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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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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伙计们忙成一团,可谓是七手八脚的,搬箱子的搬箱子,停马车的停马车。
众人刚一下车,便见从楼里又跑出了两个跑堂的将他们迎了进去,一行人就这样有说有笑的进了楼园。
庆德楼的园子是四进的,一进外园只觉得庭中平坦宽豁,一条鹅卵石的羊肠小径直连着大门和二进园前的垂花门;小径两旁分别立有四个传统莲花纹的四角双塔路灯,园中摆有对对花盆,只觉异香扑鼻,奇草仙藤愈冷愈翠,牵藤引蔓,累垂可爱。
众人沿着小径穿过垂花门,便是来到了二进的内园,内园分别是由西阁楼和东阁楼以及坐北朝南的大戏楼组成。
其内场地宽阔设有假山怪石,花坛景盆,并置有茶叶末色的鱼缸,九尺高的夹竹桃,迎春,翠柏,各种鲜美之花,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乃与前园之景大不相同。
两旁的阁楼之下,便是宽而长的游廊了。
楼中的游廊有一华里长,分成十几段,每段房檐都挂有两三盏做工精细,古朴典雅的灯笼;灯笼或绘烟雨风景,或绘奇花异草,或绘倾国美人,各有不同,灯下缀有五彩缨穗,随风打转儿,一到傍晚,华灯初上,灯火辉煌,自呈一派绚烂之景,美不胜收。
房棱之上的彩绘,有山有水,有人有物,有神话传说,有历史故事,竟无一相同,一幅“嫦娥奔月”的彩绘,人物形象,栩栩如生,耐人寻味。
一段游廊,一丛阶边小草,一组精妙的雕刻,无不在烘托气氛中起着微妙的作用。
穿过游廊,便离戏楼更近了些;戏楼分为上下两层居于正中,两旁是附带的东、西两座耳楼,上面分别悬着“时和岁好”和“千秋雅调”两面木制匾额,只是楼门紧锁,一看便知是不常有人入内的。
再往后就是三进园和四进园了,这两园的四周都是由上下两层阁楼组成,围在一起倒像是客家的土楼一般,前后只隔了中间的一个拱形镂空的垂花门。
这后面便是供这楼内戏班人员吃住的地方了,包括平时练功,吊嗓子,耍花枪也都是在这,因是私住之地所以这戏楼的后面是不轻易允许外人随意进出的,故而后面的垂花门也改建成了落了铜锁的朱红木门,平时后面若没人时便一直上着锁。
戏楼的大门两旁分别立着两根红色巨柱,每个柱子的顶端都刻着一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其上则又镌刻了一副对联,另用金漆漆了字。
上联雕:虚迹谈实事,莫闲看镜花水月。下联刻:假相传真情,须认就暮鼓晨钟。
楼房上正中位置挂着一面同外面一样用黑色金丝楠木制成的大匾额,只见其上题着“一曲升平”四个大字。
未曾进楼,便只先听见了一阵玉珠走盘似的琵琶声悠悠传来,踏进楼内,就见池座中央围了一群人,还是一群女人,大约有七八个,围在一起有说有笑,还时不时的发出银铃似的笑声,未有一个留意外面的。
而一旁坐的正是已经收拾妥帖的谢彦青,只见他换了件浅紫暗花的立领长衫,与秋玉笙的清爽不同,倒有几分自成的风流,肤色白皙,眼珠黑白分明,五官分开来看并不出挑但是拼凑一起却又是一股说不出的韵味,风流而不轻浮,这大概便是浑然天成的体韵了吧。
在他的身边又站着一个,是名男子,名叫刘月生,也是这楼里的一个戏子,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罢了。
谢彦青跷腿坐着,一旁站着的刘月生正微微俯身乐呵呵的给他说着什么,而谢彦青自顾自的听着,并未开口去理会他,修长且白皙的手上端了盏青瓷茶杯,微微低头拿着茶杯盖子正不紧不慢轻轻的拨弄着上面的茶叶,随之动作,便觉一团白雾腾空而起,似有一只白鹤,对他点头三下,便朝空中翩翩飞去,再往杯子里看,杯中茶叶都齐崭崭地悬空竖了起来,就像一群破土而出的春笋,过了一会儿,又慢慢下沉,犹如雪花坠落一般。
谢彦青全神贯注的看着杯中沉浮不定的茶叶,一声不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全然不在意身边热闹嬉笑的女子和正与他低头说话的刘月生,一时间就连身后进了人也并未察觉。
“你们一群都围在那干什么呢?!班主和领班的都回来了,也不知道出来迎迎!!”
