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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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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夏日午后,以青找隽唯去村西边湖湾洗头发。湖边石阶上并没有人,两个人脱了鞋袜,进到水里弯腰洗头发。水被太阳晒得温热,温柔地泡着小腿,脚接触到石阶冰冰的,很舒服。
以青说:“你看那漂着一个红手帕。”
隽唯抬头看,果然不远处水面上漂了一个绣着金边的红手帕。以青往前走,想要抓住它。隽唯说:“别往前走了,前面水深。”
以青退回来,可惜道:“这么好看的一条手帕,不知谁的。”两个人看着那条红手帕越漂越远。
回去路上,隽唯想起奶奶给她讲的故事,便讲给以青:“我奶奶年轻时候有回中午去湖湾洗衣服,看到水里漂了一张银票,想要去捡,没想到一碰那银票变成一个灰毛尖嘴猫抓住她的手要往水下游。奶奶跌入水中,慌忙大喊。幸亏湖中路过的吸沙船只救了她。”
以青说:“好险,差点我就要进水里陪那水猫了。”两人笑起来。
以青回家,隽唯坐在门口晾头发,拿了本话本背朝着太阳看着。
隽唯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回头看是连宇。她披头散发的,有些不好意思,合上话本站起身说:“你看完啦。”
连宇走上前看了隽唯一眼,低眼道:“嗯,来换一本。”
隽唯请他家里坐,倒了杯茶,端着杯底给他,又捧来一大堆本子让他挑。连宇一本一本翻,比上次慢许多。隽唯斜眼看他,等半天无话,便接着看刚才的话本。
过了一会儿,连宇一边翻书一边说:“《青镜缘》太悲伤了,昨天看完到现在心里一直郁郁的。”
隽唯合上手里的话本抬头说:“我上个月看的,现在也还有点叹息。两个人的爱意在生活中消磨殆尽,各自面目都狰狞起来,真是遗憾。镜子蒙了尘没人打扫,心蒙了尘也无人打扫。”
连宇说:“这次我借这本《喜乐经》,换换心情。”
隽唯说:“这本最好笑了,特别可爱。”
连宇笑笑说:“那我走了。”
隽唯说:“我姐姐要成亲了,再过几日我跟奶奶要去京城十来日,你要不多借本?”
连宇起身说:“记得帮我恭喜芝童姐姐。就借一本吧,多了容易忘。”隽唯送到门外挥手告别。
四个月过去,终于要见到姐姐了。隽唯掀开驴车的窗帘,向外头看去。车外店铺林立,人头攒动,叫卖不绝,好不热闹。赶了三天车终于到京城了,隽唯虽然疲惫却难掩兴奋。她把包袱里的心形石头拿出来,看了又看。姐姐一定会喜欢的,她想。
玫姑在京城脚下买的一进院子,这会儿奶奶和隽唯才见到。院子东西两间厢房,一个会客厅,六间耳房各有作用,井井有条。姐姐后日过门,这几日一直在西厢房没出门。
隽唯一进屋子就喊:“姐姐。”一个袅袅的人影扑过来,两人抱作一团。
姐姐打量她说:“长高了。”
隽唯说:“我有个东西给你。”说着去解包袱拿出那块石头给姐姐看。
姐姐接过,磨砂着石头又抱着隽唯说:“谢谢我的妹妹。”
隽唯靠在姐姐怀里道:“祝姐姐永远幸福。”
姐姐拿出嫁衣和首饰给隽唯看,两个人叽叽喳喳。
隽唯突然问:“姐姐,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姐姐有点害羞道:“他,他是个郎中,话很少,我们没说过几句话。”
隽唯问:“他长什么样,胖些还是瘦些,高些还是矮些,好看吗?”
姐姐笑着说:“哎呀,你到时候自己看吧。”
隽唯想:定是个好看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席间多了一个人。玫姑向奶奶介绍说:“娘,这是赵章锦。”奶奶没吭声。玫姑站着无话。那人四十来岁,身量很高,身体比一般人壮实些,眉眼深,厚嘴唇,大耳朵,虽然有些年纪却仪表堂堂,举手投足间很自如,像是常应酬的人。
赵章锦也不觉尴尬,举起酒杯道:“敬您老人家。”说罢一干而净。又冲隽唯道:“也敬小小姐。”隽唯看玫姑尴尬,便举起酒杯回应。玫姑稍缓过神来坐下,嘱咐隽唯多吃菜。
饭后,那赵章锦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玫姑左拉右扯把人送走。西厢里姐姐冷冷道:“那是娘的相好,开了个小布庄,和离了。”隽唯有些惊讶,不知道说什么,便牵起姐姐的手捏了捏。
姐姐笑起来道:“不管他,让我给你打扮打扮,漂漂亮亮出席。”说着把隽唯推到镜前坐下,为她梳妆起来。
不一会儿,姐姐停下,摇摇隽唯的肩说:“你自己看看,好不好?”
