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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生死一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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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战局刚开始时，青州黄巾凭借着近十年的作战经验和十倍兵力，对阵曹军一两年内新招揽的士卒，屡屡获胜。好在曹操毕竟更懂得正规的治军之法，武器装备也更精良，在吸取教训后，逐渐扭转颓势，入秋后，双方已是胜负参半。八月初，曹军追至泰山地界。这日曹操行至一处山岭峡谷处，探子说黄巾在山岭另一边扎了营，曹操兴起，便要率两千兵过岭查看敌营，于是与鲍信同领先锋，曹洪带着荀彧跟在后队，试图顺着峡谷绕过山岭。谁知一时间响声大震，黄巾军中熟悉地形者于谷中尽布伏兵，两面杀出。曹军先锋部队败退，后队不知情况，新来的士兵心生胆怯，阵形大乱。鲍信与曹操率亲兵力战，高举将旗杀出一条血路，曹洪与荀彧望见将旗，大喝“将军仍在”，并举青旗为应，鸣角收拢队型。曹军后队从谷中左突右击，终于冲开一个缺口，而荀彧的坐骑却突然被几支流矢射中，倒地而亡。荀彧从地上爬起来时，已不见曹洪身影，而追兵的箭簇仍像雨点般射来。他瞥见身旁有一个土坡，立刻顺势滚了下去，直起身来时，只听见头顶上仍是鼓点般的马蹄声和震天的厮杀声。他紧紧握着手中长剑，小心翼翼地侧身往前往上挪动，却瞅不见可以脱身的空隙。自初平二年从征以来，这是他遇到的最凶险的情况，心不由得砰砰直跳。就在这时，他头上方的土石突然被马蹄踩踏而塌落，逼得他一把抓住一处老树根避过落石，耳中却听到近在咫尺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大喝：“谁？”
他本能般地抬头一看，果然是曹操，曹操的脸上也写满了惊诧：“怎么是你？”
他张口刚要回答，曹操的瞳孔突然收缩得如同匕首般锋利，同时大喝一声：“趴下！”电光火石间，曹操纵身一跃跳下马来，顺势将他扑倒在地，两人往坡下滚了丈余远，两支羽箭嗖嗖飞过头顶。
死里逃生后，荀彧稍稍撑起身来，曹操也双手撑地，半跪着从上方盯着他问道：“你的马呢？”
“刚才中箭死了……将军，”荀彧见曹操的绝影马此刻已跟着走到坡下，喘着气急切道：“你快走，我先躲在这里等救兵过来。”
“混账话！”曹操啐了口骂道，“没有马你根本逃不出去，跟我上马！”
荀彧望了望绝影，眼神中闪过一丝犹疑：“可是，两个人……”话音未落，荀彧突然瞪大了双眼，猛地持剑越过曹操肩膀往前一刺，一柱鲜血喷涌而出，溅得他满身满脸都是，曹操早已反应过来，转过身去看时，一个试图从身后偷袭他们的敌兵倒地而亡。
“看到没有！”曹操用手臂将荀彧压在土坡壁隐蔽，“再犹豫我们俩都活不了！上马！”
荀彧不记得当时是自己跨上马还是被曹操拖上去的，总之下一秒两人已经同时坐在绝影背上，荀彧坐在鞍前，曹操坐在他身后执缰驾马，绝影如离弦之箭般再次冲进山谷密林中。土坡下的小路崎岖向前，和大路渐行渐远，大部队的厮杀嘈杂声逐渐淡去，曹操抬头看了看日头，估摸着方向，拨开纷杂的草木向大本营方向前进。正当曹荀二人以为已经甩开追兵时，从右后方突然传来一声高喊：“我认出来了！戴红缨头盔的是曹操！”曹操用余光一瞥，果然是一队十数人的追兵陆续赶了上来。他弯弓搭箭，弦无虚发，嗖嗖三箭解决了带头的两人，另有一人未射中要害，仍然踉踉跄跄向一边逃去。曹操本不想管他，但心念一转，向他心口补刺了一剑，接着摘下自己的头盔草草套在他头上，又拾起他的剑将他钉在一颗大槐树上，然后带着荀彧朝相反的方向奔驰而去。身后的其他追兵透过树林看不清情况，只寻着红缨的颜色，果然中了计而向另一个方向追去。
