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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从别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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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沅大学旁的小巷子深处,要左转三个弯,再右转四个弯,再左转两个弯,再......
反正要转数不清的弯就是了,有一家隐藏在角落里的,小小的酒馆。
看上去很破旧,内里也没什么可言说的,和普通酒馆差不多,并不十分明亮的灯光,木质的桌椅,只不过生意还不错。
可能是由于主人百年一遇的对自家宠物的宠爱,这家酒馆被命名为“不要动我的猫”,logo是一只炸毛的黑猫。
酒馆的门口挂了一个木牌,写着八个字: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这里有是召沅最好喝的酒,也有最好看的调酒小姐,是一个适合消遣时间的好地方。
但是有一点得注意,酒馆的门从来不向平常客打开。
什么是平常客呢?
譬如,像规规矩矩活的上班族,一生平安的老人家,认真读书的学生,别说进去喝酒了,你连门都找不到,即便门铃在眼前晃荡,你也找不到那个门把手。
酒馆接待的客户,不是妖魔鬼怪,就是魑魅魍魉,如果某一天,你发现你来到了这个酒馆,只能说明一件事——
你不是死了就是快死了。
反正没什么好事。
*
午后,背着画板的年轻学生三三两两地走进画室,偌大的房间很快就坐满了人,一边悉悉索索地支起画架,一边收拾自己的画笔和小刀。
阳光的侧影投在石膏人像上,影影绰绰地显出迷人的阴影。
“你知道那个酒馆吗?听说就在我们学校旁边,搞得我好想去。”
“不是说去了准没好事?”
“那就这么说说,没准就是商家噱头,我还是蛮好奇的。”
宋子琳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地支起自己的画架,把素描纸贴上去,听着前方几排的同学谈起那个神秘酒馆,讨论得热火朝天,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总是对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格外感兴趣,她没插话,只是静静地听,头垂得很低,像是要睡着了。
“角落里那个同学,过来帮忙发一下画呗。”清朗的男声,带着微微的笑意。
宋子琳恍若未闻,直到身边的同学推了她一把,小声叫道:“子琳?子琳?教授叫你呢。”
“啊?”宋子琳如梦初醒,抬起头。
台上站着一个男人,长相俊秀,嘴角微微上钩,眼神温柔,显得很亲和的样子,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烟灰色的休闲衬衫,第一枚扣子松开,露出洁白的脖颈,柔顺地躺着黑色的长绳,似乎在脖子上戴了什么东西,臂弯里躺着一沓白花花的画。
一张苍白至极、毫无血色的脸撞进裘一也的视线,裘一也顿了一下:“是不舒服吗?要不要回去休息?”
宋子琳下意识摇头:“我没事。”
“我来吧。”身边的同学积极举手,从宋子琳身边绕开,自含笑的老师手上接过那沓画纸。
裘一也环视画室内的学生:“你们姜老师今天有事,我来代一节课,大家应该认识我,我姓裘。”他指了指身边的石膏像:“这个是姜老师布置的任务,大家加油。”
今天挑的雕塑似乎有些困难,底下响起了些零零散散的抱怨声。
男人微微一笑:“慢慢来,不急的。”
宋子琳捏着画笔,怎么也下不去第一笔,手指颤抖着,她脑袋昏昏沉沉,成团成块的疼痛东撞西撞,冷汗出了一额头,石膏像明明不算很远,她却完全无法看清轮廓,所有的声响都好像离她九万八千里远。
每一秒钟都有一天那样漫长,宋子琳转移注意力一样心慌地拿着小刀去削笔,一抬头——
台上的教授正漫不经心地把目光从她自己身上移开,好像只是随便地瞟了一眼似的。
*
夜渐渐深了,巷子深处,一个高大的青年伸手推开酒馆的门,带着一身夜深重寒,酒馆门侧挂了一个造型古朴的门铃,被青年不经意地带起,清脆作响,。
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剃了平头,眉眼凌厉,给人一种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杀伐决断的感觉。
浅咖色的休闲外套,肩上挂了一个长长的、用黑布包起来的细长物件,隔着二十米远,桑书坐在吧台处,闻声抬起头,微微蹙眉。
见男人抬眸看过来,桑书换了一副从容不迫的表情:“这位客人喝点什么?”
