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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钟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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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金枝这一句话说完,本来正心焦不已的顾非肆立时只觉得哭笑不得,就看见师兄正注视着自己,然后——师兄的左手忽然抬起到自己面前又饶了过去,伸向了自己身后背着的箭筒,取走了一支箭?右手又顺势拿走了自己原本握在左手上的弓^弩。
“罢了罢了,师兄今日就代替师父再教你两招,”金枝拉开□□,远远地瞄向筵席上的人,不是成嘉帝,不是政亲王,也不是那些同样隐蔽着方位的箭手,而是——
......
当空的皓月与御景台遥遥相对,自成一处良景。托皇子们、小公主和谢家的两个重孙在御前答话的热闹劲儿,御景台上下正笼罩在一派安宁祥和的氛围里。然越是这样平顺和谐的时候,潜藏于表象下的危机四伏便越难被发现,所谓的崩碎与瓦解也往往只在乎于转瞬之间。
一念之间,也许会亦敌亦友;一念之间,也许是局势变迁;一念之间,也许会忽焉生死;一念之间,也许是一生一世。此一刻的人生与下一刻人生的每个节点里,究竟正埋藏着些什么,等着被惊动、被发现?没有人能够早早就预料到自己这一生的从始至终将会何去何从,更遑论瞬息万变的人间百事。
然命运之高深莫测便在于,它在一早就悄悄埋下了那些端倪与伏笔。
奉泱太子崇邕少年早成,沉稳得体,言辞间已然滴水不漏;西陵萧氏如今的太子萧望,行为叛逆自傲,心性尚不稳定,大抵是自幼被保护得很好;北安的玟小王爷遭逢变故,比寻常同等年纪的孩子来说更为安静内敛,与其说逆来顺受,更像是随遇而安;佑亲王府的小世子崇襄聪明懂事,天生着一副很是讨人喜欢的模样;皇六公主崇珠,俏丽的小脸上有一股满是藏不住的机灵劲儿;至于谢家的两个孩子,谢家的小公子谢祈齐还没有答话,但看这只是在堂妹的身边端正地站直的模样,倒也是规规矩矩、知分寸、懂礼数;而场正中当下正在回答着成嘉帝问话的谢家小小姐谢祈灵——
......“哈哈哈哈哈哈好!那朕就按你说的、来个简单一点的问题——你跟朕说说看,你为什么会叫‘谢祈灵’这个名字呀?”成嘉帝看着台下的这个小女孩儿说话时,语气里不自觉地也多了几分耐心。
“哦.....这个我是知道的。”谢祈灵听了成嘉帝的发问后,便自顾自地讲起了自己的名字,“过年的时候,灵儿认了个‘干爷爷’,爷爷说他姓‘谢’,那灵儿就也姓‘谢’了。不信可以问我爷爷,他就在那边——”说到一处,谢祈灵还指了指筵席上某处桌旁的谢安道,谢安道便看着小女孩儿露出了欣慰地一笑。
小女孩儿讲起事情来很是自得其中,兀自有些沉浸的样子。
小世子崇襄原本还在因为心里记挂着金枝而一直忧心忡忡地面带忧色,这时断断续续听到小女孩儿又一次这样地讲起话来,忽然有些愣住了,虽然从昨晚住府到今晚的筵席,自己和这位小小姐只有短短的两面之缘,可这位小小姐分明——有些怪异?
一来,见到身为堂堂世子殿下的自己和身为皇帝陛下的皇伯伯,她竟然都不用敬语,反而几次三番在用‘我’来回话;二来,这小女孩儿的行为也很是不在礼数,比如,能做自己的伴读即便是谢家也明明是高攀了,可她却说了什么?说是‘她可以读书不需要别人陪着’?
