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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风声 ...

  •   苍麓堂后以北不远,大丛翠杆修竹过去,清清一圈莲池环绕,一曲石桥连接的,就是山庄中格局最精巧的院落昔云馆,馆中临水三座轩阁,其中一座三层高的雀翎轩,就是莫阑的居所了。

      莫阑与锦字雨轩三个一进房中,扑面而来就是暖暖的甜香,内室大桌上散乱的都是各样点心零嘴,一圈丫头们围坐着,一边往嘴里填着零食,一边随意玩笑着,她们最近新学拿银线穿珍珠或小琉璃球编小玩意,这些珠子能穿出小猫小狗,形态不一,憨稚有趣,所以一群丫头们忙得不亦乐乎,就是换朝更主,与她们又有什么相干?

      “好哇!不等我回来,你们就造反!哪位大姐竟把帘子都拆了?”莫阑绷起脸,气势汹汹一通质问,其实心中一见这帮人就想笑,好好一卷水晶珠帘,挂上没多久,晚上回来就不见了。

      “等姑娘回来再造反,恐怕拆得咱们今晚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小丫头樱樱嘴里塞着糕饼,一面穿着一只水晶苹果,一面答了她一句。

      一群丫头想想她说得有理,大笑。

      雨轩一边帮莫阑卸下披风和外面的厚衣服,一边笑道:“呵呵,早起我也在琢磨,用帘子上的水晶珠子穿云佩,说不定比我上次给你做的玉佩好!”

      莫阑低头看了看腰间系的云佩,编制得古雅清奇,颗颗玉珠都似要滴下水一般,想起这枚云佩失而复得,还曾卖过三千两银子的好价钱,一定是雨轩想也想不到的!不过,那个出三千两银子的人,实在不是好人——

      莫阑出神之际,玩笑中的丫头们亦放下手中的小玩意,奉上热手巾暖汤手炉等物,姑娘随和,人前立立规矩,人后与她们各个如姐妹一般,不拘礼节,只论情分,因此满屋子的丫头们也把莫阑照料得自家姐妹一样。

      “姑娘,下午又有这些书信、字画、小礼物送来。”锦字忍着笑,捧来一齐往莫阑案上一堆。

      莫阑顿时头疼,双手托腮向案上一趴,叹气道:“这起人实在讨厌!如今朝中两党争权,你们朝堂上争就是,在我这里纠缠不放,算哪门子能臣?”

      锦字摇摇头,笑道:“‘能臣’二字岂不小窥了他们,这些人哪个心思不是七窍玲珑呢?明知你坚决不收珠宝古玩一干贵重物件,可送来的字画小礼物哪一件不是别出心裁,精巧夺目?”

      莫阑随手拆开一封信,大家挤着要看,莫阑索性怪声怪调读了起来:“莫小姐,我对你日思,如同白云依恋晴空;我对你夜想,如同星辰仰慕月亮……”
      莫阑尚未读完,笑倒一屋子丫头。樱樱笑道:“姑娘,他们从未见过你,显见得一片虚情假意,不安好心的,不如早叫老爷打发人踢到他们府上去吧!谁怕谁?”

      “现在世人皆知,除皇上外,重臣里只有我们老爷凌驾于两党之上,谁一旦得到我们老爷的信任,就意味着权倾朝野,取得泼天富贵。这些送信来的,各个都是达官贵戚子弟,谁也不好得罪。我看,我们姑娘只有委屈忍性,慢慢周旋吧!”锦字收回嬉笑之色,认真说道。

      “依樱樱所言,眼下我是爽快了,可长远看,把权臣全得罪了,爷爷就举步维艰了。除锦字说的,还有一点,爷爷也是绝不愿意倒入任何一帮,与他们同流合污的。”莫阑笑着转顾锦字:“不过,锦字就是锦字!如此见地,留在我这里实在可惜了,你若是男子,让爷爷保你入朝为官吧!”

