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临渊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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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人影消失在黑夜尽头。
握紧的掌心鲜血滴渗，应是方才为祸斗所伤，眼下正沿着衣角淌到了地上，可他却犹似未知。不知过了多久，神识不知感知到了什么，别寒拂袖收手，冷冷道：“是谁？滚出来。”
无意中窥见这一切，正屏息藏于树后的建卯君本以为能逃过一劫，闻言只得站了出来，讪笑道：“孟冬君安好啊。”
见别寒的面色较从前更沉了几分，只好主动解释道：“建卯奉旨寻荧煌君和月下仙子的神踪，一番查探发现两位仙君最后一次露面竟是在十年前的这里。建卯在望月楼上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两位仙君在那里应有过一战，铜镜之上恰有她们法器的斗痕，而后便再也无人见到过她们了。”
别寒陷入沉思。
转眼间建卯君便换了一副谄媚的模样，上前进言道：“若是建卯之前在冰夷谷和云间不甚冲撞了孟冬君，还请孟冬君海涵。毕竟不熄山那处，还是要请您多多关照的——”
别寒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建卯眼尖，待瞥见别寒掌心的伤痕时，眼睛一转，又道：“要说上神也是，与您的情分那样深远，竟又将您落在了一边。想到两千年前，您从不灭窟出来，也是遍体鳞伤，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回天枢宫的。只是那时建卯人微言轻，不敢为您和离照分辩，这两千年来，建卯这心里一直愧疚难当，至今也——”
建卯没有往下说了——他对上了别寒一双淬着寒意的眸子。混着血迹的温风尺一下一下拍在别寒的手中，那清脆的声音却像是拍击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一股寒意从头皮冲下了足底。
建卯暗暗打嘴，提及此事本是想笼络与别寒的关系，没想到这马屁拍在了马腿上，竟戳中了别寒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刺。
于是他连忙告退，还未待他离开，便见别寒已化作一道青光，朝天际飞去。
建卯君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别寒这性子原不是这样的，至少两千多年前还不是。
许是因为九重天太远，天枢宫太冷，离照君的冷板凳他一坐便是许多年。那时的他天真且单纯，离照君醉后胡诌的一句“光复冰夷，指日可俟”，便彻底熄掉了他想要离开天枢宫的心。
尽管那段时间他过得不快乐，常被离照府的师兄弟们戏称为冰夷奴。
万神出自冰夷谷，是以冰夷不拜神。
此等蔑称一喊便是许多年，离照府的杂事便全堆在了他的身上。
然而像畜生一样活，绝对不是他的终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以光复冰夷为目标。直到有一天，他看见了北溟方向金辉一闪，那是冰夷覆灭时失踪的天命戈的光辉……
他的脑子好像一下便炸开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油然而生——
如果冰夷覆灭并非偶然？
那么回头来看，冰夷覆灭之后，终乾接走了明冽，明冽替他挡祸执戈对抗无咎，而后明冽被尊为战神，北溟逐渐凌于四海，渐能与天道抗衡。
原来，冰夷覆灭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别寒只恨自己醒悟得太晚，竟让明冽认贼作师父那么多年。
他还未来得及将此事告诉明冽，便被离照君派去了不灭窟取仙草。
他深知不灭窟是怎样的凶狠地方，这么多年来，那么多经过的神魔，从来没有谁能全身而退。
离照君一边咳嗽一边笑，你在害怕么？此番你采药归来，为师便奏请天帝，为冰夷谷重引天地灵力，让那里焕然一新。为师到底是天枢首神，在天帝面前这点话还是能说得上的。怎么？你不信为师？你不想光复冰夷了么？
