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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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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妖族祖宗程然护犊子是出了名的,而且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自己养的孩子,自己不护着谁护?
所以听到那只蛇妖近乎指责的话之后,他噎回去一句直接散了幻影,松松筋骨转向顾长安:“说起来我还真有些事没做。”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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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界繁华,不似天界的缥缈虚幻,也不像妖界的混沌迷乱。那是烟景长街,也是庙宇高堂,长安站在那座熟悉的城墙外,半是迷茫地看向身边人。
程然笑开,“他们不说我总是不出门吗,也不看看妖界那地方有什么好玩的,不如来人间走一遭。”
他站在月光下,笑的清浅随性,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三张名帖交给守城的护卫,便被放了进去。
这是隆睿十七年,春天,顾长安死的第十个年头。此时皇城之中能认出来他是曾经权倾朝野的顾相的人,要么在自家府中休息要么在酒桌之上高谈阔论,会在街上的倒是没有几个。
故地重游,本该是有些忧思之情的,可是身边跟了一个祖宗一个娃娃,顾长安愣是被折腾成了一个导游。
程然一只手牵着陆河,借着孩子的名义去小摊贩那边买回来三根冰糖葫芦。分了一根给长安,又将棍签横放到陆河面前,大发慈悲地给他咬了一口,剩下的便全进了自己腹中。
小孩子心事重重的样子,叼了颗山楂在口里,嘴巴一边鼓成个大包,偏偏脸上表情是严肃的,小大人一样。
程然瞥了一眼,心下暗叹一口气,摆摆头缠着顾长安跟他说这边哪家酒楼女儿红最香、哪座梨园角儿最美。在他要问到京城哪家勾栏里的倌儿最俏的时候,顾长安连忙止住了他,无奈地笑道:“尊长您些微注意一点呢,陆河还是个孩子。”
“我不小了!”小娃娃闻言立刻反驳,“我已经一百零七岁了,明明比你都要大!”
他声音不小,周围行人听到这句话狐疑地转过视线过来看,瞥见一个才到腰的小孩子,穿着件锦绣袄子,双手掐住腰,嘴巴气鼓鼓的,浑然一个官宦人家小少爷的样子,身边又有两个好看的似神仙一样的人,想笑又怕冲撞了,纷纷憋着笑意继续做自己的事。
顾长安勾了唇,伸手摸了摸人头顶,“是的呢,比我都要大。可是尊长是不是平时苛待你,怎么一百多岁了还这样矮呢?”
程然抿着唇,不参与他们俩的玩闹。陆河气不过,涨红了一张脸,嘴硬着反驳道:“才不是!祖宗对我很好!”
“嗯,还算有点良心。”程然终于开口,装着正经的样子说这么一句。陆河似乎是看出来他在笑自己,越发觉得被两人唬了,恰好前面有一座小楼,灯点的极亮,一眼望去就是繁华热闹的去处,便甩开了程然的手,迈着双小短腿往前面跑去。
长安急了急,快了步子就想去追,程然出声喊住他,“别去,一百多岁了要是在人界丢掉也不用跟我回去了。”
“尊长,您……”他顿了顿摇摇头笑开,轻声道:“他只是担心您。”
程然不理世事很多年,而今竟然连一只蛇妖都敢那样质问他,陆河就算再小,也该知道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程然嘴上虽然那么说,步子却无意识加快,“他要是担心我就该好好修炼,自己还被人打了回家找家长呢,有什么资格去担心别人。”
顾长安早就习惯了程然这别扭劲,忍着笑意连声说是,“我看他是个很不错的孩子,尊长要是有时间也可以教教他,说不定以后能得到什么了不得的际遇呢。”
“我不会教人,”程然说,“教出来个小兔崽子连打都舍不得,背后被阴了岂不亏得慌?”
顾长安怔了怔,无奈地扯动嘴角,“尊长您……稍微给我留点面子行吗?”
程然转向他,看着看着就笑了,“这面子留不了,我以前一直觉得我是最倒霉的,直到遇见了长安你才知道,真正倒霉的是连命都送掉。”
长安笑道:“也不算多惨,还遇见您了不是?到底不算多么……”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了那座馆子,他突然噤了声,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一样,瞳孔微微放大,而后苦笑道:“要不是来这人界一趟,我还真的算不上多么惨的。”
程然之前还在问他长安城里哪家勾栏里的小倌儿最俊,结果一脚迈进这座慕安馆,整个人都来了几分兴致。
这是一栋三层小楼,二楼三楼设有雅间,建造的很巧妙,能望见一楼大厅的人群和所有构造。
中间是一个圆台,用纱幔遮拦,四角垂着铃铛,在风中叮当作响,好听的很。而圆台上放了一把琴,并不像花了多么好的心思,但却也是用梧桐木雕作而成。
这是一间勾栏,来来往往全是男子,行苟且之事的地方。
程然笑着要了三楼的一处雅间和一壶酒,说:“天子脚下居然有人敢光明正大的做这种生意?长安啊长安,你倒是教出来一个好学生。”
顾长安摇摇头,“我几时能劝得动他?”
