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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子不归 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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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在网上看到一个说法,说是每个学校的前身都是坟场,宋子琳从前看到,也不过只当作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话罢了,但是现在——
宋子琳从来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加认同这个说法。
别的学校她不敢说。
但至少这个学校,她笃定一定是在坟场上建的。
宋子琳在黑影的怀抱里醒来。
黑影身上释放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冰凉气息,将她从头到尾紧紧地包裹起来,宋子琳险些以为自己要死了。
“儿啊,你醒啦......”似乎是一个苍老的女声。
宋子琳“唰”的一声,冷汗就下来了。
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搭在她的额头,宋子琳哆嗦着嘴唇,听见黑影开始唱歌。什么曲调她听不清楚,似乎是摇篮曲之类的,听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只是从瘆人的歌曲中,她隐约听见了“儿啊,儿啊”的字句。
宋子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她在惊慌之下挣脱出了黑影冰冷的怀抱,感觉到生气终于回来了点,还没找到方向就连滚带爬地往外狂跑。
在她挣脱的下一瞬,黑影就追赶上来。
“儿啊,不要犟,到这里来......”那个苍老的女声鬼气森森地说。
宋子琳夺门而出,顺着长长的走廊极速跑到楼道,她下意识地回头,看见那个黑影很快地追上来——也许是飞过来的,此时已经离她绝对没有超过十米。
她尖叫一声,两步并作一步地跳下楼梯,在跳下最后两阶台阶的时候,因为跳落的角度不对,她似乎听到自己的踝关节轻响了一声,伴着熟悉的、崴伤的疼痛。
宋子琳失去平衡地踉跄一下,差点跌倒,瞬间感到骇人的冰冷缠绕上她的后颈,顿时眼泪都出来了,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前跑。
又是一条长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走廊旁边有教室——但是没有一间的门能够打开,她绝望地边踉踉跄跄地跑,一边拍打,但没有得到一丝回应,每当宋子琳的速度变慢,就会感觉到后边令人胆寒的冰凉气息,还有那句不变的、如同复读机的话。
“儿啊,不要犟,到这里来......”
阴魂不散,就像面对淘气孩子的娘。
宋子琳濒临昏厥。
她感到从气管钻上来的火烧般的灼痛感,两条腿摆动得几乎没有知觉,散落的长发不停地在她汗津津的脸上拍打,黏在脸颊、后颈,甚至有几缕被她含进了嘴里。
快坚持不住了,头发上带着的汗腥味沁入口腔,她绝望至极。
好不容易跑到尽头,宋子琳却心如死灰地看见,原本应该是下楼的楼梯变成了一堵洁白的墙壁,严严实实。
她无处可逃。
宋子琳在颠簸中喘着粗气,收不住脚下的力道,一头扑在了坚硬的墙壁上,疼痛已经无关紧要,她甚至蹭了一身白灰。
宋子琳又感到那股刺人的寒意,那只手,像个慈爱的母亲一样,搂住了她的脖颈,温柔至极,却让宋子琳浑身冰凉,她整个人被压到地上,绝望无力地扭动,
黑影再次开口,这回语气里还微带着笑意:
“儿啊,不要犟,到这里来......”
宋子琳尖叫,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转,全身的汗后知后觉地爆发出来,似乎湿了个透,连头发都让她感觉湿漉漉的,全身的伤这时候才火辣辣地开始疼,宋子琳疼得表情都有一点扭曲。
似乎有一团火在肺部燃烧,火苗撂到嗓子眼,她喘不过气来,汗珠挂在睫毛上,睁眼都很困难。
整条腿又热又麻,宋子琳再也动不了腿了。
她任由黑影抱着她,把她甩在地上,重重跌下,听到脊背发出不耐地响声,疼得浑身一颤。
然而宋子琳只是无力地虚张着眼睛,双目空洞。
“还没死呢,这么绝望做什么。”
宋子琳忽然听到了一道清朗的男声,咬字清晰,还带着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精致气息,光听声音就像极了贵公子,让人想起烟花三月的江南,朦胧的毛毛细雨洒在江面上,腾起微茫的水汽。
黑影恰好挪开,宋子琳被遮挡的视线终于明了,看见黑色西装的男人不怎么体面地倚在墙上,这幅境况也朝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裘...裘教授...”宋子琳哆嗦着嘴唇。
裘一也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诶...”
*
班清停下来的时候,九五和商虚白对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愕。
“怎么会是这里?”九五从商虚白的肩头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在水泥地上,打量着面前灰色的建筑。
这里是召沅大学。
商虚白耸耸肩:“谁知道,这里一向很太平,比其他地界的大学安分多了。”
班清在十米之外抬头,双目失焦,九五回头望向商虚白:“他怎么办?”