两人又驾马奔了一阵，终于到了树林尽头，眼前顿时开阔，这才大大松了口气。曹操稳了稳气息，掩饰不住语气中的嘚瑟：“我说的怎么样？我们俩不都安然脱身了吗？”
荀彧心知曹操虽说得轻巧，刚才的情况实则是凶险至极。他向后转过头望向曹操，只见正午的阳光从天心射下，给曹操硬朗的轮廓外勾勒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从未觉得眼前的人竟这样好，一时心中泛起万般情绪，不知从何说起，终是点了点头由衷称赞道：“将军确实身手过人。”
曹□□朗地大笑了两声，拍拍他胳膊：“你解决掉我身后那个偷袭的家伙，身手也不错嘛。”
荀彧明白曹操这样说，是不想让他觉得太欠自己人情，于是心中感动，回道：“没拖将军的后腿就好……再往前应该就是鹰渠了，我们可以从浮桥上回去。”
曹操微一点头，纵马向前跑了一里来地。绝影经刚刚一阵狂奔，此时脚力渐衰，速度放慢了下来，两人身后却又隐约响起追兵的马蹄声，大约是刚才的敌军再次赶了上来。还好两人已望到了浮桥，过了桥再走五里地就是大营。曹操双足稍稍用力踢了踢马镫，绝影小跑至桥前，两人一见眼前景象，不由得同时心中一凛，倒吸了一口凉气——
湍急奔腾的鹰渠之上，浮桥已断。不知是黄巾军切断的还是曹军后撤的部队切断的，但绝无从桥上过河的可能。鹰渠水面距地面有三丈余高，绵延十余里，眼看追兵越来越近，泅水过河的生还可能也微乎其微。唯一的出路，就是纵马跳过宽达三丈的鹰渠。
纵然绝影是当世神驹，要在奔跑一上午后跃过三丈的沟堑，也是不可能的任务，除非，有奇迹发生。
然而就在荀彧如此思忖的刹那，他的耳边响起曹操那狡黠且自信的声音：“我有办法。”
曹操扳过他肩膀，凝视着他，似乎要将所有的意志融进双眸之中，目光亮如火炬：
“赌命，你愿不愿意？我们俩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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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曹操已解下马鞍、马镫、笼头，只留下缰绳和手中马鞭，接着脱下身上重甲，只穿着护心的锁子软甲，与荀彧再次跨上绝影。绝影霎时感到身上负重骤减，又少了诸多马具的束缚，野性大发，撒欢般高亢地嘶鸣起来。曹操贴近荀彧耳边，以命令的语气低声道：“待会儿我加鞭向前，你稍控马缰，绝影起跳时，一定要松开，只用小腿夹紧马腹，我自会保护你。”
荀彧与曹操对望了一眼：他从未骑过不加马鞍的马，也从未试过跳跃时放开缰绳，然而曹操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不论再奇再险，只要和他一起，就毫无畏惧。于是他对曹操坚定地点了点头：若是需要奇迹，我们便创造奇迹。
曹操像对最亲密的战友那样拍了拍绝影的脖子，语气深情道：“好绝影，今日性命，就靠你了！”
曹操勒马向后退了五丈有余，接着松开缰绳交给荀彧，自己则微微侧过身来，大喝一声，手挥马鞭鞭策马臀。绝影与曹操默契极深，立刻撒蹄向前助跑起来，荀彧按曹操所言，稍控缰绳把住方向。曹操心中默默数着起跳的时机：六步、五步、四步——他猛力在马屁股上再挥一鞭——三步、两步、一步！绝影就在此刻撒开前蹄，后蹄猛蹬河岸，全身腾空而起，荀彧则完全松开缰绳，在同一刹那，曹操俯身向前，双腿夹紧马腹，用胸口紧紧贴住荀彧后背，将他整个人牢牢压在马背上。绝影真如天边一道黑色影子，又如腾云驾雾的墨色蛟龙，插了翅膀般越过波涛滚滚的渠水，稳稳地将伏在背上的两人带到了鹰渠的另一边。