      雨轩推了推锦字说道:“和那些道貌岸然利欲熏心的老男人一起做官有什么意思?还是再跟姑娘后面抓紧大玩几年是正经!”

      锦字又笑道:“我们姑娘要是肯上进,为官做宰也不在话下,若姑娘为官,我就做你副手,一定可以干出一番大事业。小的说,咱们先严惩庸官,肃清朝廷纲纪;大的说,还以发展万民生计为本,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才能长治久安。”

      “你们听听,这番话,披肝沥胆、气势如虹!寻常书生也难说出来,锦字姐姐当真是女中豪杰!我又替你想了个更妙的去处,你长得这么漂亮,不如进宫做皇后吧!规劝皇上,整治万民,正好一展宏图,人才一点不浪费!”莫阑挤挤眼睛,向锦字大笑。

      锦字白了莫阑一眼:“你们听听,这混话,哪像千金小姐说的!尽拿我们取笑,我也不过是老爷们议事,一边捧茶略听了几句。”

      “敢言千金小姐说混话的丫头,除了我们家,倒也再没有了。”雨轩坐在莫阑边上,细细穿起一个珍珠荷包,望着她们吃吃发笑。

      锦字伸手去掐雨轩的嘴,笑道:“就是你尽护着她,如今我们姑娘贫嘴混话一天比一天厉害!”

      莫阑又笑道:“呵呵,我也不尽是说笑,在一边捧茶的丫头多了,独你留心听得言中要髓,举一反三,就不容易。最难得的,是你有那份入世成业的心,就比我强。”

      樱樱也道:“可不是吗?咱们姐妹里,锦字姐姐是最好强的,要说最不好强的,嘻嘻,却是我们姑娘。”

      小丫头桃桃把樱樱一搂:“就你专职说真话的!”

      “姐姐妹妹们!”樱樱突然正色道:“我发现一个重要事情!”

      众人一愣。

      樱樱撑不住笑道:“咱们跑题!跑题!”

      众人方哈哈大笑。

      “咱们什么时候说话不跑题啊?”莫阑巴巴看着一堆书信,又想到家里还住着一位皇帝,继续泄气:“头疼——”

      正说着,一个小丫头走进来回道:“姑娘,礼部尚书郑老爷的四公子在门外等着见呢!”
      “怪了,都这么晚了,冒着大雪,特从京城赶来,能有什么急事?”莫阑口中喃喃。众侍女都惊讶地看向莫阑,她和四公子郑闻向来志趣相投,比别人熟惯一些。莫阑与众人愕然相觑,后一笑:“都看我作什么?他自诩天下第一独行妄言之徒,我可不敢猜有什么事!还不快请进!”

      莫阑迎至正厅,很快进来一位文采飘逸的后生,清容玉面,头带束发银冠,身着一件流水行云青竹锦袍,登着薄底小皮靴,和莫阑年龄相仿,因莫休十分器重郑闻的父亲郑博研,多年来往提携,更比别家亲厚。所以莫阑幼时常和郑闻一起玩,渐渐长大了,二人常海阔天空,无话不谈。见礼毕,众人退下。

      莫阑笑道:“四公子怎么这么晚了才来玩,怪冷的。”

      郑闻淡淡笑道:“阑妹妹好吗?”

      莫阑觉得怪怪的:“好啊!四公子好吗?”

      郑闻勉强道:“也好,也好!”

      莫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二人一阵沉默。莫阑原想对他说皇上突然驾临山庄,爷爷也因急事不辞而别,可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说为上。半天,方笑道:“四公子,我今天才到幽兰谷采得兰蕊上的雪水,泡茶给你尝尝吧!”

      “夜深了,不用费心。”

      莫阑就觉得古怪,刚要问,郑闻也同时道:“阑妹妹,我是来告诉你,这两天我父亲又为我谋了一官,这次是在七殿下处谋了一个六品行书。”

      “哈哈,比前几次的职位更糟糕!虽是皇子近臣,不少人羡慕的文官,可那多郁闷!整天抄抄写写,和皇子行影不离,憋的慌!我看更不适合你!”