隽唯慢慢抬起眼,看镜里的人。眉目如画,粉面红唇,一头乌发上缀了银钗,十分动人。隽唯不好意思再看,直说好。姐姐取笑她一番,二人卸妆洗洗入睡。
次日侵晨玫姑就把隽唯叫起来,跟她去街上置办些零零碎碎。奶奶赶路有些疲惫,留在家中陪伴姐姐。玫姑另叫了一个同在何府当差的姐妹一同前去。一碰面,玫姑让隽唯叫“翠姑”,隽唯叫完,翠姑就拉着隽唯打量起来,笑着说:“你家的姑娘都好俊。”翠姑面目白净饱满,说话又热情又快,总是笑眯眯的。
玫姑说:“小孩子哪像我们做那些粗活。打扮起来都好看。”
隽唯低头没说话,她今日穿了那件玫姑送的窄袖外衫,梳了寻常发髻,只是近日来心中喜悦,不免眼角眉梢都动人起来。
三人往街市走去,来到了一个堆满葡萄的水果摊。玫姑和翠姑正在问价准备称些,小贩递给隽唯一小串说:“姑娘尝尝,保准甜。”
隽唯尝了一个,果然甜,告诉玫姑和翠姑。玫姑和翠姑便挑拣起来。隽唯吃着葡萄,转身打量着附近的摊子,街边缓缓走过一辆马车。
马车上一个少年正掀开帘子打量着沿途摊贩,两个人就这样目光相接。隽唯仗着在异乡,胆子不免大了些,也不缩回目光,仔细瞧了瞧那少年。那少年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白色绣有竹叶纹的锦缎,眉目如刻,英气逼人,脸颊靠近眼角的位置有一颗小痣,风流不已,令人过目难忘。此刻他有些愣愣地盯着隽唯。隽唯不禁有点瑟缩,收回目光又斜着抬眼看去,那少年竟然还在看她,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背过身。
玫姑和翠姑称好了葡萄,一路又称了干果,买了香油蜡烛,去绸缎庄取了衣裳布匹,几个人手里满满的,最后准备去书店买些纸笔,明日好记下客人的姓名和礼钱。
来到书店,玫姑和翠姑在选择红纸,隽唯绕到话本堆前瞧话本。京城的话本品类繁多,各个种类都标了名目放置得井然有序。隽唯看多了仙侠话本,准备买两本武侠话本回去看,便埋首在书海里翻阅。
刚挑好一本,玫姑和翠姑就喊“隽唯,走了。”
隽唯恋恋不舍头也未抬道:“好,就来。”赶紧又草草翻开几本,下了决定,抬步就跑,没留神拐弯处撞到了人。
隽唯一踉跄差点跌坐地上,被撞的人扶了她一把。隽唯稳了稳身形抬头说:“抱歉。”
那人笑笑说:“无碍。”隽唯提步就走,迈出去才发现撞得人竟然就是刚才马车上的人,心中讶异。待结完账,侧目又看了话本的方向,那少年还站在那,有些愣愣地看她,隽唯赶紧走了。
晚上吃饭,赵章锦又来了,提了一只烧鸡和一包炒栗子。他问奶奶好,奶奶依旧没说话。他把烧鸡展开放在饭桌上,又将炒栗子递给隽唯说:“给两位小姐尝个乐。”隽唯看玫姑点头,方才收下。吃完送他走自然又是一番拉拉扯扯。
夜里姐姐睡不着,翻身好几次。隽唯从身后抱住她,捏了捏她的手,姐姐回握。不一会儿,隽唯就听到姐姐均匀的呼吸声。
夜静悄悄的,隽唯心里却不安定。姐姐明日就要嫁人了,在这个遥远的、偌大的京城。她们还能再见多少面?不过姐姐似乎挺喜欢这个人的,这样的话日子就不会寂寞,她应当为姐姐高兴。而她,她也会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她这么想着渐渐睡着。
第二天天还黑着,奶奶和翠姑给果盘装满,又点燃炉子烧上茶水,从左邻右舍借了许多桌椅板凳。赵章锦带了两个人过来帮忙在门头和柱子上挂红绸。隽唯四处贴喜字。玫姑带着姐姐在西厢房梳洗打扮。不一会儿就听到远处放起了鞭炮。迎亲的来了。
新郎官一身红衣,嘴角含笑地走进来,和一众迎亲的人在门口拜见几次岳母大人,玫姑和奶奶才把盖着红盖头的姐姐牵出西厢房。姐姐、玫姑和奶奶都抹了抹眼。新郎官道:“娘,奶奶,我会照顾好他的。”
隽唯看着新郎,生的端庄持重,说话也很温柔,暗暗为姐姐高兴,却也心头发酸有些不舍,抹了抹眼。
“你是这家的二小姐吗?”隽唯抬头寻找说话的人,没想到看到了昨天见到的那个少年。
隽唯稳住惊讶的神色说:“不是,她是我表姐。你是......”