三来,在谢府遇到时她就穿得很少,现下虽然穿戴得体,可看着也还是单薄极了;再来便是她那个神情——想到这里,小世子崇襄又转头看着正在答话的小女孩儿,她、她说话时的样子怎么、怎么都是一个样子?诶?好像从昨晚在水榭时见到时,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讲话,淡淡地没什么表情一般.....难道她都不知道像崇珠姐姐那样笑一下吗?看,她现下又在用这个没什么表情的表情说话了——
“——爷爷还说,按照辈分,府里的祈齐哥哥名字里面有个‘祈’字,灵儿的名字里面便也要有个‘祈’字。”小女孩儿将事情一点点讲完,继而做出了一副‘我说完了’的停顿,“呶——就是这样,‘谢祈灵’。”
“嗯,小丫头说得有理。”成嘉帝点点头,又接着询问起,“那名字里的这‘灵’字呢,又是何解?”
“哦,灵儿本来就叫灵儿呀,住进来之前小叔叔就一直是这么叫我的。”小女孩儿还是那个表情说着‘我’,用理所应当的语气继续讲,“我问过小叔叔,小叔叔说,那是因为灵儿在那座山中出世的时候,山中正烧着大火,‘山’字同‘火’字一处,便是‘灵’咯,我小叔叔还说,若是我——”
“咣当!”一声,此前筵席上一直默不作声的成美君在怔愣中竟然掉了手中的酒杯,酒杯几个翻转后倒在了台上,突兀的声音里莫名有些落魄的味道。
“我小叔叔还说呢,若是我晚点再出生,山中的火都已经被水浇灭了,那样就可以为我取名叫‘汕儿’了——”
谢家小小姐还没有把刚刚的话说完,只见政亲王成美君已经离开了座位,有些惊慌失措地一步、一步走向了自己,正一字、一句、很用力地在问——
“你说......山中大火?!是哪一座山?!又是什么火?!”
与几年来一贯维持的稳重寡言的形象不相符合的是,政亲王现下的样子忽然有些失控。成嘉帝看着自幼一起长大的弟弟此般模样,也有些奇怪,隐约担忧地提醒着,“政亲王?”
女孩儿看着正向自己走近的大人倒也没什么惧怕之意,只是这么看着他说话的时候,原本被打断的话便没有说完,反而语气里有些疑惑和犹豫着回答道,
“山是那座芒山啊,火能是什么?火便是火呗......”
‘芒山’两个字的声音甫一落地,成美君便被生生得惊了一个踉跄、马上转头看向筵席上在场的谢家人,有刚刚在筵席上呈过新修撰的《奉泱·御景台·序》的谢家大太爷谢云礼,目光再移至谢云礼的身侧——同样是谢家如今不容小觑的几个人之一,这位谢家小小姐的干爷爷,谢安道。
“你?!”政亲王的手指自衣袖间颤抖着指向谢安道,政亲王问了话,谢安道于是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
政亲王看着谢安道不慌不忙的样子更加地急火攻心,“大胆——!还不快告诉本王!她、她是不是还活着?!”
就在这时,近郊御景台外、寒隐寺逢着子时的钟声,就这么突兀地响起了第一声。
“——咣——”
......
“师妹,你可要看好了——”金枝舒展着手臂前后拉开弓、搭好箭,细长而上扬的眼睛瞄着不远处的那片光亮明盛之处,待寒隐寺子时的第一声钟声刚刚响起,伴随着拉满了的弓^弩‘簌’的一声动静,一支箭立时离弦而去,直直地飞向了御景台筵席中的一个身影。
待金枝身旁的顾非肆看清楚被箭支射中的那个身影之时,怎么是他?!顾非肆蓦地睁大了眼睛、心头一紧,正拍着胸口惊魂甫定之际,只听见金枝淡淡地和自己交待道——
“如果两方的混乱都不可避免——就要先于任何一方制造出混乱。”
顾非肆看着场中被师兄的箭精准射中的人,惊得步子有些不稳,“这场中任凭哪一个都是有头有脸更有身份的人,可为什么偏偏要选他?”
“——咣——”寒隐寺子时的钟声,敲响了第二声。
“师妹。”金枝不再是之前气急了便忽然叫起师妹全名‘顾非肆’时的那个样子,而是换了一副长辈般的姿态,在寒隐寺钟声的余音里慢慢讲起缘由。
“你比我更清楚,你此行来奉,并不只是单单为了阻止今晚之事。若是只为了叫风满楼的人停这一次手其实毫无意义,甚至大可不必出面求我出手。你一早就探听到了他们动手的时间是寒隐寺的第三声钟声,为何不早早在‘钟’上做些手脚?和尚敲不了钟了便是个一招制胜的法门;”
“再者,你南淮顾家向来做的便是经营些消息的生意,凭你的能力,既然人都已经身在此处,便是去给政亲王传个有刺客的消息又有何难?”