青年定定地看着她,不顾四周的目光,慢慢地走过来,嗓子有些哑:“我是…商老板的朋友,你说一声,我有急事见他。”
桑书想了想,怀疑地打量着青年,最终还是拿起了手机:“有什么话需要向老板说的吗?”
青年微顿:“就说...我的名字是班清。”
跟着老板已经两百年的小妖桑书,敢确保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男人,也绝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号,但她还是听话地给自家老板打去了一个电话。
一声轻响,电话接通,桑书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听筒里传过来一声长长的猫叫声,紧接着,猫叫声戛然而止,响起一道有些沉的男声:“桑书——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老板。”桑书飞快地瞟了一眼发怔的青年,“有人找你。”
“什么人?”男人的声音后带着呼啸的风声,隔着听筒都一清二楚。
桑书压低了声音:“他说,他叫班清。”
不到十五分钟,商虚白回到了酒馆,推开二楼的门,青年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抿一杯凉透了的茶。
“最近受了什么刺激?”商虚白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把身上的风衣脱了挂在架子上。
班清剪了寸头,看起来清清爽爽,只是眼下一圈乌青,他摸了摸自己短短的发茬:“没啊。”
这个青年这时候才显出了一点人气,不再那么骇人。
商虚白身后跟进来一只油光水滑的黑猫,三下五除二爬上了商虚白的身子,立在他的肩头,优雅地舔自己的爪子。
“九五,好久不见。”
九五喵了一声算是回答,它的声音奶奶的,像是十岁左右的男孩:“话说你不是最在意自己的头发?怎么剪得这么短?”
商虚白坐下来:“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从烟关出来了?”
“最近被噩梦缠上了。”班清简短地回答。
商虚白:“噩梦?已经严重到需要找我了?”
班清无声地转动手里的白瓷描青花的茶杯,点头。
“行吧,说说?”
班清一直有头疼的毛病,也不是时时发作,就是冷不丁来一趟,跟军队偷袭似的。
以前还好,疼痛还不是很剧烈,也能忍,睡一觉也就好了。
但是,两个月前——
“我不小心劈裂了一串佛珠,噩梦就开始了...”
九五无情嘲讽:“做事果然还这么莽撞,终于,得报应了吧。”
“你闭嘴。”商虚白轻轻地拍了一下九五的脑袋,后者的耳朵尖一抖,意犹未尽地闭上嘴。
“刚开始,只是头疼的频率越来越高,而且程度也越来越重,疼起来我都想把自己的头给砸了。”
“那就砸吧。”九五喜闻乐见,接着它的嘴被一根修长的手指给捂住,它发现自己说不了话了。
“别管这只死猫,你继续。”商虚白淡淡地说,收回了刚施过噤声咒的手指:“那噩梦呢?什么时候开始的?”
“劈裂佛珠那天晚上就开始了,一开始还是模糊又短,再后来......”
“怎么?”
“梦里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长,总是重复地梦见一个场景,每天每天,只要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个场景,我快疯了。”班清按了按额角,脸色很不好,就像是头疼又再次发作。
“什么场景?”
班清猛地吸了一口凉气:“战场,刀,血,还有...”他闭上眼睛:“...尸体...”
他哽了哽,闭上眼睛:“最后,我会看见青色的藤蔓缠绕在尸体上,开出不计其数的血色花丛…..”
“然后呢?”
“有个人影,一个我非常熟悉的人影,站在血色花丛旁边。”
“是谁?”
