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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大土豆小土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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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魔种化作的霍嘉依旧一边吐血一边哭,好似要将全身的血都吐出来一般。
沈执砚只静静地看着,他半垂着眸子不露笑意时,便有些清清冷冷的,额角的发沾了薄汗的湿意,从他苍白的颊边拂过。
骤然一声嗡鸣,端行自他腕上脱落,悬于半空,唯恐这邪魔激发沈执砚魔心,护主心切的端行自作主张准备蓄力一击,一个“破”字还未写完,便被人捏住了笔端。
捏着他的两根手指骨节修长,由于终日不见阳光,苍白无血色,微凉的指腹安抚一般捏了捏端行。
沈执砚任由“霍嘉”攀上了桌案,凑近了一张茫然无措的脸,眼尾泛红,唇角沾血,像荆棘丛里爬出来一只小花妖。
浅青色的袖袍一角正垂落在沈执砚掌心,沾染得他掌心鲜血淋漓。
恍然间他便想,那日这人倒在他怀里,真的流了那么多血吗?
沾血的手攀上了他肩头,“霍嘉”与他贴得极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鼻尖,这人哭道:“沈师兄,我好疼啊……”
识海内魔气盘踞而上,沈执砚闷哼一声又呛出一口血来,而后抬眼看他,带着漠然与悲悯。
“霍嘉”想要靠得更近些,微凉的指尖便点在了他眉心。
沈执砚像是叹了一口气,道:“够了。”
湛金色的灵力自指尖涌出,将“霍嘉”击溃成了一团黑雾。
黑雾在大殿上空盘旋,阴风怒号,魔种厉声尖叫道:“等着瞧!终有一天我定要将你扒皮抽筋!携来冥火焚烧你的三魂七魄!”
话音刚落,沈执砚抬手一招,这叫嚣着的黑雾便化作云纹图腾印刻在他眉心。
大殿之中倏然又寂静下来。
魔气化作的凶煞之物在魔域上空盘旋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光破晓才散去。
早起的霍嘉正坐在门槛上逗那襁褓里长着翅膀的小家伙,小家伙“咿咿呀呀”地玩着他手里的狗尾巴草。
云娘正在晾晒洗净的衣物,李业已经将厨房的灶火生了起来,小院里遍布烟火气息。
小家伙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眨啊眨,兴许认出来霍嘉身上带着熟悉皂角香的外袍是他爹的,于是舍弃了狗尾巴草,一把抓住霍嘉飘飘荡荡的袖角,“嗷呜”一口塞进了嘴巴里。
此时,识海中突然传来谭奉清的声音:“该走了,别忘了正事。”
昨日云娘解释朔月之夜时,霍嘉开放了灵识,识海里的众人也听了去,众位掌门宗主讨论了一番,决定让他尽快动手。
“早些启程,朔月过后那沈恪会虚弱一段时间。”杨裳礼也道,“趁此大好时机,先潜入虚妄塔。”
霍嘉便扔了狗尾巴草,难得顺从道:“行,这就走。”
正好他也要去虚妄塔走一趟,要搞清楚一些事情。
云娘接过孩子,问道:“要走了?”
李业也从厨房探头出来:“吃完早饭再走啊。”
“不吃了,多谢。”霍嘉冲他们挥挥手,“有缘再会。”
他都转身走出小院了,蓦地将灵识传入识海问:“灵体化形用吃饭吗?”
“呃……”杨裳礼像是被这问题难住了,思索片刻道:“应当是用不着吸收凡间食物,若是你想满足口腹之欲也是可以吃一些的。”
他话音刚落,谭奉清便反驳道:“凡间食物未经过灵力化纯,净是污秽,不可吃!”
“多谢杨宗主解答。”霍嘉此时用灵识传来的声音却是瓮声瓮气的,还夹杂着啃果子的清脆“咔嚓”声。
谭奉清听他故意将吃东西的声音也传过来,便是气得直翻白眼,识海内一尾稍大一些的小鱼便是屁股朝里,泡泡也不愿意吐了。
等霍嘉啃完果子也走到了小山头下面,他便一翻掌,灵力盈于脚下,腾空而起后便朝着那远处的塔楼掠去。
杨裳礼提醒道:“昨日与那六人缠斗耗费了不少灵力,今日且省着些用,由于没有水镜在身,诸位宗主为你凝聚灵力颇耗心神,而灵力又需得全部耗空才能重新凝聚,若是再遇到危机时刻,便有些麻烦。”
霍嘉还没应声,谭奉清便道:“啰嗦,早就说差遣一人将水镜给他送去,现如今搞得这般麻烦。”
此时,那边隐隐约约传来一个小弟子的声音:“师父,宸央派李掌门及其二弟子皆醒了,在那里吵嚷着要找灵体报仇。”
谭奉清像是要喷火:“报仇?我还没找那孙刹小子算账!让他们滚回宸央派去!”
霍嘉此时已经距离虚妄塔很近了,他斟酌片刻想先在这附近落下,查探一下情况再进去。
哪曾想,后方有人突然逼近,一把擒住他肩膀,来人悄无声息,霍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抓了个结实。
熟悉的声音道:“原来你在这儿。”
感受到不寻常的魔气波动,识海处的众人有所觉察,瞬间销声匿迹。
魔种盯着霍嘉脚下的赤红灵力,问道:“魔域限制御空飞行,你是怎么飞起来的?方圆宗有什么秘术?”