“文若，文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曹操喘着气，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随即又憨憨地笑着拍着绝影的脖子，“今晚回去就给你加一升精谷子！”
荀彧亦未感受过如此巨大的喜悦，心田内像是冬天里烤着薪火般温暖。那不仅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是因为背上刚才曹操贴着的地方，有一股暖烘烘的体温直透心脾。
这时渠水的另一边，十余个影子渐行渐近。“咦，他们追上来了？”荀彧对曹操道，也许是刚刚经历了生死攸关的一刻，此时他的语气并无紧张，更像是不经意的提醒。
“嘿嘿，过不来吧，气死他们。”
“将军小心！！”荀彧突然高喊一声，猛踢马腹，绝影撒足狂奔，生生避开对面破空而来的数十枝箭矢。曹操哇地惨叫一声，荀彧感到曹操控马的力道突然小了许多，但情况紧急来不及回头查看，只孤注一掷驾马脱离险地。等确认真的没有敌兵了以后，他放缓速度，回头望向曹操，原来一枝羽箭斜斜射中了大腿，伤口处渗着鲜血，虽不危及要害，但至少目前也无法再骑马了。
荀彧不禁心头一紧，还没开口发问，曹操先故作轻松地自嘲道：“哎，这种小伤小痛，常有的事儿……刚才就不该说什么‘气死他们’，我这张嘴啊，每次一说什么‘今天运气真好’，出门就立刻踩到狗屎，下次真的得注意。”
这不正经的话说得荀彧直想笑，但又鼻子酸酸的笑不出来。他心里明白，曹操若不是坚持要救他，早就该安全回营了。于是他柔声安慰曹操：“我们已经离大营不远了，我待会到营边小溪帮你简单处理一下伤口，你先在马上休息一下，剩下的路让我来吧。”
曹操应声道：“嗯，好啊。”
荀彧坐正身子，轻轻用腿夹了夹马腹，在马背上颠了两下，绝影迈开步子小跑起来。曹操从背后张开双臂圈住他的腰，将一颗大脑袋搁在他肩上，还趁机蹭了蹭他颈窝，懒懒道：“让我先睡会儿。”
荀彧被曹操突如其来的动作搅得一阵心神紊乱，整个人都僵住了，连绝影都似乎感到了什么不对，在原地调皮地嘚嘚打起转来。“我……我……不是让你这样休息啊！”
曹操闻言蓦地放开手，稍稍坐正。他曹孟德做事有时就是这样，情之所至，自然流露，也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或计划。偶尔就略微过了火，而更多的时候——他暗暗肯定自己——都是恰到好处，恰到好处。
不过也许是关心则乱，这次他倒是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过分了，于是清了清嗓子对荀彧道：“哈，跟你开个玩笑呢。”
荀彧深吸了几口气，重新集中精力驾马回营。刚才那一刹那，他只觉得腰间颈窝被曹操碰过的每个地方都在烧，在烧！
也许从那时起，他们之间就有什么东西，像是越过了一条泾渭分明的河，再也不一样了。
荀彧在溪边拔去曹操腿上的箭头，从腰带上绑着的急救包里取出伤药，又用佩剑割了块袖子上的白布，到溪水前濯洗。他对着溪水，想到曹操伤处的裤腿被血浸湿了一大片，心疼不已，眼圈不禁有些泛红。等他稍稍平复了心情，回来替曹操包扎时，本想再宽慰感激几句，怎奈何曹孟德又欠揍地时而龇牙咧嘴喊疼、时而调笑让他扎个蝴蝶结，丝毫没有刚才纵马一跃的英雄气概。应付了曹操的各种戏谑和挑三拣四的要求后，荀彧终于帮他包扎好了伤口，扶着曹操重又上了马。由于主将不在会极大动摇军心，两人不敢再耽搁片刻时间，在申时刚过时回到了大营。
“哥！” “将军！” “荀司马！”
