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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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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关红卿那也是个可怜人,尚是襁褓之婴就被自己的亲生母亲给卖进戏园子了。在这个年代,富人多,穷人更多,阶级分层严重,又逢时局战乱,富人活下来易如拾芥,而穷人就难比登天了。
家里孩子多的不好养活,大人饿着肚子挨挨也就过去了,但眼睁睁的看着孩子也跟着受罪那可真是心如刀割一般。
这时大多父母都会为自己的孩子谋一条出路,或卖给大户人家当下人,或是送进楼里当女支女,再不就是让太太领去当招娣等等诸如此类,虽不是什么体面的差事,但起码不用再跟着受罪是真的了,而且卖孩子换的铜钱大米也够自己熬过一阵儿了。
按理说,一般因为受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就算家里再穷也不会让男孩卖出去,可关红卿却是例外,不过也怨他从小身子弱;关红卿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他是最小的,身子骨也是最弱的,按当时老班主的话讲身子还没个猫儿大,就凭一口气儿吊着。
老班主一开始并不想收,一丁点大害怕养不活,但关红卿的娘曹氏是个乡下村妇,有着一股子的泼辣劲儿,又是撒泼又是打滚的,要不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反正要死要活的非让老班主收下关红卿。
见她不依不饶,又见怀里软绵绵,仅凭一口气儿吊着的婴儿,老班主一时心软也就应了下来,今后就全当是养了只猫儿,活不活的就看这娃娃自己的造化了。
得了一些银钱,关红卿的娘立马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也不撒泼,也不打滚了,便是再看都不看他一眼了,拿着钱乐呵呵的转身就走。婴儿倒有些灵性,像是知道自己的亲娘不要自己了,便放声大哭,但由于身子弱,连哭声也弱了下来,就如小猫儿似的。
曹氏走的快,老班主一只脚刚踏进门里,却突然想起来还没问这娃娃的名字,便又收了脚,正转身要问,人却早已走远,低头看着怀里只用一块破烂不堪粗蔴布包裹的婴儿,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才又抬脚迈进大门,转身就将大门给关上了。
老班主名叫关世章,故而关红卿跟了他姓,取名为关木白;木指质朴、可爱、朴拙、朴素。寓指赤子之心、兰质薰心。白指纯洁、阳光、洁净、聪明,同时也寓指洁白无瑕、聪明伶俐、阳光活泼。
日月如梭,白驹过隙,关红卿也渐渐从猫大点儿的娃娃长成了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这也多亏关世章的日夜精心照料,虽嘴上说把他当猫儿养,可是打心里是真的疼惨了这个孩子,关世章一生并未娶妻,他是真的把关红卿当亲儿子养。
关红卿长大了也开始跟着关世章和楼里已经成红的角儿学戏。关红卿这个名字就是关世章给他取的花名,希望他今后都能红红火火的,也许真是应了这个名字,要不然就是老天爷赏脸赐饭,关红卿进步飞快,从会唱第一出戏,到后来会唱十出,二十出,三十出;从第一次登台受赏,到后来的称霸戏台,盆满钵满,可谓是红得发紫 ,关红卿这个名字更是家喻户晓,渐渐的关木白这三个字就被人给遗忘了。
自从红了之后,关世章便开始想着为他寻一处宅子,毕竟长大了,也有名气儿了,总不能还像小时候一样住在这戏园子里,那传出去让人以为是有意待慢了这位红角儿;别人也许是这样想,但关世章肯定不是,他是真心想为关红卿寻处好宅,以后可以娶妻生子,不要像他一样孤苦伶仃的。
关世章为他选的几处宅子都是紧挨着大街,处于繁华地段,想着人多热闹,宅子也都是高大气派,朱甍碧瓦,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其实钱不钱的都不要紧,关世章只是想让他住的舒服。可关红卿想的却不一样,他倒是喜欢清净,人多嫌烦,尤其是大街,街上吵杂影响清净。