霍嘉便装傻,像是反应迟钝一般“啊”了好半天,这才缓缓道:“不清楚。”
他在识海里便是去戳杨裳礼的小鱼:“不是说朔月过后,魔气会削弱吗?我怎么觉得他这魔气比昨天更多了?”
杨裳礼也实在对此费解,只让他稍安勿躁。
魔种却是对于他能御空飞行的事不甚感兴趣,又质问道:“听说你把我巫山台捶塌了?”
霍嘉还没回答,眼前这绯红衣袍的人就抱怨道:“你能不能乖一些?这才一天没见,你把我巫山台捶塌了我以后看什么?”
他颇为不高兴的模样,脸颊都气鼓起来。
霍嘉只觉得好笑:“谁知道你爱看那个?两个人搂着在榻上滚。”
他一笑,面前这人便盯着他不说话了,盯了一会儿好像突然又高兴起来,喜笑颜开的,道:“不看就不看,那你随我回家去,说好的给你看我娘的画像。”
说完,便是一扯霍嘉的胳膊,拉着他往虚妄塔飞去。
离得近了,便觉得这塔楼更是高不见顶,直入云霄,那暗沉沉的灰黑色并不是塔本身的颜色,而是缭绕在它周围的魔气,如茧丝一般层层包裹,使得这附近隔出几丈远的空地,寸草不生。
大门前并无人把守,大刺刺地敞开着。
随着踏入门内,眼前便是骤然一亮,与外表不同,这塔内是正常亭台楼阁的模样,还有一处小池塘养着几条金鱼,这竟又是一方小世界。
魔域本就是一处独立空间的四方境,这虚妄塔却是四方境内另辟出的小方境。
另辟空间本就需要高深的修为,这一连辟出两个相连的空间,足以可见此人的修为已臻化境,沈执砚百年之间便有这般境界?
魔种才不知霍嘉在思索些什么,只高高兴兴地拉着他往正前方的大殿里去。
大殿里极奢侈的铺了一整张渠阳花汁染就的地毯,暖意融融,清香阵阵。
经过一张案桌时,霍嘉看见桌上摆了一摞宣纸,铺开的一张上面写了半页什么字。
魔种拉着他越过书案和屏风走到大殿后面的内室,一推开门,霍嘉便瞧见墙上挂着一幅画像。
被人拉着走近了,瞧清楚上面画的是什么人时,霍嘉尴尬到头皮发麻。
这墙上挂着的竟然真的是他的画像,还是他霍嘉嘉亲自画的自画像,落款处带有红艳艳的“嘉”字章印。
画上橙红与灰蓝交织的晚霞下,十六岁的少年肩扛一把雪亮大刀,浅青色骑装,银蓝发带裹挟在烈烈风中,墨发纷飞,笑容恣意,看一眼,那飞扬的少年气息便扑面而来。
霍嘉只觉得扑面而来的是抓心挠肺的尴尬,他前几年极其喜欢画自己的自画像,能对着镜子画一整天,画完送给仆人侍从,送给他爹,送给他娘,连后厨房经常来送菜的也得了一幅。
现在想来,真的是疯了……
旁边这人还偏要拉着他离得更近一些,指着画像语出惊人道:“看!这就是我娘!”
霍嘉:?!!我可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
霍嘉……霍嘉呆了呆,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人像是小孩子炫耀玩具一般,接着洋洋得意道:“我娘好看吧!”
“呃……”霍嘉噎了噎,委婉道:“你娘他,是个男人啊?”
“是啊,不然呢?”
“嗯,挺好。”霍嘉又“啧”一声,“不过我们有不一样的叫法。”
魔种好奇道:“不叫娘叫什么?”
“叫爹。”
霍嘉纯粹是使坏,可面前这人却是认认真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点头赞同:“叫爹也行,没什么区别。”
活像个缺根筋的傻孩子。
这傻孩子还挺乐呵地冲霍嘉画像喊了一声“爹”,而后又细品一般砸吧砸吧嘴。
霍嘉觉得这傻了吧唧的沈执砚真好玩儿,于是又逗他:“你爹叫什么名字?”
嗯,叫霍嘉。
傻了吧唧的沈执砚却伸出手指点了点那红艳艳的“嘉”字落款,道:“叫‘土豆’。”
霍嘉:……
霍嘉道:“这字念‘嘉’,不念土豆,谁人名字能叫土豆啊?”
“我啊。”这人还挺骄傲,“我爹叫土豆,我叫小土豆。”
话刚说完,他脸色骤变,猛地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霍嘉连忙抓住他胳膊扶了他一把。
“怎么了?”
魔种只来得及低骂一声:“这家伙,真是个不要命的!”
他急急地反抓住霍嘉的手,道:“快走!我……”
霍嘉看到眼前这人话说一半,周身魔气骤然尽数收敛至眉心间,凝聚成黑色的云纹图腾。
那双湛黑的眸子倏然空洞了一瞬,而后一闭一抬,便像是换了个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