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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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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手心攥的更紧了,向来温婉端庄的皇后娘娘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伸手要去抱小太子。
可是元棠只是哭,哭的撕心裂肺。满厅大臣和妃嫔宫人吓得直接跪下来,阿娘拉着他要下跪。陛下脸色黑了黑又恢复正常,“小孩子哭闹都是常事,朕先前还担心他不会哭,这下倒好。诶,你们跪着做什么,快起来,大好的日子呢。”
他这样说,厅上众人犹疑着半起半不起,阿娘拉着他腰弯到一半,硬生生的停了住。还是爹本事大,笑着打哈哈,“太子殿下就连哭都这么中气十足,果真是非比寻……”
爹话说到一半没声音了,整个大殿都变得寂静了起来,只剩下嚎啕之后安稳下来的小声抽噎。长安看看自己那双伸出去的手,特别想拿把刀给它砍了。
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看那孩子哭的可怜想要去抱一抱他,明明一整个厅的人都围着他转,自己哪来的脸去抱他啊。
思及此,顾长安立刻下跪:“臣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玄宗愣了一愣,刚想说恕他无罪,那边小娃娃看不见人又嚎了起来。满目光火迷离中,顾长安只觉得自己额头上的汗远比娘亲手里的还要多了。
……
“陛下那时候小,满月宴上不知怎地就是要我抱,最后先帝被他吵的没办法,抱过他塞进了我怀里。整整一场宴席,他就没离开过我。”顾长安笑着,跟身边青年说:“小时候那孩子还乖巧听话的很,又缠我,我爹进宫的话都会把我带着,因为陛下说太子殿下一个人在宫内太寂寞了。”
“后来殿下到了该学诗的年纪,爹那时候就已经看淡了朝堂上的波诡,一心想着带娘去一座小城定居。所以每每去东宫水榭教太子读书的时候都会把我带着,但从头到尾先帝也没给过我官职。”
程然知道他说的官职是太子伴读,于是他道:“那是没法给你。”
长安笑了笑,伸手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是没法给,先帝尊称我爹一声相父,对外都说将我当亲兄弟,我可以陪太子玩也可以陪他读书,但不可能给我一个伴读的身份让我在他后面。”
“他小时候黏我黏的紧,没有年龄相仿的兄弟,宫人对他也都是毕恭毕敬的,我虽说比他大了七岁,但因常常见到,他反而倒与我亲近。以前他喊我哥哥,我也不曾制止过,有一次给先帝听见,被先帝狠狠地说了一顿他才知道不可以这样喊我。”
“那之后呢?”程然问他,楼下厅中传来一声调琴声,悠远清心,顾长安像是一下跌进了哪里一样,听到他问话才缓了缓,道:“后来?陛下让他唤我叔父他不肯,别扭了好几天,最后仗着自己的身份直接喊我名字了。”
元棠那时候左右不过十岁的光景,因着称呼这件事闹了好几天的别扭,身边随侍的宫人吓得魂都散了散。见他跟丞相进宫,赶紧守在御书房前就将人拉了过来。
长安原本还以为太子殿下出了什么事,结果一进东宫,还未来得及请安问好,那小大人便站在珠帘后装着沉稳的样子说了句:“长安来了啊,本宫正好读到一句诗,不解其意,你帮本宫看看。”
他以为自己表现的正常,顾长安听了却只想笑。这只小团子何曾这样跟自己说过话,哪一次相见不是一口一个软糯的哥哥?这么正经也不知道是装给谁看。
但既然太子想装,作为臣子的他自然不能不陪着。他上前两步,温声道:“殿下请说。”
其实那不过只是一句普通寻常的诗句,这么多年过去,朝堂之上或是后宫之中,元棠问过他很多问题,他早就忘了当年幼时这孩子装作正经的样子问了句他什么。
只是那时天气很好,宫里向来沉闷的气氛被暖阳驱散了些许,身边一个自幼看着长大的孩子一夕之间突然变了。变得沉稳,也变得有距离感,然后很自然的,顾长安知道了自己的宿命。
那是之后的很多年里,自己都要为了他而活的命运。就像顾家每一任先祖为了元氏江山和帝位而活的宿命。
那时他十七岁,元棠十岁。而两年之后玄宗拜他为相,太子再也不能直接唤他名,改称相父。
玄宗特意选了一个好天,亲自登门封相,满朝文武聚在丞相府,看这一场盛典。年幼的太子被宫人引着站到他面前,敬茶拜师,唤一声相父。
这称呼从玄宗十八年到隆睿五年,整整唤了十年。
“隆睿五年?我怎么听说顾氏长安是隆睿七年薨的?”程然眯了双眼睛看他,长安笑了笑,“陛下对我心存芥蒂已久,隆睿五年我多次劝他立后,终于激怒了他,在朝堂之上就生气了。”
那时的事后来想想都不应该,陛下不娶妻便顺着他就好了,到最后终归要娶的,干嘛非要那么犟呢。
可当时天子二十二岁,后宫之中尚且没有一人,就算他不急,天下百姓都要急。他便和几位大人逼迫地紧了些,那天元棠原本在讨论江南水灾的事,谁知之后礼部尚书又开口劝谏陛下早日娶妻。
顾长安那时站在大殿最前端,心下暗暗叹了一口气。
元棠脾气如何,他知道的最清楚不过了。原就因为天降异象之事烦闷,又有人赶在这当头劝,不是上赶着点爆竹吗?