      “正是啊!”几句话正中郑闻下怀,他扬了扬眉道:“全天下只有你才和我想的一样。你知道的,我向来对从政没有兴趣,可我父亲惯以出仕为上,不逼我为官誓不罢休,日间我和父亲大闹一场,这次我决心永弃仕途,离家出走。从此漂流四野,天下为家!阑妹妹,我是来问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莫阑大吃一惊:“四公子,你想好了吗?”

      “你认为我是一时兴起么?咱们从小一个树洞里淘气,一本书中诵读,无话不谈,无事不干。这些年我们一起长大,朝廷官场上的起起伏伏是是非非,你我是能看到的,整日尔虞我诈,醉生梦死的生活根本不是我们所希望的,不是吗?咱们一起早早抽身退步,去与山野村民共享天地自由的快乐,不好吗?”

      “不好!你不能忘了你的责任!你一走了之,且不说现在七王爷那不好交代,单说你父母,他们就不晓得会有多失望伤心。至于他们期望你整治朝廷,消除党争,救万民于水火,就越发不相干了。”

      “我父亲四个儿子中,已有三个入朝,何必再强求我!现在皇子与权臣勾结一气,皇位之争与党争混战如麻,要我卑躬屈膝,附君示媚,与两党间趋势周旋,恕我无能参政;何况朝廷风气如此,要我凭一人之力,扭转乾坤,恕我无力回天!”

      “也罢了,无能无力几句,是说给你父亲听的借口吧,一律不能恕!我只恕你无心入世。这一去天地自然任逍遥,真的好羡慕你。我会在心中祈你平安,”莫阑叹口气,淡淡一笑:“无论任何时候,我绝不能离开爷爷——”

      “我也早料到你会如此——”郑闻精神一颓,苦笑,声音忽然变沉:“今夜特来告辞,也许后会难有期了!”

      “天下之大,四公子,你有没有想好将去往何处?”

      “天下之大,自然遍寻繁华之外,云烟之处,山水之中。阑妹妹,你多珍重!告辞!”

      郑闻走后,莫阑洗漱完毕,让别人都睡去了,自己觉得心里空空的,就独自临窗坐着发呆,才不过几个时辰,爷爷走了,郑闻也走了,还永远不回来了,众人各个都走,那自己什么时候走?想到这里又自觉好笑,自己能走哪去?

      窗外的雪仍是纷纷而下,莫阑顾念爷爷与郑闻行路艰难,默对长天:“但愿风雪早些停了吧!”她对于天空的愿望总能实现,自己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喜欢在心中和天空说话,冥冥之中,似乎天空可以明白她的意思,而她似乎也可以懂得天空的心情,只要是她所希望的天气,十有八九都可以实现,这是莫阑心中最大的秘密,也是莫阑最得意的一件事。

      一阵夜风吹过,地上的竹影被打乱,竹叶上的雪也纷纷落下。原来雪停了,映着雪色,竹影才这般清晰,四壁和莫阑的衣裙上也缀上了淡浓相依的竹影,如同素墨勾勒出的白描。莫阑本想就着清光月影奏上一曲《阳关三叠》,以送郑闻,怎奈夜已太深,不好吵众人安睡,只有在心中默念披着月影上路的郑闻一路平安。

      同样的苍茫夜色中,七匹骏马在雪原上驰骋如飞。

      “大人,现在顶头风太猛,雪是停了,可越发寒冷。咱们下马避了风头再行吧!”说话的青年,浓眉大眼,英气勃发,正是莫休贴身侍卫任翔。他深知莫大人年届古稀,身体并不好,这样下去,非犯病不可,却又不敢明说,那样莫大人肯定不听。

      “你怕老夫顶不住么?”莫休策马当先,转顾任翔笑道:“打闶那台的时候,正赶上暴风雪,老夫领兵在雪地里连奔十三日,脚上的伤就是那时侯冻的。可那仗我们出其不意,打的漂亮!闶那族至今三十五年不敢再进中原一步。哈哈!”