曹操与荀彧的身影刚一出现在营门口，曹洪、程立、典韦等人便纷纷闻讯奔跑而来，情绪激动。“哥……”曹洪拉着曹操的手，抹了把泪道：“我在山谷里突然就不见了荀司马，回来后又听说你也不见了，你知道我这几个时辰是怎么过的……”曹操平时虽动不动就责骂曹洪，此时却也放柔了语调，拍拍他的背宽慰了许久。一旁的程立倒是面不改色，毫不含糊地汇报：“将军，立已经和曹校尉清点了人数，此次探营折了八百五十兵士，剩下的立也安排回营修整了，只等将军回来指示下一步行动。”曹操一回来就发现大营有条不紊，向程立微微点头以示肯定，心中也更加信任赞赏了几分。
这时典韦踉踉跄跄地三步并作两步冲撞过来，抓着曹操的手臂，九尺高的壮汉竟哭得如孩童一般，程立去拉他，却根本无法使他放开手：“将军……将军！”典韦涕泪纵横道：“这次都是俺不好，以后就算俺死个十次八次，都再不会离开将军半步了！”
典韦的反应让曹操一时也惊诧不已，他深知典韦这样的义士，虽寡言少语，但只要是出口的承诺就看得比千金更重。曹洪在一旁跟着补充道：“典都尉，都急疯了，要不是我拉住他，早就单枪匹马去找你了。”曹操往日只道典韦心思单纯，同他把酒痛饮，讲什么都毫无顾忌，却没想到典韦竟对他关切如此之深。他心下一酸，眼眶中亦涌出泪来：“……好啦，好啦，恶来，我没事儿。还欠你三筐梅子呢，死不了。”
“咦？”曹操突然注意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转过身去问曹洪和程立，语气颇为急切：“鲍信呢？鲍信在哪儿？”
程立默然了片刻，语气沉痛：“鲍都尉，没能回来。身边亲兵也无一幸存。”
曹操听到噩耗，心中半是自责半是愤恨，向后退了几步，仰天怒吼：“黄巾小贼！我誓为鲍仲义报仇雪恨！”
程立上前揖道：“将军有破敌之志，必能马到成功。只是如今新败，士气低落……”
“士气低落？”曹操冷笑一声，沉思片刻后，随即对典韦厉声命令道：“给我拿一副新的铠甲来，我要巡营！”
曹操亲自披甲击鼓，召集兵士、明劝赏罚，使士气重新振奋。鲍信原来的部队也群情激愤，愿为鲍都尉复仇死战。曹操心里明白，目前阶段正是战役的关键时期，一口气都不能松懈。刚刚经历一次不小的失败，泄气乃人之常情，可作为主将，他却决不可气馁，须为常人之所不能为。然而只有荀彧知道，曹操对士兵喊话喊到最后的时候，额上渗出冷汗，右手一直扶在他肩上，因为他的腿伤若不借力支撑，完全不可能坚持到最后。
是夜，军医重新为曹操处理伤处。曹操一边换着药，一边召集众人于营帐内商议接下来的策略。这时一个探子小跑进营帐，行礼汇报道：“将军，听说黄巾军经过这场小胜，气焰极为嚣张，主将黄邵扬言要破了曹操大营，一举歼灭官兵。”
荀彧自下午巡营之后，就思索着下一步的计划。此刻听了探子的情报，心中已然浮现一计。曹操心下也自有打算。他自会议开始起就时不时地用余光瞄着荀彧，这时见他神色一动，猜测是与自己想到了一处，便问道：“荀司马有什么看法？”
荀彧刚想回答，脑海里却浮现出曹操下午因腿伤而渗出冷汗的情景，便不忍说出自己的计策，于是回道：“彧原是有些愚见，只是将军新受了伤……”
“荀司马！”曹操突然重重一拳砸在桌案上，紧紧盯着荀彧，荀彧自与曹操共事以来，从未见过曹操如此严厉地对自己吼过：“你记住：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把你的计划重新说一遍，大声！”
荀彧永远记得那天曹操的话和他的眼神，在鄄城、在许都、在官渡，陪伴着他，鼓舞着他，直到与他的意志融为一体。
真正的王者，总是能使他周围的人都变得更强更好。
荀彧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沉稳响亮、字字毫不含糊：“敌军骄而无虞，可诎而待之，以顺其意。今日追兵既已知我方主将负伤，可散布将军伤重的消息，假意丢弃辎重，以示乱象，诱敌劫营。我等则埋下伏兵，关门打狗，可大获全胜。”
