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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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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林的篝火边,韩冰苦着脸,不情不愿地问道:“三爷,真的要现在交代么?咱们才从那条大长虫嘴里跑出来,是不是先休息一下比较好?”
韩冰不是在推脱,是真的筋疲力尽了。他和吴三省从溶洞里出来,七拐八弯地绕回来路。结果刚绕过一个岩洞,身后就冒出两只车灯大小的大眼睛,和解放卡车大小的蛇脑袋。
韩冰当时脑子就蒙了,下意识嘀咕了一句:“这他娘的不是蛇母,是蛇祖宗吧?”
解放卡车他见过,蛇他也见过,可是解放卡车大小的蛇脑袋戳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韩冰只觉得一阵恶寒从尾椎骨直蹿到头顶,整个人好像被冻在当地,动弹不得。
好在吴三省还保持着冷静,发现那条大蛇直勾勾地盯着韩冰头上的头灯,马上反应过来这条蛇是在地底待得太久,没见过光。于是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韩冰的头灯,示意他把头灯扔出去。
谁知道韩冰呆呆地小声问:“三爷,您要我把脑袋扔出去?”
气得吴三省亲手把头灯卸下来,远远地扔了出去,又狠狠拽了韩冰一把,韩冰这才反应过来,两个人没命价顺着渠道逃了开去。
谁知此蛇甚有灵性,才追着矿灯跑到一半,居然又折返了回来。好在遇到蛇母的地方已经离地面不远,水道愈发狭窄,蛇母行动不便。韩冰又在一堆树根掩映之中敏锐地发现了一道竖井,二人这才摆脱了蛇母的追击,逃到了地面上。
二人从竖井钻出来后,不敢停留,匆匆抹了一身淤泥,又仓皇逃到了天黑,这才筋疲力尽地扎下营来。
说到蛇母,吴三省不禁骂道:“大冰,你五尺高的汉子,胆子怎么小得像耗子一样?”
韩冰讪讪道: “三爷,我以前面对这种大家伙的时候,手里起码也有把K50。我又不像您,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那真叫一个处变不惊,临机应变……”
吴三省没耐心地打断道:“少特么拍马屁。老子问你的事赶紧交待。”
韩彬叫苦道:“真的不能歇歇吗?我现在累得脑子里一团糨糊,万一说错话……”
吴三省意味深长地说道:“一团糨糊好啊,你脑子清醒时,十句话里有几句真话?”
韩冰捡起两根小树棍,抬起头,委屈地说:“三爷,我投名状都交了,你怎么还疑心我。”
吴三省冷笑一声:“投名状?你大可把汪穆的死推在我身上,然后把我带回汪家,这不照样是大功一件?”
韩冰越发委屈:“那三爷干脆现在把我毙了算了,一了百了。”
想起进岩洞前韩冰耍的把戏,吴三省恨恨地握着格|洛克的枪柄,确实有种毙了韩冰算了的冲动。
韩冰一缩头,识趣地答应道:“您是三爷,都听您的。”
炉头上架着的铝锅,其实就是一只不大的铝盒,韩冰蹲在锅前,拿两根小树棍折成的筷子轻轻搅着锅中的粥。压缩饼干煮的粥咕嘟嘟地冒着泡。
在这咕嘟咕嘟的背景音中,韩冰慢慢地开口道:“我刚到长沙,是00年冬天。汪家给我的任务是以曾经在越南服役的本钱,伺机打入九门吴家,隐藏起来。做一枚平时不动,等待关键时机派上用场的闲棋。”
吴三省微微冷笑:“这一手确实玩得漂亮。”
韩冰夸张地一拍大腿,道:“对,阴险狡诈。他们为了让您放下戒心,所有的资料都编得毫无破绽。甚至考虑到越南退役老兵的生活水准,还给我买了一间一居室的小房子。不过那房子虽然小,装修也破,但阳面有扇大窗户,远远地能看到天心阁……”
看了看吴三省的脸色,韩冰讪讪地挠了挠头:“呃,扯远了。”
“那是我加入汪家的第五年。五年前,也就是95年,我在柬越一带做玉石生意。机缘巧合之下,我替了一个华人同胞找到了一块极其珍贵的九窍玉。据那人说,那九窍玉是他父亲救命的药引子。所以我没有坐地抬价,平价卖给了他。
他对我千恩万谢,神神秘秘地说有一个大机缘给我。只要我付出一点点代价,就能得到我这辈子受用不尽的回报。
那个人姓汪,叫汪国源。
如果我当时知道这个“汪”字代表着什么,我是说什么也不会跟他走的。可谁也没长前后眼。”
“在那个柬埔寨的小楼中,我见到了一个我从未想象过的世界。
汪藏海,长生,终极,千年的计划,九门。
汪国源许诺我,只要愿意留在汪家,我就有机会染指长生。他说他是汪家的一个头领,跟着他,我前途一片光明。
我说长生是个好东西,但我胆小福薄,我怕我消受不起。
汪国源先是一脸诧异,随即恨铁不成钢地告诉我,柬埔寨这栋小楼的门,如果不是汪家人,有进无出。还让我以后少说这种混账话,为了我自己着想。我好歹是他带进来的,他不想看我刚进门就被枪决。
在汪家在越南的分部,我开始‘上课’。学得都是些什么要为家族付出一切,这个人比我地位高那个人比我地位低,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还得到了一个新的名字,汪淼。烟波浩淼、生机盎然。”
说到这,韩冰低低地嗤笑了一声,像是觉得这个名字非常讽刺。
“学了半年多,我慢慢觉得,我也许确实不该恨汪国源。对他而言,他真的是在报恩。他从小接收到的教育让他认为汪家就是人上之人。他给我这个成为高贵的汪家人的机会,我不但不为此而感恩戴德,反而推三阻四,简直不识抬举到了极点。
我每天都在心底里告诫自己,这就是邪教,就是传销,这些逻辑都是混蛋。可我不敢在明面上说半个不字。枪决我这么一条小虾米,汪家付出的最大代价是一颗子弹钱。”
说到这,锅里的粥香已经飘了出来。韩冰从火旁站起,给吴三省端上一铝盒压缩饼干煮的粥,恭敬地说:“三爷,您慢用。”
吴三省皱眉接过:“接着说。”
韩冰蹲在地上,托着一小盒粥吸溜着,含糊不清地问道:“三爷,关于我在越南的事,我能不能问问潘子都告诉过你多少了?”