      “大人近年常犯嗽疾——”任翔轻声提醒。

      “咳嗽两声,就把老夫咳死掉啦?”莫休夜马奔驰,恍如当年领军纵马疆场,心头意气飞扬,举鞭笑道:“小子们!敢与老夫比比,谁先赶到军营么?落后的是乌龟!”

      几个侍从“哈哈”大笑,心中也随莫大人豪情上涌。大家加紧挥鞭策马,雪路狂奔——

      独任翔无奈叹气,老爷子倔脾气加玩心一起上来,越劝越牛了!忙加快速度,紧紧跟着莫休,保他万无一失。

      天水军营位于泾渭水之间,西接陇西郡,南接河池郡,共屯兵一万人,总归都尉李湛统领。李湛为人威猛豪迈,却最是痴迷舞刀弄枪,不过,在他手下,治军也是极严的。如今冬月夜长,卯时本是寻常人香梦正酣之际,天水军营的校场上,个个士兵皆以是生龙活虎、满头热汗了。李湛本人也正在校场上亲自教演士兵刀法。

      “报,李都尉,军营外来了七个人,其中一个是老头,他们说有要事,要速速见你!”

      李湛正演练在兴头上,没好气地骂道:“奶奶的,不知道训练时概不见人么?”

      小卒脸色一灰:“可是,他们说有要事——”

      “什么人,什么要事?”李湛很不耐烦,天还没亮,有鸟破事?

      “他们,他们要见了你才肯说——”小卒忽然看李湛瞪了他一眼,吓得浑身一战,他王二麻不怕天不怕地,就怕李都尉瞪眼一发威。看

      李湛继续兴致昂扬的施展刀法,王二麻只好灰溜溜缩头到前面回话。

      “这浑小子!”莫休听了,捋着胡子又好气又好笑,顺手拍了拍任翔。任翔会意,取下自己四品带刀侍卫的符牌,对小卒道:“你家都尉一见便知。”

      小卒只好拿了符牌再去,这次没多久,就见李湛赤着膀子,边拭着满身大汗,大步赶了过来。一眼看见任翔,大笑着重重一拳挥向他:“大眼猫,这么早跑来看老弟!”

      任翔相貌浓眉大眼,轻功极好,因此外面传出这个绰号。

      就看任翔“呵呵”一笑,让出身子,李湛霍然看见一位白发老者,负手站在任翔身后含笑看着他。

      李湛万分震惊,肃然大礼拜下:“天水军营都尉李湛拜见国公大人!”

      前晚许久睡不着,第二天莫阑醒来时天已大亮。她犹怔怔地想着昨天的事,却听到楼下有人在说话:“我家老爷已升正厅,有请你们姑娘——”心中大呼完了,合该自己早去问安的,如此失礼,计较起来也算欺君,于是匆忙穿衣梳洗赶到苍麓堂。

      建武帝容光满面,待莫阑见礼后就笑道:“恰巧昨晚雪停了,今□□霞甚美,何不陪老夫一同去观赏?”

      莫阑平日最爱看雪景,和爷爷不辞辛苦来到太宁山庄,盼的就是看今晨的雪景,可盼到眼前,又不是当初想象时的心情了。原本该是她一清早把爷爷拖起来看朝霞的啊!可爷爷却辜负了好茶,辜负了美景,于是她勉强笑道:“臣女不胜荣幸。”

      山庄外长空碧洗,万山挂素,处处琼枝,枝枝璨玉,玉闪奇光。五彩色层云随风涌动,间隙中遥遥可见山下小屋袅袅炊烟。

      建武帝对着莫阑“呵呵”笑道:“朕自即位以来,三十载有余,从来未如今日般清静。”

      莫阑放眼河山,叹道:“到底是大自然造化神功。”

      “朕能静心欣赏眼前美景,倒不能不给小丫头记一功。”

      “当真天地有大美而不可言!”