曹操见荀彧与自己想到一处，心里于公于私都跟吃了蜜糖似的，适才绷紧的脸上又浮现出那个招牌似的不正经的笑容，用两指敲了敲桌面道：“嘿，这就对了嘛。也别说什么伤重啦，明天你直接给我发丧，就说我死了。到他们中伏之后我再突然出现，扮个阎王吓死这群小贼！”
这话说得曹洪等直接捧腹大笑起来。荀彧心中亦是哭笑不得，因一干人皆在帐中，强忍住抛给曹孟德一个白眼的冲动：你这张嘴，有时候真的可以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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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一个探子气喘吁吁地跑进黄巾军主将黄邵的营帐，行礼报道：“我等抓到十来个叛逃的曹军士兵，请大将军示下。”
黄邵正与部将何曼、何仪二人争论下一步计划。黄邵认为此时应一鼓作气，全灭曹军，而何曼、何仪则认为曹军虽然新败，但元气尚存，应小心为上。黄邵听闻部下捉到曹军俘虏，脸上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大手一挥：“带上来！”
帐外的一列士兵应声拖拽着十来个五花大绑的曹军俘虏来到黄邵面前，那十来个俘虏想是被拳打脚踢了一阵，皆龇牙咧嘴地叫苦连天：“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哼，饶命可以。”黄邵装作毫不在意地擦着自己的短刀，不屑道：“我问你们，为何要叛逃？”
“将军还没听说吗？”带头的那个俘虏殷切道：“曹操那日中了箭，夜里突然创发身亡。如今军中大乱，自相攻伐，我们好不容易偷了些钱财逃出来，可没想到……”
“可没想到又被将军逮住了！”另一个俘虏接着话茬可怜巴巴地说：“这些钱财都可以给将军，求将军饶我们一条小命吧！”
“是啊……饶我们一条小命吧！”“求求将军了！”这十来人又此起彼伏地叩头求饶起来。
黄邵仍然不搭理他们，只向旁边的探子使了个眼色，探子凑近他耳朵低声道：“小的此前和弟兄们秘密潜入曹营附近的小山上远望，确实是全军缟素，白幡高挂，远远就听到哭声不绝。”
黄邵喜上眉梢，不过片刻后又收敛了表情，挥手道：“先带下去！”亲兵应声将那十来个哭喊着的俘虏带出了大帐。
“看到没有，这简直是天助我也！”黄邵等众人退去，对何曼、何仪喝道：“此时不乘胜追击，必将贻误战机，后悔莫及！”
“将军……”何曼仍未打消疑虑：“曹操素来诡计多端，只怕是诱敌之计……”
“好了！”黄邵不耐烦起来：“这也怕那也怕！还怎么打仗！你们怕曹操，在这里给我守着大营。今夜，我亲自率五千弟兄去劫营，看看他曹操到底有没有什么诱敌之计！”
何曼、何仪见黄邵如此坚持，不便再争，只诺诺退下去布置大营防御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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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之时，黄邵果然率领两百骁勇骑兵为先锋从山路来劫曹军大营，五千步卒紧随其后。离曹营还有一里地时，黄邵趁着月色便望见军中白幡飘扬，对自己的判断又确信了几分。等骑兵静悄悄逼近曹营大门，他更是隐约看见一队士兵稀稀拉拉地举着火把，照例巡营，步伐和姿态无精打采，不禁心中暗喜。他挥手为号，带头的几个弓箭手嗖嗖几箭解决了挡住营门的几个巡逻兵。其他兵士见此情状一片慌乱，大惊喊道：“有敌军！”