“就是那些你们平时吹牛吹的事。怎么,你真的在越南当过兵?”吴三省怀疑地盯着韩冰的眼睛。
“真的。”韩冰咽下粥,莫名地看起来有点高兴,“我确实在越南当过兵。”
“‘上’了半年‘课’,我开始被派出去做一些任务。汪国源确实信守承诺,我的待遇并不错。现在想来,如果没有后来的变数,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变成一个纯粹的汪家人。
变数在我进汪家两年之后。汪国源犯了错误,连带着我也吃足了苦头。那时汪家正好准备在九门中安排一着闲棋,这是个苦差事,没有人愿意去,一推二五六,便推到了我的头上。
没人知道,我其实高兴得不得了。因为上面的人认为三爷您太过敏锐,直接派家族里的小崽子过去容易被您察觉出破绽来。所以准备趁着越南人民军大肆抓壮丁的时候,顺理成章地让我进军队去。但在越南人民军,汪家的手插得并不深。
这意味着,这是一个绝好的逃跑机会。但我当时并不知道,我有多天真。”
说到这,韩冰停了下来,望着湖水上方的黑暗出神。如果吴三省看得到他的双眼,会发现那双漆黑的瞳孔,又像以前许多次一样,充斥着空洞的痛苦与绝望。
吴三省追问道:“然后呢?你就在越南人民军混了三年,也没像你想象的那样借机摆脱汪家,逃回国来。”
“嗯。”韩冰没有回头,轻声应道。
吴三省有些不满:“你到底还想瞒我什么?”
韩冰拿着筷子划拉着地上的石子,轻声道:“不是不能告诉您。只是越南的事,和汪家,和九门,和这边的事都没什么关系。没什么好说的。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吴三省看着韩冰的样子,忽然想起了潘子。他也曾经问及过潘子在对越自卫反击战时的一些经历,可除了无关痛痒的吹牛打屁之外,当吴三省问得更深一些,他得到的回答也是一句相似的“没什么好说的”。
韩冰的语气中忽然带上了几分自嘲:“三爷,您觉得为什么东南亚盘根错节的势力那么多,汪家却一定要送我进越南人民军?只是因为越南人民军在扩充兵源,塞我进去顺理成章?他们把我看透了。他们知道我跑不了。”
吴三省叹了口气,问道:“九几年,东南亚。你是不是去过柬埔寨?”
韩冰低声回答:“是,三爷。那时候,还有红色高棉。”
放下手中空空的铝盒,吴三省淡淡地说:“所以你说不是没跑掉,你是干脆就没想逃。”
“对。”韩冰叹了口气,“我那时觉得,这世界上只有汪家还没肮脏到令人难以忍耐。”
吴三省的目光锐利,像是要透过韩冰的眼睛看到他的内心:“所以你没想跑,汪家又待你不薄。你能从吴家得到的东西,汪家都能给你。你背叛汪家,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韩冰转过头,坦然地面对吴三省的目光,苦笑道:“三爷,我也想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您,还有吴家,是我能抱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了。”
韩冰已经喝完了粥,开始收拾营地,调试GPS。水退去后,雨林的路好走了许多,大约明天或者后天就即将踏入戈壁了。虽然他一路上都在努力做得谨小慎微,但韩冰看得出来,吴三省终究是没有全然信任他。
就比如现在,吴三省虽然看上去毫无戒心地背着韩冰喝着粥,但格|洛克就摆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保险开着。雨林里的鸡冠蛇没必要用枪来对付,鳄鱼潭在不知道几里地开外。吴三省在提防谁,不问可知。
但韩冰不怪吴三省。他确实喜欢骗人,甚至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也还在对吴三省说谎。
继续像普通人一样活着?韩冰笑了笑,他哪里还有这种福分,肖想一下都是在折寿。只是他朝汪穆扣下扳机时心里转的念头,确实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待吴三省喝碗粥,韩冰小心地提着两个铝盒在水中涮洗着,注意不让清水洗掉他手上的淤泥。他又想起了在越南的时候,那时这种活计也常由他来做,还有各种花样的劳作、惩罚,直到忍无可忍的他朝“长官”扣下了扳机。
战争、屠杀和背叛使人异化。这是一种病,韩冰是病入膏肓的患者。正常情况下,这种病人,对汪家这种依靠严谨的制度保持忠诚与团结的组织,应该有着天然的亲近与信任。
可是汪家没有在意,韩冰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世界上真的有毫无索取、不计后果的忠诚。
虽然那忠诚不是给韩冰的,但就像黑暗中的飞蛾终究见到了一点火光,那火光是不是为它亮起的,一点也不重要。
飞蛾扑火是天性,所以自取灭亡是命运。收起灌满水的铝盒,韩冰自嘲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