商虚白用行动回答了黑猫,他走上前,当机立断,劈在班清的后颈上,班清晃了一晃,软绵绵地倒下来。
商虚白托住班清沉重的身躯,让他靠着一块石头,起身掐了一个手印,拍出五张丹书,东南西北四方各一张,一张在班清额头,快速做了一个防护阵法。
“走吧。”商虚白安置好班清,转身要带着九五走。
九五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压低声音:“吁…”
“怎么......”
“鬼气非常重,让我感觉…非常不舒服…”
商虚白皱眉:“数量很多?”
九五非常慢地摇了摇头,显得有些阴沉:“没有,只有…一个。”
它阖上双目,再睁开时,那只湛蓝色的眸子陡然放出光来,瞳孔放大。
“带路。”商虚白在黑猫的身后说。
黑猫半俯在地上,伸出藏在肉垫的爪子,低低地叫唤了几声,一跃而出。
商虚白眼中闪过一丝光,身形像风一样,跟上迅速穿梭的黑猫。
黑夜肃静沉寂,猝然响起一道低吼声,充满了因痛苦而引发的不断颤抖。
商虚白眼神一紧,他都懒得爬楼,直接祭出了一只铜铃,铜铃小小的,也不光彩夺目,甚至都有暗色的斑驳锈迹,静静地停在半空中。
他脚尖一点,立在铜铃上,铜铃稳稳地承住了男人,商虚白向九五伸出一只手,九五扒住手掌,被商虚白顺势捞起,团在了男人的肩头上。
铜铃载着商虚白霎时上升,速度极快,不过一呼一吸,商虚白已经站在了四楼的教室窗户外,冷冷地看着里头透出的殷红血色。
“...裘教授...您怎么在这...”宋子琳压低了声音问,嗓音颤抖得厉害。
“不知道,醒来就在这了。”裘一也看起来也动不了,嘴上和宋子琳说着话,眼睛却盯着一旁哆嗦的黑影看,“不用压低声音,我试过了,它听不到,也不受影响。”
“...真...真的?”宋子琳吸了吸鼻子,“我们...会死吗...”
裘一也终于把目光移回了这个女生身上:“你今天是不是来上过我的课?”
“是……”宋子琳答,“宋子琳...学设计的。”
裘一也笑了笑:“你们姜老师最喜欢说大道理谈人生了,她是不是说过,英雄都是不畏死的。”
“可是我不想做英雄,我不想死...”女生看起来快要哭了。
但裘一也还是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别哭,我们不会死的。”
虽然是安慰的话,一句都没有什么保障的话,他却异常笃定,就好像掌握了什么对方的命脉,而一切尽在掌控中一样,让六神无主的女生忽然生出了些勇气。
如果实在不行,大不了动用太虚珠就好了,裘一也乐观地想。
角落里的黑影荡漾得更加厉害,显得脆弱无比,像冬天里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只需要一枚小小的石子就能让它溃散,四散而去。
“它快死了。”裘一也突然说。
一头雾水的小姑娘疑惑地反问:“啊?”
她顺着裘一也的眼光看过去,刚好看见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黑影一点一点地变淡,就好像一滴掉进了清水里的浓墨,逐渐散开。
小姑娘甚至都没来得及高兴,又听裘教授用冷静的语气说:“又活了。”
宋子琳看到角落里的花丛微微耸动,从诡异的血红色和暗红色的缝隙中,有钻出一丝浓稠的黑色,激动地盘旋而上,却又如有千钧之重一样砸在地上,逐渐凝结成形。
诡谲的画面激得宋子琳连头发丝都在抖。
猝然一声巨响,窗帘笼罩的透明玻璃被击破,月光恣睢无忌地汹涌而入。
动静大得刚凝结成形的黑影都转身去看,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鼓动的窗帘之间,缓缓地落在地上。
这时候宋子琳才看清,那人拥有一双刀削般的面孔,冷玉似的,眉眼如同沁了山涧冰雪,脚下踩着一只铜铃,黑色风衣的下摆小幅度地摆动,男人的肩头立着一只黑猫,异色瞳如同黑夜中的星子,直愣愣地投射过来,颇有点摄人心魄的味道。
地板一片乱七八糟的碎玻璃,但男人毫不在意,一步一步走得从容自若,脚底踱过碎玻璃的声响清脆无比,在一片寂静中更显得清晰可闻。
男人往下一瞥,看到了惊慌的宋子琳,还有安然呆在墙边的陌生男人。
那人身材清瘦,眼梢细长,即便黑色西装的衣角多了许多褶皱,白衬衫的纽扣开了一颗,碎发落在额上,也依然一副镇静安然的模样。
商虚白不再看地上那两人,转头去应付在一片红花丛里同样呆怔的黑影。
那黑影不知道在捯饬着什么,面前的方桌摆了许多物件,甚至还有一只硕大的三清铃。
这样的法器,就算是道行再深的鬼怪也不敢随便触碰,不知道这只鬼是太强大,还是准备送死,还是蠢得要死。
“那些花...是罂粟吗?”小姑娘战战兢兢地问这个看起来像是救世神的人。
救世神没理她,倒是墙边的裘教授懒洋洋地回答:“不是罂粟。”
眼力不错,居然知道这不是罂粟,商虚白忍不住又看了那人一眼,见裘一也靠在墙上,带着浅浅的笑。