说话的是一名叫香巧的女戏子,也是这次跟着出去巡演的成员之一,年纪虽轻,但功底深厚,唱腔也较为出众,可就是戏红人不红。
只见她穿着斜襟的格子长衫,下着一条灰色长裤,前面留着齐刘海,背后则是一头由红绳扎着的到腰齐的乌黑长辫,身材瘦高,此时正一脸气愤不平的看着前面围在一处正说笑的女人们;看她那样子也只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许是还未长开的缘故,模样虽不出挑,却也不差,只是和差不多大的金绣婷相比显得倒是平平无奇了。
香巧年纪虽小,但脾性很大,按班主的话来讲那就是爆竹性子―一点就炸!让她和脾气同样火爆的钱红放在一起那简直就是大炮仗遇到了小炮仗,噼里啪啦的。
所以闲瑕时,楼里的那些师兄们经常借机调侃她,说她这才十六七岁的年纪,性子就如此火爆,长大了还不得像那“红辣椒”似的,说到这通常会引来一阵哄堂大笑,旁人听了倒知是玩笑话,只有香巧一听他们将自己与钱红相比,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了,更是红着脸急着去反驳。
她讨厌那群成天穿的花枝招展的女人,这种讨厌是发自内心的,久而久之,这种讨厌渐渐的就变成了藐视,而这种藐视同样是发自内心的。
甚至只要一见到她们,香巧的脑海里就会不自觉的浮现出“伤风败俗”,“人尽可夫”,“水性杨花”等一系列带有标签意味的词语。
香巧这一开口,原本欢声笑语的女人们这才渐渐的冷了场,引来了她们的注意,纷纷侧目看来。
听见是他们回来了,谢彦青这才不紧不慢的放下茶盏,抬头冲刘月生出于礼貌的微微笑了笑,站起来转过身,向从门口处进来的冯豫才轻轻抱了一拳道:“领班的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冯豫才笑着应道:“不在的这段日子,不知谢老板过的可好?”
谢彦青笑了笑不轻不重的只回了四个字:“一切如旧。”
“冯领班的刚回来可不知道,您不在的这段日子谢老板和秋老板都担心着呢,就连班主也是整日吃不好睡不好的,生怕你们出了什么意外。”刘月生喜笑颜开的从后面走了过来,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谢彦青,随后向冯豫才开口夸赞道:“今儿个上午谢老板的场又是红红火火的,台下可谓是赞不绝口,这不听说您要回来了,谢老板这才着急忙慌的换了衣服,早早的就坐在这儿等着您了。”
闻言,谢彦青忍不住扭头的瞧了一眼一直在为他说好话的刘月生,随即又面无表情的将目光收了回来。
“那可真是有劳大家费心了,这不是原本打算北上的,可谁知北边现在竟然打了起来,出于安全着想,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所以这才班师回朝。”话一说完,冯豫才便哈哈大笑了起来,惹的众人都跟着哄堂大笑。
冯豫才彼有富态,身材壮硕,圆肚高挺,身着红色刺金的老爷褂,头戴黑礼帽,左手挂着一串黄玉珠,脸盘圆滑,长相和善,一笑跟镀了金似的弥勒佛一般,也算是这园子里出了名的“老好人”了。
原是围在一旁凑热闹的钱红,此时也拈着一方手绢,捂嘴浅笑,步态轻盈的朝他走了过去,一袭红色绣花旗袍衬的她的腰线是越发的婀娜多姿,好好的一段路硬是让她走出了风情万种的感觉。
“哎呦呦,你们可算回来了,一路上想必都累坏了吧,瞧瞧这让我整日担心的。”
钱红拈着手绢,笑的婉约,完全没了凶态,像只无害的羔羊,只是笑着撇了一眼旁边的香巧,轻巧一过,旁人倒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倒是这冯领班的也不给人家捎一封书信来,好以解我这相思之苦啊,说不定是在外面遇上了哪个天仙,早就把人家忘的一干二净了!”