最后关世章还是依了关红卿的想法,就买下了春熙路枣红巷内的八号宅院。不过这所院子的房契上填的是关世章的名字,并不因为是关世章买的就填他的名字,而是关红卿死活让他填上去的,说关世章老了好让他住在这儿颐养天年,他也可以天天照顾他以报恩情。
明白关红卿的心意后,关世章感动的真是热泪盈眶,点头答应着填下了自己的名字,又按下了手印,但房契他可不拿,必须交给关红卿拿着他才放心,所以房契就由关红卿一直保管着。
之后,在一个机缘巧合之下,关红卿又收了秋玉笙做徒弟,秋玉笙原来也不叫秋玉笙,他的真名叫冯十二,为何叫冯十二也都是有缘故的,不过那都是之前的事了。
秋玉笙是七岁才进戏园的,这个年纪学唱戏还是有些略显尴尬的,算不上晚,也算不上早,有多大的能力还是要看他有多高悟性和天赋。
秋玉笙拜关红卿为师那是正儿八经的,是摆过香案,请过祖师爷画像的,又是三拜九叩,又是奉改口茶的,因为他是很尊敬这个师父的。
秋玉笙至今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关红卿的场景,那是他被伙计领进戏楼时看到的,第一次进去走的是前门,伙计要把他带到后台就必进入楼内,路过戏台。
因为是第一次进戏楼,秋玉笙有些怕生便紧张的不敢抬头去看,只听见周围响起一片如惊雷般的掌声,那掌声一阵高过一阵如浪花一般朝他翻卷袭来,接着便是叫好声,有吹口哨的,那口哨吹的干脆响亮,如脱弓而出的箭鸣声,直穿心脏。
那时只有七岁的秋玉笙不明白,他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楼里的大人们为何如此疯狂,大人都不都该是凶巴巴的吗?不应该是很稳重的吗?为什么感觉他们那么?那么……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这些人。
等周围的欢呼声渐渐平息了一些,只见伴着戏胡拍子,关红卿盈盈慢步的从后面走到台前,头戴凤冠,身着蟒袍,肩膀上戴云肩,腰上系马面裙,里面套锦花百褶裙,纤纤玉手轻拈着一柄小巧的描金刺绣牡丹扇,刹那芳华里,柔美如画,秀雅绝俗。
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之气,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但那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又让人不能不让人魂牵梦萦,唱的正是那流传千古的《贵妃醉酒》。
不知何时秋玉笙抬起头竟看的有些呆了,从此一身凤冠华服的关红卿就此落在了秋玉笙的心上。
有了金钱,有了宅院,有了名气,又有了徒弟,想想这一切也都知足了;本以为可以就这样唱一辈子的戏,做一辈子世人眼中的杨贵妃,但奈何好景不长,红了一段时间之后曹氏就带着他的两个哥哥上门找他了。
如今见关红卿出人头地了,便拖家带口的过来投靠他;原来,当年将关红卿卖进戏园后,曹氏并未离开汉陵,因为关红卿的生父在早年前闹饥荒饿死了,所以曹氏就带着他那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改嫁给了当地的一个卖盐的小贩。
小贩也是个不成气候的,早前营生倒还不错,还能赚点钱,可这钱一到手就飘了,打肿脸充胖子的非要装成财大气粗的同别人去赌,本来想着以钱换钱,投资盈利,以小换大,可这一来二去的竟成了瘾;就算家底再雄厚的也不敢像他那么赌,本来就不富裕,只够填饱肚子的钱渐渐的也就被他给败光了。
曹氏嫁他本就为自己寻个依靠,没想到他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更是每天憋着一肚子的火,两人必得三天两头的打上一架憋在心里的气儿方能撒出去,家里更是鸡飞狗跳。
无奈日子总还要过下去,小贩和曹氏商量着就把关红卿唯一的姐姐卖给别人当小老婆使了。
可是钱终归是会花完的,曹氏一家就像个无底洞,钱砸进去都不带有响儿的。挥霍了一阵子便又没钱了,总不能再卖孩子了,四个孩子已经卖出去两个了,这两个说什么曹氏也不同意了。
不同意卖,就没钱花,没钱就得饿肚子,正发愁,小贩无意提了一嘴石牙子,石牙子正是关红卿的乳名。原来在这之前,曹氏曾向小贩提到过关红卿,小贩因此就记住了。
一开始曹氏并不敢相信红极一时的关红卿竟是她亲手卖出去的石牙子,当时看着那孩子一副难活的样子,就感觉以后他的路是走不长的。