      “想朕今年已六十有三,自信壮怀豪情仍如三十年前一般!”

      莫阑此时所见者天地,所想者天地,自顾自道:“如是小小凡人瞬息想让这江山一色,该不知是多么浩繁的工程。”

      建武帝胸中亦感慨万端:“朕要除党争,治黄淮,修完长城,再巡遍朕的万里山河!”

      天地胜景和谐悠远,莫阑心驰神往,全没在意一边人在说些什么,脱口一叹:“天下的,不存在圣雄,有的,不过凡人而已。”

      “哼!”猛的就听建武帝皱眉喝道:“你说朕励精图治几十年,政绩赫赫,不过同于凡人?”

      “臣女不敢!”莫阑吓了一跳,慌忙回过神。

      建武帝神色不觉又缓和下来:“朕吓着你了?”

      莫阑低声道:“臣女只是觉得与天地自然相比,人太渺小。”

      “可你永远记住!朕是天子,虽不能控制天地自然,却能控制天下任何一个人。”建武帝的声音在山风中听来格外清冷,莫阑心头一凛,偷偷瞥了建武帝一眼,只觉得他的眼神专横冷傲,平生从未见过,大约,这就是天子本来的面目吧?心中忐忑,莫阑屈身道:“回陛下,户外风寒太大,请陛下早回庄内。臣女,先行告退!”

      说完,抽身就走。

      莫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有些人的存在,是可以威胁到她的,也许没有恶意,可她素来任性的脾气决不允许有任何人代替她安排自己生活的权利。就是爷爷,对她从来也都是百依百顺啊!暂时的惊慌过去,她倒是很快恢复了往日悠哉恬淡的举止,回房后,依旧和使女们煮茶、弹琴,一切风平浪静,顺其自然。

      李湛这一支人马,奉了皇命,一刻不敢耽搁,过了渭水,策马便向太白山疾奔。半日急速行军,日暮之时,距太白山已经不过二十里。忽然前方一阵树惊叶摇,不远处的林间,竟隐隐也闪现出一队人马来,似有抢上太白山之势。

      李湛心中起疑,于是低声向身后士卒道:“前一百人跟老子上前看看去。后军原地休息。”

      略目测一下,约有百人,训练有素,自东南方来,穿佩的却是陕甘一路惯用的护甲。追至跟前,李湛提刀大喝:“我乃天水军营都尉李湛,来者何人?”

      那队人马看见这里荒路上居然冒出一支军马,也是一惊,为首的调转马头,皱眉道:“哦,李都尉,失敬!不知你们因何路过这里?”

      “老子先问你们什么来头呢!”对方闪烁其辞,李湛小不耐烦。

      李湛的汹汹之势下,为首的头目眼珠急转,回道:“我等奉机密旨意紧急行军,恕不能回答。”

      “少罗嗦,什么旨意给老子看看,不然你们休想上山!”李湛是粗人,不过,如果是皇上调军,要么调用京城禁军,要么必从他天水军营调用,对面来人声东击西的模样,很不对劲啊!

      “密旨是你看得的吗?”对方的头目也开始火了。

      “见了圣旨,李湛甘领罪责。”李湛目露凶光,瞪向对方:“只怕你们无旨——”

      话音未落,他举刀就向那头目项上砍去。一时双方人马大乱,厮打一处,淅沥哗啦一阵拼杀,终是李湛率军占了上风,个个士兵一个顶五,没一会儿,那百来人就已全部收伏。李湛伸刀架上那头目的脖子:“说,谁指示的你们,上山干什么?”

      那头目起先不想说,逼急了,一头往李湛刀上撞去,立时断气而死。

      李湛大怒,又揪起敌方一名小兵。小兵吓的“哇哇”直叫,结结巴巴道:“我,我们是汉阳军营的,九天前奉命赶到南阳郡,跟踪一个大人物。今晚奉命包围太白山,别的,都不知道啊!”