钱红一脸娇嗔的上前拉住了冯豫才的胳膊,倒也不顾旁人撒起娇来,双手抱着胳膊不撒,连带着头也往他的肩膀上一靠,不露痕迹的将原先站那的香巧给挤到身后去了。
见到钱红此举,周围的人也没说什么只是都跟着低头偷偷笑了起来,只有后面的香巧气的不轻,一脸嫌弃的狠狠拍打着衣服上刚才被她碰过的的地方,像是沾染了什么不得了的污秽一般。
只见冯豫才伸手一把搂过钱红,赔笑道:“回来的急,倒是给忘了,莫怪,莫怪。”
对于他们此举,众人早已见怪不怪的了,冯豫才和钱红“相好”也是在园子里出了名的了,只不过此“相好”非彼相好,不过是经常闲聚在一起插科打诨罢了,只要不闹出什么太大的幺蛾子便好,平常就连马正道这个班主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过去了。
刚才围在一起的姑娘们,现下都有眼力的纷纷笑着迎了上来,一口一个“冯领班”的喊着,倒是亲切的很,喊的冯豫才也是心花怒放的,笑的都合不拢嘴了。
原本被围在中间的郑新柔此时也放下了手中的琵琶,站了起来冲冯豫才微微点头笑了笑,便是示意了。
“今儿早上新柔姐领着我们去赴了一场小宴,那主家老爷倒是阔绰赏了我们几把上好的琵琶。”
“是啊,是啊,那琵琶可是用上好的紫檀做成的,领班的也过来瞧瞧。”
“赶路定是累坏了,坐下来好好歇歇,一边喝茶,一边听新柔姐给你弹琵琶。”
几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把冯豫才给哄走了。
冯豫才走后,门口处热闹极了,总管事的刘国胜和守箱头的冯豫庆两人正忙着招呼着伙计们将门外的箱子都一一抬了进来,搬入后台的几间空房子里。
马正道则在一旁帮忙打点着;而秋玉笙和李恒昌便领着身后的一众师弟师妹们去了后院安置他们的住处。
“诶,玉笙你见着清茹了吗?从进门到现在我怎么一直没见着她啊?她去哪儿了?我还专门带了礼物准备送给她呢,你说这都好久不见了,她会不会想我啊?”
途中,李恒昌一边紧跟在秋玉笙的身旁,一边扭头冲他满怀期待的小声询问着,而见着秋玉笙丝毫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便自知这是在自讨无趣了,却仍不放弃,继续厚着脸皮道:“你说话呀!看看今天我穿的怎么样,好看不好看,你觉得清茹会不会喜欢?”
秋玉笙扭头瞟了他一眼,无奈道:“师姐可能有事出去了,你就等着吧。”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还有你还没回答我今天穿的怎么样,好不好呢!你说她回来见着会喜欢吗?”李恒昌见秋玉笙又闭口不言了,就用肩膀顶了顶他,坚持不懈的非要让他开口评价:“你倒是说话啊?!”
秋玉笙觉得此时的李恒昌真是像极了一只令人讨厌的蚊子,只好略做表示,看都不看一眼的开口敷衍道:“好看,这满园子的人数你最好看了。”
李恒昌则一脸兴奋道:“真的吗?”
“真的,真的,清茹师姐要是看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是啊,大师兄今天可真是一表人才呢!”
“大师兄最好看了!!”
跟在后面的师弟师妹们此时也都开始起哄,一个个嘴甜似糖,把李恒昌哄的跟心里抹了蜂蜜似的。
“光好看又有什么用。”秋玉笙撇撇嘴,一脸嫌弃道:“就他这样的,师姐也瞧不上。”
李恒昌立马不服气的回道:“啧啧啧,我看你这就是嫉妒!”
“我嫉妒你什么?!”
“当然是嫉妒我貌美如花呗!”
“有病!”
“你才有病!我告诉你,你这叫为长不尊!”
“我还想说你“倚老卖老”呢!!”
“你说什么?!你给我站住!今天不让你尝尝我的厉害,你就不知道我是你师兄了!!”
“就不站!谁要站住谁就是傻子了!!”
一言不合两人就开始你追我赶的满园子里到处撒儿欢,惹的众师弟师妹们站在一旁捧腹大笑,只要有他俩在一起,这园子是决对清静不了的。
其实在园子里,大师兄李恒昌喜欢大师姐马清茹这件事可谓是“人尽皆知”,虽没搬到明面上讲,但明眼人一瞧便知。
况且就算是李恒昌想藏他也藏不住,即使他曾多次有意无意的在园里向别人提起过他不喜欢大师姐马清茹,但是往往只要一见到马清茹,就像是蜜蜂见了蜂蜜似的不自觉的就会围了上去,那嘴巴更是快要咧到耳后根了,他自己说的那些话也就“不攻自破”了。
所以往往李恒昌只要一说“他不喜欢马清茹”之类的话,这些师弟师妹们便会装作一脸认真的样子,然后在一本正经的冲他点点头,表示认同他的说法,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些师弟师妹们正痛苦的,努力的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等他一走,众人的笑声便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
这楼里,要说口是心非之人,李恒昌怕是要数第一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