但还是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态,便天天蹲在戏楼对面不远处的地方偷偷盯着,看着哪个是关红卿,虽然那么长时间过去了,但她自己生的孩子还是总该认识的。
每天戏楼都有很多人进进出出,看这个不像,看哪个也不像,就在快要放弃的时候,关红卿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带着秋玉笙出来买他最喜欢的擂沙圆时被她看见了。原来之前关红卿在她眼前出现过,只不过他一直戴着一顶帽子,由于帽子遮着,所以前几次都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但是今天他没有戴,露出了一张五官精致脸。
自从和曹氏相认,关红卿之后的生活可以用两个词来形容“一败涂地”“江河日下”。
曹氏仗着自己是他亲娘,小贩仗着自己也算是他半个亲爹,而他那两个哥哥更是没脸没皮的泼皮无赖,一个好酒,一好嫖,总而言之没一个好货。
关红卿就像他们的钱袋子,没钱找他就对了,不给?好办!一家老小围在戏园子门口闹事,那场面堪比泼妇骂街,关世章年纪大了也不顶气了,就为这事气的几次差点晕过去,无奈每次关红卿只好掏钱打发他们赶紧走。
可人一贯都是贪得无厌,得寸进尺的,时间一久,这事便在整个永安城内不胫而走的传开了,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说笑的话题,而关红卿的名气渐渐的也就随之消减了下去,从红极一时到无人问津,这个过程他有多痛苦,多难熬除了他自己,也就只有秋玉笙一个人知道了。
那段时间有多黑暗,秋玉笙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关红卿经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他也不出来,外人也进不去,关世章撑着一把老骨头倒是过来看过他几回,可他就是不开门,也没响声,一时间不禁老泪纵横,无奈又只好满脸担心的先离开。
关红卿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秋玉笙就乖乖的坐在屋外的台阶上等着他,等着他穿着一身华美戏袍,头戴珍珠凤冠,再拿着一柄上好的牡丹扇,拉着他的手意气风发的对他说:“走,我们去唱戏!”
等着他出来重新回到戏台上,继续唱着那出《贵妃醉酒》,扮着那风华绝代的杨贵妃。
可是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就在关红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第七天,关世章去世了,听戏园里的人说是因为年纪大了身子不好,加上之前气的便在心里结下了疙瘩,只吐了口淤血就没了生气儿,虽走的突然倒也安祥,没受多大罪。
身为老班主的关世章这葬礼自然算得上体面,戏楼也都挂满了白帐,不管楼里的男戏还是女戏也都披麻戴孝的守在灵前,也算是尽尽心意,送他老人家一程,就连戏迷们也有不少特意赶过来烧香哀悼的。
秋玉笙是被伙计叫过去的,按理说他应该喊关世章为师公或师爷爷,自然是该去的,再说关世章平日也没少疼他,他这一死秋玉笙还真有些受不了。
本以为关世章死了,关红卿自然就会出来去戏楼为他守灵,但让众人没想到的是屋里的那人非但没有一点哀痛之情,反而日日唱着小曲,并无半点伤心,仿佛死的那个人与他毫无相干。
关世章生前有多疼爱关红卿,满戏楼的人可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现在见他如此无情无意,一时间骂声一片,传的又是满城风雨,那唾沫星子都能把人给活活淹死,骂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忘恩负义的小人,狼心狗肺的野杂种,可不管骂什么,不管怎么骂,关红卿就是雷打不动。
气的戏园子里的人也都跟他断绝了关系,并且对外大肆宣扬,从今往后戏园与他关红卿再无半点瓜葛,还派了伙计要把秋玉笙接回戏园住,可秋玉笙哪能答应,自然死活不愿离开,关红卿可是他三拜九叩得来的师父,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啊,伙计没办法也只好回去了,从此之后戏园对秋玉笙的态度也是一落千丈,不太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