      “哼,你们这几个贼兵,就想包围整个太白山么?骗老子一句,挖掉你眼珠子下酒!”

      “我们主要负责跟踪,刺探,大军在后面——”

      “大军?谁的大军,多少人?”李湛不由心中一紧,还得了!谁敢造反?

      那士兵畏惧的脸庞扭曲变形:“这些都是上头绝密,我,我实在不知道啦!”

      李湛看他确实怕的要死,真的像不知道了。跺了他一脚,命部下把这些人收押起来。

      全队人马加速前进,李湛心中却百思不得其解,汉阳军营犹在天水军营之西北,总归楚豫统辖,南阳在东南,就是建武帝遇刺之处了,从前怀疑是秦党人所为,可秦楚两党势不两立,老谋深算的楚豫究竟走的是什么棋呢?

      总不会派大军来保驾邀功吧?何必这样鬼祟!总之,后有大军,不能不防,于是招来最信任得力的一员校尉,低声对他交代一番后,谴他悄返军营了。

      天色塌黑下来,众人举着火把沿山道而行,林暗草惊风,顺着风声隐隐似有杀气飘来,李湛命所有人竖耳执刀在手,随时应战。果然,没过多久,身后浑沉的马蹄声渐渐由远及近,以李湛历练出的经验判断,来者至少千骑,抓着大刀手骨骼不由“咯咯”作响,也许,真是谋反!

      猛听远远有人喊话:“山上头的,是什么人?”

      李湛浓眉一挑,凛然放马过去,看清领头的人居然是他从小一起玩大的哥们戎修臣!一阵狂喜:“戎老哥,是我啊!哈哈!”

      戎修臣望见李湛也是满脸笑意:“是李贤弟呀!好久不见,率人在此有何贵干?”

      李湛不敢妄言,一笑:“你率人在此,有何贵干?还领这么多弟兄!”

      戎修臣看李湛身后不过几百人,于是“呵呵”笑道:“不瞒贤弟,我等是护驾之军,你若与我共举,自然有你立功之赏!”

      “李湛粗人,从来不懂邀功!”李湛心中已然明白,果然真他妈反了!唇角抽动,对了昔日兄弟,冷冷发笑。

      “谁派你们来的?”戎修臣目中精光如剑,望着李湛,敌意渐生。

      “哈哈,我带弟兄们在这里散心,也要人派吗?”

      “散心?你个大粗人也会散心!”戎修臣仰天大笑,顿了顿,截然道:“要么,随为兄杀上去,要么,休想活着离开!”

      “奶奶的!看今天谁活着离开!”比敌手少了一大半的人,但他李湛领的是一帮威武汉子,从来不曾怕过谁,李湛用力唾了一口:“弟兄们,上!灭了这群兔崽子!”

      一片的马嘶人吼,热血如飞喷溅雪山,双方直战得昏天黑地——

      山庄中,仍旧是平静。晚饭后,莫阑正看着雨轩拿水晶珠子穿云佩玩,忽见张长顺亲自来报:“莫小姐,我们老爷有请。”

      莫阑心中一凛,这个时辰召她去,必有不祥——

      到建武帝暂居的齐云斋原并不远,然屋外冰寒刺骨,兼远处山峦中呼啸而过的北风中隐隐似有肃杀之气,一路上,竟连吹坏了几个侍从手里的灯笼,最后只剩下莫阑亲手提着琉璃水晶灯还忽明忽暗的亮着,反让人越觉诡异。

      及至来到正厅见到建武帝,莫阑屈身见礼,建武帝犹自沉思,也没叫莫阑平身。莫阑不禁担心起了爷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良久——

      只见建武帝腾的转过身,斩钉截铁道:“莫阑听旨,朕命你即刻下山,速返京城,将这道密旨并传国玉玺交于七皇子周曦!”