班清摇头:“我不知道,非常熟悉,但是我没有见过他。”
“你梦到的场景..”商虚白皱眉,像是想到了什么,“是不是…”
“是。”班清没有自欺欺人的习惯,“就是我战死的那场战争。”
商虚白:“今晚呆在这,我看看。”
班清点头。
商虚白抬眼瞥了他一眼:“那串佛珠带了没。”
“啊?”班清愣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个密封袋:“带了,我怕犯什么忌讳,一直没怎么碰。”
透明的密封袋里一串散落的檀木珠,很普通的样式,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沉沉的香味即便隔了一层塑料也浓郁无比。
九五凑过来嗅了一口,“阿……阿嚏!”它打了一个喷嚏,用爪子磨了磨自己的鼻子,声音闷闷的:“一百零八颗。”
“行。”商虚白把密封袋收好。
夜深,班清躺在床上,商虚白坐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九五懒懒地躺在他膝头,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随意扫着,按照一般情况,当然是当事人自然入睡比较好,他们很有耐心地等着。
房中燃着助眠的香料,是很老的料子,火光点点。
过了一个小时,班清在黑夜里睁开眼,侧头看向单人沙发上的男人,语气有些丧气:“睡不着。”
商虚白:“......”
他叹口气:“放松。”
班清听话地放松下来,便于商虚白的施法。
商虚白站起来,九五轻柔地落在木地板上,商虚白一边慢慢走,一边双手结印,缠绕着黑雾的复杂印结打到班清的额头上,落下的那一刻倏地变大,变为一个法阵,以班清为中心,慢慢地旋转。
班清被突然席卷而来的困意牢牢包裹,眼皮似有千斤之重,他很快陷入了沉睡,呼吸变得绵长。
九五跳上床:“我进去看看?”
商虚白还没说话,床上的人呼吸突然急促,呈现一种原始的姿势,把自己抱起来,眉头狠狠地皱成一团,额上一层冷汗。
“怎么回事?”九五吓了一跳,“这才入睡多久?他噩梦这么厉害?”
“不仅如此。”商虚白拦住要入梦的九五:“他好像要梦游。”
九五闻言凑近轻嗅,果然有梦游的迹象。
“怎么会?班清刚才没说他梦游。”九五难以置信。
“如果以前也梦游的话,班清自己没可能发现不了。”商虚白冷静地打量着床上的男人,兀自收了法阵:“班清当将军当久了,警惕得厉害,他的住处结了那么多法阵,无论是谁触发,他自己肯定会知道。”
“那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班清的故里是哪吗?”商虚白忽然问。
“召沅啊…”九五飞快地回答,突然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是因为回到了召沅,才……”
商虚白点点头:“是。”
像是印证他的话一般,班清开始全身颤抖,坐起来,但还闭着眼睛,他在原地呆了一会,骤然起身站起来,很有方向感地走出了门。
“怎么办?”九五问。
商虚白迅速捏出一张隐身的丹书,隔空拍在班清身上:“先跟着,看他想去哪。”
*
裘一也从来不做梦,他的睡眠,只是一片混沌,无边无际的迷雾牢牢遮蔽住视线,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除了自己。
但是这次裘一也连自己是否存在,都抱有怀疑。
莫名其妙的阴寒席卷而来,让裘一也困惑自己是不是睡在了冰箱里,和自己的冰块为伍。
寒气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不是硬巴巴地压过来,却像一只调皮的小动物,时不时过来蹭一下挠一下。
裘一也就在这诡异和虚无的包围中,一点一点地醒来。
眼皮仿佛有千斤之中,裘一也费了好大力气,才睁开一条缝,一丛刺目的血红色撞进了他的视线,那是一丛开得灿烂无边的诡异的红花,期间夹杂着灰白色的物件。
开得肆无忌惮,扎根在白色的墙角,一路蜿蜒钻到了房间的顶。
从窗外透进来的昏暗而又清澈的月光蔓延开,勾勒出一个黑色的轮廓。
并不高大,也不强壮,“咯咯咯”地发出属于女人的尖锐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