“即便再退一步——你刚刚求我时,想必心里也很清楚,如今你我立场大有不同,你若是托我出手,我会答应你的代价是什么。”
“——咣——”寒隐寺子时的钟声,敲响了第三声,四下的林子里一片寂静,潜伏着的暗潮见势纷纷退去,那些隐藏于各处的箭手果然没有出击,而此刻伴着钟声余鸣的,只有自觉料事如神的金枝正颇有些自喜地继续说——
“故而,阻止这一次事端并不是目的。目的是要让两边的人都就此束手,不要再在奉泱如今的这几尊太岁头上再动杀人的念头才是要紧之事。”
“两方的箭手都在暗处,自是规避不得。与其被动出击,不如主动牵制。”
“想要率先制造出一场有同等效果的混乱,谢家便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不仅与成嘉和成美相同,谢家如今是同处于奉泱权力中心,这一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若是有遇刺的消息传出来,份量只大不小,也算是助了风满楼一臂之力;而谢家之中的这一位又分明是最为复杂的角色,他遇刺的影响也会在某种程度上更方便混淆视听,利于隐藏起你南淮顾家经手此事的痕迹;”
“再则,风满楼此番即便是未能得手,他们必定也很清楚,我们能先于他们两声钟响之时就动手搅了局,便是个不大不小刚刚好的警告,想必最近也不敢再在行刺君王一事上动心思了。”
顾非肆的面上有了些阴晴不定的神色,确是自己有求于师兄在先,可自己的本意是想悄悄将此事化繁为简,不声不响、一了百了地解决了为上,最好便是不让任何人知道。可师兄兵行险招走的这一步,分明是闹出了更厉害的动静,还借此点评了一番自己个中的不是......事情虽是化解了,可也实在是让人觉得既要羞愧,又要无话可说。
听着师兄说完这一堆话的时候,寒隐寺子时的钟声都已经敲完了十二下。顾非肆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思来想去,终于还是说了一句话出来,“可就算一定要选谢家,顾念到小柒,也不该是这位啊......”
“若不是因为这个人,小柒更不会至此。你自己领了错认着,说什么‘一切因你而起’,怎么不想想他当年那些作为、又有哪一件当真是做了好事?!”
不提小柒还好,一提起来金枝便又是隐有怒气生起,顾非肆立时不再多言,赶紧低了头别开脸说,“师妹受教!这次若不是得师兄相帮,想来必定十分棘手。在此谢过师兄了。”
“你不必谢我,我这次并不算帮你。之所以会出手,原本也是我欠小柒的。来日小柒醒了,替我和她问声好便是。”
......
“大胆——!还不快告诉本王!她、她是不是还活着?!”
御景台这边,谢安道正在筵席上忽然被政亲王用手指着问出此话之时,子时时分寒隐寺的钟声格外突兀地响了起来,尚来不及思考政亲王的问话,只见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自己的身侧中箭了!一支暗箭不偏不倚地射穿了自己的左侧肩膀,转瞬间一团团的血色已然蔓延至大半部衣襟,一圈一圈地透了出来。
场面上忽然静止了一瞬,众人被这突发之事惊住了口,还是谢家大太爷谢云礼最先反应过来,大叫了一声一手扶住了谢安道,“安道——!”
“——咣——”寒隐寺子时的钟声,敲响了第二声。
“啊!谢大人、谢大人中箭了!”
“有刺客!有刺客!护驾啊!”
“御医!快传御医!”
惊呼声此起彼伏,正在一团混乱之时——
“都给本王让开——!”政亲王眼见谢安道尚未来得及答话就中了箭,几步便冲到了谢安道面前,几乎是揪着谢安道的衣襟提在手上、更加急切地追问出那一句话,“快说!她、她是不是还活着?!”
而众人都已经无暇注意的是,寒隐寺子时的钟声,刚刚敲过了第三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