      陛下的话,像霹雳闪电似的在莫阑头上雷过,莫阑立刻明白京城政变,圣命危急,不仅爷爷在京城局势难控,恐怕陛下在太白山行踪也露。

      岂容莫阑细想,建武帝又道:“密旨与传国玉玺务必亲手交于七皇子周曦手上,再由他亲手打开,切记!朕再赐你玉牌一面,如朕亲临,备你急难防身。这里情势危急,朕已接到密折,二皇子与秦党人勾结异族欲谋不轨,并有楚党之首楚豫撺掇四皇子亲率三万步众包围我太白山,大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意。总之,现在天下兴亡,朕的身家性命,都托付与你了,朕现在只相信你,也只有相信你了。”

      莫阑直直的看着陛下,看着这个理应无限神圣威严的老人,此时显然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挣扎,儿子的背叛,朝臣的忤逆,多日来,但愿不如所想,确又竟如所想,虽然面临动乱也极力保持镇静,但莫阑清楚的看到,他憔悴了许多,也显得老了许多。莫阑觉得自己对他老人家产生了恻隐之心,想要尽己所能保护老人家的安全,达成老人家的心愿。与其说服从圣旨,不如说是答应他的请求。

      可是,莫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

      “可是,莫阑还有一事不明!”

      “朕想,你一定是奇怪,朕为什么会让你送密旨返京。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原因是,你是一个小女孩,一个乖巧明净的小女孩!”

      皇上举着玉玺接着说:“说白了,这只是块石头,可是,它又不仅仅是块石头,为了拥有它,能让天下的男子发狂。看着这块石头,仿佛就能看见的天下的贪欲与野心。庆幸的是,你是一个小女孩,而且在你接受天龙行云佩的时候,从你的眼睛里,朕就看出,你对恩荣富贵的漠然,朕当时就已经想好,倘若此行不幸,你是唯一一个可以带传旨意的人!”

      莫阑一时脑子里什么事都有,又什么事都没有了,总之,这密旨里攥着爷爷,陛下,和一干人等的命啊!

      “莫阑一定不辱使命,这就回京,请皇上多保重!”

      叩别了建武帝。
      莫阑知道如今千头万绪都到了自己身上,情势危急,自己一定要把万事理出头绪,一路无视杜宇黑风,暗自思谋,回到了所住的雀翎轩。

      丫头们仍在为水晶串珠的结法争论不休,莫阑不及细说,进门就道:“雨轩,速把去年秋天我去姑苏时,扮小子的那套行头翻出来,樱樱,速悄悄的把本轩丫头全部叫来,不许惊动别处的人,快啊!”

      众丫头见莫阑严词正色,与往日大变,忙忙丢了手上的小玩意,分头按莫阑吩咐的去办。很快,案下已齐齐站了一屋子的丫头,莫阑神情肃然:“京中局势有变,四殿下的叛军马上就到,欲挟持陛下传位于他,陛下因此密令我紧急返京。”

      樱樱等直惊呼道:“啊!怎么会这样!姑娘返京做什么?”

      莫阑锁了眉,倒吸了口凉气,想了想,还是说道:“还是不和你们说比较好,也免得连累你们。我走后,你们一切照旧,只说我病了,概不见人就是!还有,万一有人试探,不如,雨轩你就冒充我,成天卧病在床,我会尽快回来的。”

      一众丫头惊呆了,尽皆看向领头的雨轩和锦字。只是素来最有主意的锦字却不知为何有些愣怔,冷凝着双眉,不发一语。雨轩则也是心中发慌,转眼见大伙都愣在那里,忙提点了精神上前伺候莫阑换男装,一边道:“姑娘,你从不会照顾自己,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

      莫阑扬眉道:“一个人出行,易藏易躲,目标小,不易引起旁人注意。别担心,我一定没事的!”她微笑着说的轻松,心中还是担忧次行险象环生,吉凶难定,雨轩素来怯弱,还是自己独行好。

      说话间,莫阑换好衣装,雨轩又找来了一件莫休的黑羽披风给莫阑披上系和带子,说道:“外面冷的厉害,姑娘一定要当心!”