可就算是点爆竹,他也得陪着,趁天子还未发怒却已经有一批大臣劝谏的时候上前一步,撩了朝服跪下,“陛下今年二十有二,正是身强体壮之时,我朝如今虽是太平盛世,陛下也当以国事为重,早日立后立储方为孝道,也好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他自以为说的体贴且认真,谁知道跪了大半的人天子都没有发怒,却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冷笑开,仿若泉底冰鉴,冻的人心发寒。
“按相父此言,朕不立后便是不孝?”
声音太冷了,他不敢说,只是跪在大殿之上低头。上位天子便又接着说:“相父好口才,将父皇都搬了出来,朕要是不依你岂不真是大逆不道?”
“父皇去的早,临终之前将朕托付给顾相,叮嘱朕万事需询问你,可是你便是这样待朕的?”
“江南水灾,江北又是连月的酷暑,朕尚且烦心不已,你还拿立后的事来逼我?至于立储……”元棠顿了顿,再开口声音便像跌入了寒泉里,“相父莫不是嫌朕不是一个好学生,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教朕的儿子如何治理江山,如何优待万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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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威仪,不怒自威,何逞这种近乎冷冽质问的话语。满堂皆惊,没有人敢说一句话,也没有人有资格开口说半个字。
顾长安怔住,抬头直视帝位上自己的学生,开始反思自阿爹走后的这些年来,自己可曾亏待过他半分,又究竟有没有教过他不可以在朝堂之上说出这样的话,更甚至,可曾在他面前表现过半分嫌恶之情。
没有。
他很确定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尽职尽责,安分守己,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悉数教于他。那么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才能让他对自己产生这么深的误会?
顾长安想不出,也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慌乱之下强自镇定,抬头凝视着冠冕之后的那双眼睛,沉声说:“臣,绝无此意。”
言外之意你误会我了,这还在朝堂上呢,你注意一点,对我有什么不满我们下去慢慢说,别在这闹的难看。
帝相皇权向来都是一个隐晦的点,避而不谈才是最好的,如今元棠直接将这个撕破放到台面上来,谁都会猜测皇帝和丞相之间是否起了嫌隙。
他有心不愿再继续说,可是天子不让步却没办法。元棠从那张镶金的龙椅上站起,睥睨着,沉声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古人所言不假,但是朕既称顾相一声相父,你便是我半个父亲。顾相今年二十九,明年便是三十而立,若是丞相至今都不娶妻,朕又怎敢抢在相父前面呢?”
他几乎想给他鼓掌,兵法是学进脑袋里了,这一招祸水东引用的可真是好。
于是他问:“那陛下想让臣怎么做呢?”
他想怎么做他再清楚不过,不想娶妻罢了,可是又何必将事情引到他身上了?国之本在于帝王,就是要他顾长安死,他也不能说个不字,这人何必呢?
果然,他这句话说完之后,他看见高位之上天子微微扬起了一边唇角,似乎有些得逞的愉悦
元棠说:“相父为国操劳,为朕分忧,至今未有子嗣妻妾,朕深感不安,相父一日不娶妻也莫再和朕说立后的事。”
……
“啧,小兔崽子。”程然摇摇头,放出丝灵力探清陆河位置便趴回了原处,换了个姿势问:“你怎么说的?”
“我跟尊长您想法是一样的,教了那么多年教出个小兔崽子出来,可人家是皇上,我不能打不能骂只能受着。要是真因为我,陛下不娶妻,我怕是要成为大云朝的千古罪人。”
顾长安摇摇头笑,想自己当时说了句什么。
哦,想起来了,他就说了一个请求,然后十年师生情不复。
彼时大殿之上,华服青年心下冷笑,面上依旧温润,跪的端正,一字一句地说:“礼部尚书李文之女李悦行,年二十一,温婉端庄,诗词皆佳,臣心悦已久,请陛下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