那只鬼的影子猛然颤了一下,缠绕全身的黑雾猛然敛起,最终落到鬼的手里,化作一根十五公分不到、细长的尖锐物件——看来是它的武器。
鬼气森森的尖锐物件划破空气,呼啸而来。
连普通人宋子琳和裘教授都感受到了凌厉的杀气,脸色跟着一滞。
踩着一地碎玻璃的男人却是面不改色,方才脚下的铜铃被他重新握在了手上,手腕一转,铜铃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旋转着,被商虚白掷过去。
铜铃和尖锐物件两两相撞,铜铃猝然发出一阵金光,击破了那尖锐物件,却被弹了回来。
与此同时,鬼的面前陡然显出一面浓稠的黑雾形成的墙。
商虚白伸手在半空接住弹回的铜铃,并不气馁,一缕白烟自掌心缠绕而上,如同蛇一样缠住了铜铃。
铜铃再次弹出,在突破黑雾的时候也只稍稍停留了一下,顺畅地停在黑影的头上。
商虚白面对着黑影,面无表情,右手举起,打了一个响指。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铜铃清脆地响了一声,接着两声,三声。
黑雾墙霎时消散,黑影开始声嘶力竭地尖叫,尖锐刺耳,裘一也只觉得脑袋都被叫得闷疼,耳鼓膜快要穿了。
半晌,尖叫才虚弱地停下来,那黑影颤颤巍巍,给人一种承受极大痛苦的感觉。
裘一也霎时感觉身上的束缚轻了些,想是那鬼受此一击,力量变弱。
但是下一秒,鬼的手猝然拉长,那支尖锐物件重新出现在它手中,如同有意识一般向宋子琳和裘一也两人射来。
商虚白的眸子骤然一缩,手边又出现两只铜铃,和先前的别无二致,两只铜铃如子弹一般射出去,与此同时,他整个身形如同离弦的箭,只能看到一道残影。
千钧一发之际,人民教师的本能让裘一也一把推开了宋子琳,对方一阵天旋地转,刚好被他大力地塞到了冲过来的来人怀里。
随即,呼啸而来的尖锐物件在离他眉心一公分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像一束烟花一样猛地炸开黑色的花瓣。
商虚白把宋子琳往后一推,再冲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见男人被稠密的黑雾吞噬,露出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
九五弓起背,身体后倾,露出尖牙,从喉咙伸出压抑着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裘一也勉强笑了笑,强作轻松地说:“还好,学生没事。”
商虚白没理他,紧盯着缠绕着裘一也的黑雾,严阵以待,三只铜铃在他手边环绕不停。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商虚白屏息和鬼对峙着,此时,受困于黑雾中的男人艰难地把右手举起来。
“他要干什么?”九五惊叫。
裘一也把中指塞进嘴里,腮帮子一动,指尖咬破,血气渗出。
“不可!”商虚白叫出声。
黑影陡然被裘一也的血气吸引,周身的黑雾都变得蠢蠢欲动。
但裘一也没有听从他的话,男人带着没来得及消退的浅浅笑意,把渗血的中指往后按。
殷红的血滴划破空间刺过去,瞬息之间就融进黑影之中。
下一秒,黑影身边缠绕的黑雾变得汹涌澎湃,像极了风暴降临的海面,层层海浪翻涌不息,杂乱五章地抖动起来,像是承受了极大的伤害攻击一样迸发出令人胆寒的长啸。
黑雾猛地散去,裘一也全身一松,不可控地往前倒。
商虚白把小姑娘往旁边推开,半跪着往前一滑,牢牢地把男人接住,右手扣住男人的肩头。
在他们身后,孤零零的鬼发出类人的惨叫,墙边的血色花丛却更加繁盛。
裘一也在商虚白的怀里,对吓呆了的小姑娘虚虚地问:“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传说?”
宋子琳:“啊?”
裘一也喃喃:“死去的人,会在花丛里复活,重临人间。”
他敛眉,弧度优美的眼尾像极了墨色的山水,在朦胧中染成一副极美的画面。
像是印证他的话一样,那血红色的花在一息之间以恐怖的速度生长、爬升,瞬间充斥了可见的所有空间。
三人带一猫被限制在极为狭小的空间之内,只能被迫欣赏那鬼的退场舞蹈。
鬼的身子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半个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发臭,然后从烂成一团的腐肉里、从森森白骨里,长出了一丛一丛鲜艳无比的红花,每一朵都盛开得热烈无比,花瓣的颜色像极了未凝固的血。
下一秒,血色的花在瞬间萎缩,掉落,然后整个花丛都消失于虚无,教室内空空荡荡。
刺目的花丛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