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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生 ...

  •   她知道他太多秘密,为他做了太多不能见光的事情,替他背了太多的人命案子,又一身污浊。世人皆知江释月心狠手辣,皆知丞相夫人放荡成性,劝说着一身纯良好声名的丞相一定要提防她,免得此人狼心狗肺,一朝回头反咬一口。

      南郁似是不在乎,但对她却越来越忌惮,甚至暗中收留了一个唱秦曲的歌妓养在房中,宁愿与她整日待在一起都不愿来看她一眼。她在冰天雪地中跪了一夜只为见他一面,晨起却见南郁衣襟不整地揽着那女子从她身边经过,一眼都没有多看。

      娇笑声从风雪当中传回来,她那时才明白,这个人原来从来没有爱过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到如今还记得当年与南郁交好的九王爷,在离开信京带兵出征的前一日为她折了一支开得正好的梨花,九王爷年纪很轻,面容稚气未脱,口气却深沉。

      他说:“卿本似梨花性白,何必自堕尘埃?”

      本就是她自堕尘埃,最终害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声名,没有信任。从丞相府逃出来之后她连自己该去哪儿,该去找谁都不知道,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咎由自取,全是咎由自取。

      “忘了告诉你,”江凌瑶重新蹲了下来,轻飘飘地说着,“父亲早就和丞相大人知会过了,你是死是活,与我家都没有任何关系。若你死了,我便嫁给大人做续弦,大人都亲口应过了。你说这买卖划不划算?”

      手指拂过她的脸,她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尖锐的疼痛。江凌瑶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小刀,沾染着新鲜的血液,耀武扬威地贴着她的脸缓缓滑动:“可惜了七妹妹这张脸……今日我做件好事,帮你毁了它,要不你的尸体恐怕都保不住啊,哈哈哈哈哈……”

      心头好恨,可这恨意过后,只剩了一片死寂的无奈,还能做什么呢?飘飘所似,她连天地间的沙鸥都算不上,死生都由不得自己。

      江凌瑶抹了抹她脸上的血,兴趣阑珊地丢开了她站起来:“你们几个,把后边这间破屋给烧了,也算是给咱们南夫人送送行。”

      “他们是无辜的,不……”

      她一声又一声地咳出腔子里的血,鞭子落在身上,渐渐地连疼痛都感受不到了。血水从她身下一路蜿蜒向前,她有些迷茫地抬头,看见一双镶了白玉的靴子。

      南郁正低头看着她,也不知他是何时来的,他如今的神色很罕见,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是快意,又似乎是愕然。江释月看见他嘴唇颤了两下,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好像要伸手摸摸她的脸,最终没有摸上来,尴尬地僵在了半空中。

      有熟悉的声音自雨声中传过来,支离破碎,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释月……”

      “南郁,南栖隐!”江释月低着头,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也不想去想自己身上如今是怎样的一副凄惨模样,只是拼着最后的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今生如此,是我之错,悔之晚矣……可若能,若能……”

      雨又下得大了,连最后的话语,都被蒸腾得失掉了余温。

      “若能从来,我必要你……生不如死!”

      “你为什么要逃出来?你宁愿死也不愿意继续在丞相府待下去了?当年可是你不顾一切要嫁给我的,如今你恨我什么!”南郁死死地咬着牙,不知为何声音在颤抖,他疯了一般地晃着地上的江释月,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飞了出去,摔了个粉碎,“我要把你,把你……”

      说了半天,脑中依旧一片空白,她都快要死了,死后什么都不会在乎了。自己还有什么,还能拿什么,去威胁她?

      “不逃……不逃等着你把我……当成最下贱的东西,再去送给别人么?”

      南郁一惊,捧过她的脸,颤声道:“你怎么知道……”

      江释月似乎是笑了一声,声音渐次低了下去:“把我的尸身烧了吧,扔到乱葬岗去也行,只要能离你远远的……远远的……”

      只要能离你远远的,就行了。

      “释月……”

      “你继续说啊……”

      只是这次真的再没有人会说话了,江释月静静地趴在雨中,因为被打的厉害,身体都变形成了一个扭曲的姿势。血像是流也流不完似的,染红了周围一大片空地。

      她身后房屋刚燃起的火光在大雨中灭了下去,像是在做最后的祭奠。

      延阳二十二年,丞相的大夫人,为世人诟病了二十余年的江释月病逝于信京之外,无香火,无礼祭。丞相没有出城,却发了告示昭告天下,江释月此人心狠手辣,罪恶滔天,逃离夫家,有碍家风,不能入南氏族谱,但念其二十余年为南氏之妻,南氏还是在祖坟的山脚下为其立了一块墓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可如今她是在哪儿呢?为何还能见到这棵梨树?