      寒风呼啸声中就听庄门外一片喧哗,莫阑急道:“来的这样快!我这就从乌桕林那里的残围出去!”

      众人等依旧不放心,还要再说什么,莫阑又道:“你们不必多说了,我会当心的,事不宜迟,我上路了,你们安心等我回来!”

      说着,莫阑取过锦囊装好玉玺密旨等物,匆匆别了众丫头。

      众丫头们目送的莫阑至再也看不见了,才逐个回到房里,突感时事变化太快,不过一天一夜,老爷姑娘,就先后离开,对从天而降的巨变心理上根本还未曾反应过来,愣愣的,都出着神,好象姑娘银铃般的声音还在屋中回荡,此刻却要独自面对冰雪黑山。

      突然听到门外一阵“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把众人唬的回了神,先不敢开门,后来又听:“是我啊!你们快开门!”

      竟是莫阑的声音。

      众人赶忙开门,只见莫阑上气不接下气,扶着门道:“姐姐妹妹们,快,我的声声蔓啊!”

      倒是锦字首先醒悟,连忙跑到书房木橱内取了一支檀木小匣子。

      莫阑释然一笑,还在就好,又道:“叛军就到了,我去了。你们多保重啊!”匆忙转身离去,幸喜山庄林深路杂,乌桕林一带道路平坦且无人注意,莫阑熟悉路径,很快来到院墙残破处,下山了。

      这时锦字仿佛才醒过神来,摇了摇头,唇角勾了勾,口中轻轻地道:“姐姐……妹妹……们……哈……哈……”

      樱樱诧异的看着锦字:“锦字,你怎么了?”

      锦字抬头看她,目光中竟有几许伤痛几许讥讽:“我们算什么姐妹?”

      众人都不理解她口中的话是什么意思,忙道:“姑娘一直视我们如姐妹,锦字,你怎么这样问?”

      锦字轻轻摇头:“没什么,咱们不过是丫鬟罢了,怎么配和姑娘称姐道妹?依我看,咱们还是走罢!”

      姑娘才走,锦字就不知发什么疯,樱樱不由气恼起来:“眼看着叛军来了,情形如此危急,姑娘受了皇命不得已先走!再说,我们上上下下太白几十号子人怎么走?都走了,陛下怎么办?”

      旁边的丫头立刻颤声附和:“叛军来了,一个人没有,那时候到处追杀,谁也跑不掉啊!”

      锦字目光奇异地道:“陛下九五至尊,关咱们几个小丫头什么事?反正不过是他们周家皇子皇孙抢天下罢了,趁着现在叛军没到,咱们还是走吧,再迟,就走不掉了。”

      “锦字!”樱樱一时火了起来,跺了跺脚:“姑娘平日怎么对你的?任谁都说,再没有一家的小姐对丫鬟们这样好的,今日莫府有事,要我们在这里抵挡一阵,就是要我们都死在这里,也就只当报了老爷姑娘的恩情了。哼,今日才知道你是如此自私自利,贪生怕死的人,你既这样说,你一个人逃走好了,反正,我要在这里等老爷姑娘回来!”

      锦字叹息一声,看着众人咬了咬牙,转身就要走。

      雨轩忙上前拉住她的衣角,苦苦相劝:“这时候了还赌什么气?一个人走了多凶险!我知道你是心中害怕才这样说姑娘的,往日你对姑娘无微不至的照顾难道是假的吗?”

      锦字回眸望了雨轩一眼,跺脚道:“今日若是不走,咱们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

      雨轩拉着她衣角的手指不由一颤,如水般温柔的眸子也如水般清湛:“就算为姑娘死了,我也甘之如饴。”

      锦字仰天叹道:“好一片赤胆忠肝,可惜,我却是个没心没肺的……”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冷着脸进来,淡淡道,“迟了,已经围上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外面一阵喧嚣,就有一伙人明火执仗,将雀翎轩给团团围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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