以前还在皇城的时候,他每每劝谏都被天子当成是有异心、当成是看不起他,他哪里还敢再劝?
这座小楼在皇城最繁盛的街口,能在这边开店的谁背后没点人?能开这种店,而且不被官家抓的,除了皇亲国戚又有谁敢?
顾长安甫一进来就觉得身子有点凉,明明已经是鬼魂了,但还是惊惧。
这栋小楼他太熟悉了,像极了当年东宫水榭中的那座楼。
玄宗皇帝和皇后感情甚笃,只得了一个独子,宠爱有加、期盼自然也异于常人。生下来刚满月就被立为太子,请天底下学问最高的人教学。
可是太子年幼,到底爱玩,玄宗皇帝便命人在东宫修了一座水榭,最中间筑了一栋楼,窗修的极好看。然而太子和帝师一旦进入这座楼,门外便落了锁,除非帝师确认太子完成了当日的学习任务,向外轻扣要求开门,不然任凭太子殿下如何吵闹命令,门外的侍卫也不会动作一分。
所以自幼太子便知道,帝师是天底下于他而言最严厉也是最可恨的人。
一开始,那个人是他爹,而之后,是顾长安。
他有的时候想想,其实也能明白元棠对他是喜欢不起来的,只是他从来不知道他能恨自己恨到这种地步。腰斩之刑不算,还放任别人在京中修了这样一座勾栏,也不怕先帝托梦来指责。
程然一坐下来就跟没有骨头一样,楼下厅堂中安静了几分,他也不管陆河,只是趴在桌子上,笑眼凝视着顾长安:“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这人才能恨你恨到这种地步?”
做了什么吗?他想了想,其实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大不敬的事。
顾家满门忠烈,但是皇室对他们倒也从来都是不错,虽是有所忌惮,可也存了几分敬畏。
玄宗皇帝是个好人,守成之君向来难做,但他却极好,对待臣下、宽厚有加;对待皇后、相敬如宾;对待子嗣,也都父爱如山。
他记得那时还小,冬月里玄宗皇帝得了第一个孩子,他随着爹娘去宫里参加小太子的满月宴。玄宗将他们一家的位置安排在了最前面,歌舞升平之时,陛下从龙位上下了来,皇后娘娘跟在他身后,乳娘抱着小太子走近。
陛下看着他爹说:“朕中年得子,喜不胜收,稚子年幼,以后还请相父多多帮衬。”
他爹到底也是侵淫官场多年的老人,并不敢答应,只是低着头道:“陛下言重,臣身为云朝子民,辅佐陛下和太子自是分内之事,万万担不上陛下这一句请。”
官腔谁都会打,长安却懒得听,原拘在这宴席上就有些烦闷,还要听他们这样推辞更没意思了。视线转了好几转,从好看的妃嫔宫女转到厅中舞姬,最后又看上了隔壁瑞王爷案桌上的那壶酒,正嘴馋间,袖子被人抓住了。
他愣了愣,低下头看,才发现一直窝在乳娘怀中襁褓里的小太子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也不哭也不闹,只是倔强地伸出只肉手抓住他衣袖,瞪着双葡萄眼睛盯着他,眼里的水光比酒色要好看。
娘亲给吓了一跳,又不敢伸手去掰太子,急出了一手心汗。乳娘嬷嬷小心地诱哄,但是小太子就是不松手,死死地抓着他。
其实一个小孩子的劲真没多大,但是所有人都不敢伤着他,他使出十分的力,他们用一分都怕重了,愣是僵持好久都没有扯下来。
而后长安试探着伸手掰了掰,那孩子居然立刻就抓住了他一只手指,攥在手心攥得紧紧的。陛下和娘娘笑着说太子喜欢他,娘亲却是害怕的紧。
他想了想,略努了努力将手指往回扯。他拽一分,小太子劲大一分,他拽得越用力,元棠也更用力,活像是在跟他比谁劲大似的。
而终于将手扯出那只肉乎乎的小团子里的时候,元棠睁着双大眼睛看了他好半晌。
哇的一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