      江释月尝试着动弹了一下,却发现自己除了方才睡得不合适,腰部有些酸痛之外,背上竟然一点伤都没有。伸手进去,还能摸到光滑的皮肉,就如同——

      江释月心中大骇,她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冲到房中摆着的铜镜之前。

      铜镜照人模糊,但她清楚地分辨了出来,这是自己少年时的模样——衣衫朴素却不拮据,头发散着,尚未挽髻,面容上仍带着天真的稚气。

      她……重生了么?

      像最后那几年,她无数次想过的一样。

      江释月盯着镜中的自己,完全不敢相信,甚至伸出手来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下。确信自己没有在做梦之后,她笑了一声,在镜子前坐了下来,对着镜中的自己又哭又笑。

      上天眷顾。

      她在病榻上那几年,曾经无数次回想起,自己也曾是信京城中意气风发的少女,坐着轿持着扇掩嘴而笑,是活在阳光下灿烂的人。若能重活一次,她绝不会再选择和今生一样的路,绝不会让自己掉到见不得光的泥淖中去,最后不得脱身,只能沉沦至死。

      但是……

      江释月有些快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露出一个冷漠的笑容来。

      这样的日子哪里是她自己的选择,分明就是当初整个江家和南郁一同把她逼上这条路的,一桩一件,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半分都不敢忘怀。

      既然上天眷顾,能让我从来一次,那我便一件一件,把这些东西都还给你们吧。

      “月姐儿,你磨蹭什么呢?老爷和大夫人还在前厅等着呢,快些,快些!”

      老远处传来秦嬷嬷的声音,这老嬷嬷是大夫人安到她身边去的,平素便对她没什么好脸色,一贯说话都很不客气。

      一个挽着双髻的小丫鬟从门外跑了进来,有些担忧地说:“姑娘快些吧,秦嬷嬷在催了。”

      这是她从前贴身的小侍女双雨。

      整个江家,或许只有双雨一个人真正对她好,事事都替她着想。当年大夫人想让双雨为她所用,双雨不肯,在她出嫁前几日被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活活打死在了她面前。她当年也实在窘迫得两手抓不住一丝权柄,只得生生看着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双雨死在了她面前。

      可这次,她绝对不会再让她有事了。

      江释月觉得自己眼眶有些湿润,她站了起来,低声道:“就来。”

      双雨笑着上来扶她,江释月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另一手取过了她手中的伞:“你不必跟着我了,我自己前去便好。你先在屋中,为我备些吃食吧。”

      双雨向来最心疼她,听了她的话,便也笑回道:“那好,姑娘且去吧,我做牛乳酥酪等姑娘回来。”

      江释月独自撑着伞冲进了雨幕中,脑中一片混乱,看如今的情景,她还回想不起这是何时,会发生什么事情,便先照着她该做的事情去做吧,总能发现些轨迹。

      暴雨让后院全是朦胧的雾气,她走得很快,同时小心翼翼地不让雨水沾到自己的衣袍上去,以防失了礼数。或许是前世经历过的缘故,她总觉得此情此景说不出地熟悉。

      熟悉的假山、花池在她眼中一掠而过,她甚至看见了经常趴在池子边睡觉的那只猫。

      眼眶中一片咸湿,前世她从出府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听闻自己住的院子后来被嫌弃晦气,连下人都不肯住,渐渐荒芜成了一片荒园,连母亲的坟墓,都不知去了哪里。

      她这样想着,一个不仔细,踩了湿滑的青苔,登时便摔了下去。

      疼痛后知后觉,江释月有些头痛地扶着额,刚想爬起来,却突然看见了面前的一块玉佩。

      她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

      十六岁之时,南国公携着两个公子第一次上门拜访,她在雨中摔了一跤,却正好拾到了南郁丢下的玉佩。

      她不知那玉佩是不是珍贵的物品,只得寻了个机会,悄悄还给了他。

      南郁接到那块玉佩之后,对她千恩万谢,一来二去二人便熟了。诗会、花会、各类聚会中,南郁常常会寻机会跟她搭讪。在她眼中,南郁温柔体贴,像一个大哥哥一般,遇事不慌不乱,足智多谋,即便自己生发出了一点不可见人的心思,她都守着礼,不敢越雷池一步。

      所以当她醒来,发现身边是南郁的时候,她居然从心中生发出了些许的喜悦,幸好是他啊,只要他肯……不要名声和前程,她也要倾尽所有让他不后悔。

      而如今,前世的好时光历历在目,这块玉佩她伸手就可以触碰得到,捡到了就可以换来同前世一样的时光,南郁那个时候对她那么好,她无数次想过,若能让她回到那个时候,就算肝脑涂地她也心甘情愿。

      天边一个惊雷,拉回了江释月飘远的思绪,同时也让她打了个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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