少年说:“你不记得我了,昨天我们见过。”
他比她高半个头,说着话眼睛亮亮地看下来。隽唯低着眼说:“你是新郎的亲戚吗?”
少年说:“不是亲戚。新郎和我哥哥是同窗、朋友,我们两家认识。”
隽唯说:“哦这样。”
静了一会儿,少年说:“我叫傅怀安。”
隽唯说:“我叫纪隽唯。”
少年说:“该出发了。”玫姑搀扶着奶奶走在前面,隽唯跟怀安两个人跟在后面走着。
待走到新郎家,天已大亮。新郎家是二进院子,此刻已经来了不少亲朋好友,各处都站着或坐着人。新娘被簇拥着送进房,玫姑和奶奶被请到上座,隽唯跟着新郎家的小亲戚们去向新郎讨喜糖和喜钱,讨完众人站在门前看放鞭炮。就快开席了,客人越来越多。
隽唯正吃着枣糕,听到怀安说:“你这里......”
隽唯看向怀安,怀安指着自己的额前。隽唯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前的头发,取下来一个鞭炮的红纸片。
怀安说:“进去吗,待会儿要放大爆竹,动静可大了。”
隽唯说:“那快走吧。”
新郎的妹妹十一二岁的样子,见他们进来问道:“会打牌吗,来两个正好凑三桌。”隽唯和怀安就被拉进去打牌。
大人们要吃完饭才玩牌,此时一屋子少男少女,见他们来,立刻招呼坐下打牌。
奶奶喜欢打牌,隽唯跟着看学会了。京城的玩法虽与家里不同,但几牌下来,隽唯也差不多弄懂了。新人手气好,隽唯小小赢了一笔。孩子们难得打牌,午饭都草草对付,下午霸着八仙桌又打起来。大人们高兴,任他们玩闹,新郎家又去邻居那借桌椅和牌,安排大人们去别屋打。
屋里看牌的少男少女越来越多,有人提议打一圈,谁输最多谁下来。隽唯赢了几圈,有些不好意思,打完第四圈,推脱上净房,下来让给别人打。隽唯从净房出来却没再回去,在院子里四处转悠,想去后屋姐姐那看看。不知道姐姐吃了没,又去客厅拿两块桃酥用帕子包着带去。
姐姐坐在房里,没盖红盖头,一个妇人端了碗热汤给姐姐正喝着。那妇人四十岁上下,皮肤白皙,眉眼温柔,行动却干脆利落。
“伯母好。”隽唯喊,认出是新郎的母亲。妇人点点头,放下碗让她们说话,便出去了。
“娘和外婆呢?”玫姑问。
“打牌去了。”隽唯说着,坐到喜床上,把桃酥递给姐姐。
姐姐笑着接过吃起来说:“饿死了,不让我吃太多。”
隽唯也笑起来,说:“还想吃啥,我给你拿。”
姐姐说:“够了够了,不敢吃太多,不拜堂让出房门。”
“这屋子真好看”隽唯打量着周围,又转过头看姐姐说:“姐姐真好看。”
姐姐笑。
隽唯笑道:“姐夫也好看。”两人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