黄邵大喝一声，率先锋拨开鹿角，冲过营门，巡逻士兵仓皇而逃。黄巾军先锋紧紧追击，虽有曹军士兵稍作抵抗，但黄邵的骑兵势如破竹，一路驰入大营深处。黄巾大部队此时也跟了上来，见营门口散落不少辎重，都大喜过望。起义军本身就纪律松散，又加上快要入冬，众人都指望多多存粮，于是纷纷争先恐后地抢夺起粮草财宝来。黄邵见后队乱成一团，立马执旗击鼓号令全军重整队形。可众人见胜利在望，无人恋战，哪里还肯听号令。黄邵心下烦躁，举目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反常之处：他们前来劫营，曹军不但不堪一击，甚至连遭夜袭时该有的烽火信号都不见一个。他霎时心中凉透，怀疑自己真是中了曹操的诡计。然而此时他与身边的精悍骑兵已深入大营内部，望楼、木栅重重叠叠，一时找不到出路，与后队又相距甚远，倘若此时伏兵一出……
就在他的思绪被这恐怖的想法占据时，不远处响起一声怒吼：“兄弟们！杀啊！！”一时间火把齐明，一员大将带着一彪人马像从地里钻出来一般。来者正是曹洪。曹洪日间接受了曹操的命令，与程立各领一队精悍骑兵，埋伏于半月形营寨的两侧。他已养精蓄锐多时，刚才见黄邵冲进大营，毫无防备，心里早就痒痒了，不过还好谨记着曹操所教，要等敌军十之七八进入营寨，被辎重所诱自乱阵脚，再行出击。此刻时机已到，曹洪从左翼飞骑杀出，程立看见高举的火把，亦下令让右翼骑兵杀出。一时间火光大盛，响声震天。黄邵虽被两面夹击，但毕竟是久经沙场之将，须臾间便将两百精锐围成一个圆阵，外边的一圈高举盾牌防守，里面的骑兵在马上射击，准备回身往营门方向杀去，与后队会合。可惜还没前进几步，前方的薪垛后又闪出数百骑兵，阵型中央是一辆插着将旗的双马战车，车的左边是荀彧，右边是典韦，车上正坐着已经“死”了的曹操，
“黄邵小儿！认得我是谁吗？”曹操虽大笑着发问，却比怒骂更阴森森令人恐惧。他虽因伤无法骑马，但威势仍让被包围的黄巾军心胆俱寒。
曹操一声令下，三队人马一齐放箭。黄邵自知大势已去，双目圆睁，怒吼之声如雷贯耳：“曹贼！今日中汝奸计，老子做鬼也饶不了你！”话音未落，黄邵已率两百骑大喊着“汉行已尽，黄家当立”，自杀般冲向包围圈。前队纷纷中箭倒地，后队又前仆后继地向前，一浪一浪，直至消亡殆尽。
“也是群汉子。待会替他们收了尸。”曹操对荀彧吩咐了，又转身对典韦道：“恶来，后边的那些人，就靠你了！”
“都交给俺！”典韦领命后大为振奋，于马上挥舞着百斤重的双戟，大呼“黄邵已死”，率中军向营门处的黄巾大部队发起全面进攻。黄巾军正在抢夺辎重，忽见营中烽火大盛，夜色下数不清的曹军从四面八方涌现而来，早已肝胆俱裂。典韦本就比常人高一大截，此时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用双戟横扫敌军，直如一股黑色旋风将敌阵生生撕开一个鲜血横飞的裂口，周遭百余人无法近前一步。一些腿脚快的黄巾军想从营门夺路而逃，却个个惨叫着落入陷阱。原来曹军白日里于营门处深挖沟堑，底下埋上木刺，覆上木板伪装，专等敌军败退时抽去木板断其后路。五千黄巾溃不成军，曹军却几路合成一路，有条不紊地大举进攻，不但秋风扫落叶般剿杀了劫营的五千敌兵，更趁胜追击至敌方大营。防守大营的何仪、何曼等率军拼死抵抗，双方战至天明，曹军才因士卒疲惫，暂且鸣金收兵。
经此一役，曹军斩杀一员敌方大将，枭首万余级。黄巾军从此军心不振，加之入冬后粮食紧缺，于是递上降书，请求全军归降曹操。
曹操将降书给众人过目，询问该如何处置。曹洪认为黄巾军久为贼寇，刁蛮不治，受降后恐再次哗变，应当继续追击。而荀彧却建言道：“黄巾军本是平民百姓，因国乱岁凶，无以为活，才揭竿而起。将军若是能让他们在兖州安定下来，一来可以充实兖州人口，二来可以补充精悍兵源，这是长远之计，更是造福百姓的善事。”曹操嘉许。荀彧又建议道：“经兖州一战，青州黄巾仍有百万人口，安顿事宜需妥善计划。枣主簿此前组织东郡流民耕种荒地，卓有成效，请将军速召枣主簿至济阴大营议事。”于是曹操乃派飞骑召枣祇至济阴。
