕容垂狠狠地攥着拳头。
慕容令冷冷地看着父亲,“皇上不是什么宽厚的人,先帝在世时最喜欢的儿子是您。您骁勇善战,为了征战冉魏他必然还会重用你,可是如今他只会陷你于死地。”
慕容垂闭上眼睛,“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慕容令默默地转身离开,吴王妃拉住儿子的手,轻声问:“你爹怎么样?”
“娘,爹心烦,您就多担待一些吧。”
阳光刺眼,慕容令骑在马上,微风安静地吹拂着面颊,他的心中却波涛汹涌。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慕容垂勇猛刚毅,单纯本分,他的身上有太多的纯良,这一切都是皇上猛烈攻击下的致命伤。
回到侯府,管家在他耳畔轻声说了两句话,慕容令忙吩咐下去,“守好门,任何人来都不见。”说罢,慕容令匆匆穿过廊桥,来到花园角落的一个僻静房间。房间里昏暗,灰尘在门口的阳光中沉浮。
“你不该来这儿。”慕容令说。
李景年转过身,直直地看着慕容令,“我必须来。”他从怀中掏出那块令牌递给慕容令,“这是在我爹娘尸体旁找到的令牌。”
慕容令拿着令牌仔细端详,“这是什么?”
“我不认识这个令牌,所以拿来让你瞧瞧。它是铜制的,而东宫侍卫身上的令牌是铁制的,与这个不一样。”
慕容令点点头,“确实,令牌也分等级,亲王府中的令牌一般是木制的,这种铜牌,应该是宫中之物。”
“果然是这样。”李景年点了点头。
“不过为什么宫中的令牌会出现在你父母身边?”慕容令眼眸稍一转,“难道说,你爹娘是被宫中侍卫所杀?”
“我原来一直以为是慕容伟派人杀了我全家,可是现在又觉得不是他,当时他只是一个亲王,怎么能调得动宫中的侍卫?”
慕容令沉思着,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他的面容更显得沉郁了几分。
李景年问:“你可知道献怀太子有什么仇家?”
慕容令摇摇头,“献怀太子敦厚,我不知道什么人会想要除掉他。”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可是随即又摇了摇头,“太保付严向来心胸狭窄,他是慕容伟的师父,肯定希望慕容伟能成为太子,可是付严绝对调不动宫中侍卫。”
李景年失望地垂下眼睛,“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或许杀我全家的人和杀死太子的人不是同一个。听下人说,姐姐和献怀太子的关系并不好,要不然也不会结婚两年还没个孩子。只可惜那十年中我一直在山中养病,要不然姐姐的心事肯定会讲给我听。”
慕容令拍了拍李景年的后背,安慰她说:“长大之后总会有很多不如意的事,即便你一直陪在献怀太子妃身边,有些事她也不会与你讲,你就不要难过了。”
李景年点点头,突然他又抬起眼睛,“既然姐姐与献怀太子的关系并不好,为什么献怀太子要娶她?他们儿时就常常见面,太子不喜欢她完全可以拒绝这门婚事。”
慕容令挠头,“这就不知道了,你们青州王氏是名门望族,或许是皇上有意和王氏结交。”
“虽说我家在青州算得上是名门望族,可是要说皇上能看得上我们王家,我看也未必。”李景年低头沉思,“能决定太子婚事的除了皇上便是皇后了,皇后当年和娘要好,或许是皇后的主意。”
“或许是。”
李景年离开后,慕容令瘫坐在软榻上,整个大殿空无一人,只有阳光透过纸窗柔和地落在地上。他揉了揉太阳穴,可是依旧很头疼。
李景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帮了自己很多忙,只要她认定是太子杀了自己全家,李景年就会想方设法除掉太子。按照当前的形势,只有渤海王慕容伦能够取代太子,父王和自己也才有希望。
皇上已经夺了父王的兵权,覆巢之下无完卵,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他慕容令自己。
慕容令叹了口气,父王是指望不上了,他太仁慈、太懦弱、太守规矩,别人欺负到他头上了他都不吭一声。如果当年父王再有一点点魄力,或许现在的皇上就是慕容垂,而慕容令就会是当今太子。
慕容令摇摇头,往事不堪回首,多想无益,如今最重要的是让李景年接着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是谁杀死了献怀太子和太子妃全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李景年继续憎恨慕容伟。
慕容令拍了拍手,一位白发老者走进屋来,他是母亲的陪嫁家奴,看着慕容令长大,也是慕容令最信任的人之一,“方伯,想办法让付严知道李景年来了我这儿。”
“遵命。”方伯躬身退下,屋外传来一阵阵咳嗽声。
慕容令微微蹙眉,心底一软,靠在榻上叹了口气。方伯身体不好,天气一凉便总爱咳嗽,吃了多少药也治不好。是时候让方伯还乡休息了,可是府中一时还没有接替方伯的人,只有让他再辛苦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