枣祇不愧是曹军第一劳模，来到大营，连脸都没洗，衣都没换，便火速赶至主帐面见曹操与荀彧。枣祇道：“祇这几个月来，都在思考此事。依祇愚见，黄巾军的亦耕亦战之法，虽是农民草创，缺乏制度和组织，却甚有可取之处。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祇以为，将军可吸取其经验，让士兵在无战事时亦耕种田地，为没有农具与耕牛的流民提供劳作工具，并收取租税。既可充实仓廪，又可减省作战时的运粮之劳。”
荀彧也赞同道：“枣主簿此言极是。如今天下凶乱，人口锐减，只能充分利用兵源，增加粮食收入。其实春秋之时，管仲即为桓公推行亦耕亦战之法，此亦先代乱世之良式。”
初平三年冬，兖州牧曹操受黄巾降卒三十余万，男女百余万口，收其精锐者，号为“青州兵”，并议屯田制之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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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令曹操最为自豪的大事有两件：第一件自然是收青州兵；第二件，就是曹丕终于学会了射箭。过年的时候，曹操一见到熟人就夸“我的丕儿才六岁就会射箭了”，言下之意当然是“我曹操真是个天才，生的儿子自然也是天才”。曹丕是卞夫人的长子，这一年刚满六岁，小脸长得圆嘟嘟的，门牙刚掉了一颗，讲起话来总漏着风。年初时，曹操决定把曹丕带到教练场，亲自监督儿子学习骑射。曹操自己聪明过人，什么新玩意都是一学就会，自然对儿子也期许甚高。但曹丕偏偏是个慢热的，射箭的开弓动作学了好几天仍然不得要领。那时曹操刚进入兖州，正被州内的战事闹得心烦，看到儿子过了几天还没学会，张开嘴就骂了句：“你小子怎么还没学会！是不是在偷懒？”
曹丕顿时大感委屈，一双大眼睛瞪着父亲，眼泪立刻就涌了上来，但又不敢哭，看着怪惨兮兮的。
荀彧恰好经过，心中明白这又是州内事务不顺，拿小孩子撒气了。于是便反唇相讥：“那你六岁的时候也不会啊？”
曹操居然也耍起了孩子脾气，反驳道：“那我六岁的时候，世道也没有乱成这样啊？我要他努力研习武艺，不都是为了他好吗？”
这话却意外地触动了荀彧心中的酸楚之处。是的，曹孟德说的没错，乱世中的孩子，从小就必须从头到脚武装自己。他去年接到来自颍川的消息，说董卓派李傕和郭汜扫荡了颍川郡，烹杀了太守李旻，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一活口。他闭上眼，仍然能想象到那惨烈的画面。当年青青的麦田，汩汩的清泉，如今皆已化作焦土与血水。从征两年来，他也亲眼见过战场上无数残酷的景象。身为军师，他自然要尽力出谋划策，斩杀敌人。然而他内心深处却知道，他是厌恶这样无穷无尽的杀戮的。这些血与泪，是为一个辉煌王朝临终时献祭的挽歌。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
有些寂静的夜晚，他一个人默默地想：我们这一代人虽然命运多舛、历尽苦辛，但我们付出的汗水和血泪，将不会是徒劳的。等曹丕长大了以后，也许他的孩子，就可以像我和孟德一样拥有无忧无虑的童年。而那时全天下的人，都将再次见证盛世太平，海晏河清。
而这样的天下，值得我们付出一生的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