——你不想光复冰夷了么？
九个字，每一个字都好似一把刀，直直往他心上扎。
于是他二话不说便赶往天境之隅。
直到被人重伤后推下洞窟，神魂为祸斗所缚时，方晓得，这人心就像是一把会吃人的刀，他正被凌迟着。
是他的师兄弟们故意将他逼入绝境，为吸引祸斗注意，而那些人取了仙草怕是早已溜之大吉。
天界的上古典籍里记载过，为降伏古兽，神灵往往会献祭一只相契的活魂为祭，这便称为人牲。
祸斗为冰夷龙君所封印，心怀怨怼数千年，而他身负冰夷龙气，便是最好的人牲。
顶上的光渐渐灭了，应是师兄弟们离去的声音，他甚至能听见那些人的欢声笑语，一声一声，藏着最恶毒的揣测。
别寒生忍着魂识被剥离肉身的疼痛，呆呆地凝望着最后一缕天光消退。
祸斗与冰夷有隙，他当然也落不了好。
后来的整整十个日夜，他被悬空吊在石壁之前，藤蔓之上，石壁上长出的荆棘捅穿了他的身体，祸斗玩闹着引天火吞噬了荆棘，又眼见着荆棘再度捅入他的身体。他的神魂与灵气一点一点被吞噬，被天火炙烤，他惨痛呼叫，只求一死。
便在此时，忽见一寸剑光大破上古桎梏，扶光剑出，银光大盛。
扶光剑阵拖住祸斗行进的脚步，然而九只祸斗极善破阵，不一会儿便追了上来。许是嗅见了明冽身上的浓郁龙气，窟内嘶吼连连，祸斗们的尾尖疯狂触击石壁，引来天火，生生阻住了他的去路。
于是别寒跌跌撞撞地推开明冽：“少主，你快走！”
明冽紧皱眉头，带着他一起飞向外面。只听一声低沉的埙声自明冽唇边吹起，于幽寒的洞窟中萦绕，明冽拉着他朝着天光飞去。
祸斗受封印所限，在窟内嘶吼连连，散出火球，明冽带着他堪堪相避，两人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虽狼狈，可不知为何他心里却是喜悦的。
明冽扶起他，十分心痛道，随我回北溟吧。
他推开明冽：北溟有天命戈！是终乾偷了冰夷的圣物！
见明冽未有什么反应，别寒一怔，你知道？
明冽却缓缓叫着他的名字，沉声道，事情并非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是如何？他微微喘息，踉跄地退了两步，问他：你是不是不想光复冰夷了？
他紧紧盯着明冽的眼睛，想在其中找到一丝蛛丝马迹，眼见着明冽眼中的光束一点一点消失，化成那抹他在窟底久见的深沉的黑暗，暮色之中，他听见明冽哑声道：回不去了。
别寒跌坐在枯叶中，心里长亮的一盏灯好像被人给掐灭了。
随我回北溟吧，我会护你。明冽说。
别寒兀自笑了起来，这一笑，让他身上的伤口再度被撕裂，四肢百骸都是难当的痛意。
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我的家早就被毁了。他撑着温风尺，缓缓爬了起来，尺端抵上明冽心口，冷冷道，明冽，你没有心。终有一日我会查明此事，你最好祈祷你的师父像你想象中一样干净。
闭嘴，别寒。极冷漠的一声，明冽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道，我的路，我会走。
明冽那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头。
别寒紧握着颈间的宝珠，踏入了自己的仙府。
仙侍见他回来，忙道：“孟冬君，有贵客至。”
别寒一顿，回头看见一人眼含笑意朝他走来，漫不经心地踢开了脚下挡路的小石子，“需要我帮你吗？”
别寒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额角，宝珠，染满了血迹。
“是想要我帮你吧。”别寒沉下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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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
天方露出鱼肚白时，灵戈醒了，见到明冽趴在他的床边，小心翼翼地从被底伸出一只手，与明冽的手挨到了一起。
明冽浅眠，指尖刚被灵戈一碰，立时便醒了，欣喜道：“你醒了，还痛吗？”
灵戈点了点头，犹作虚弱地扑进了明冽怀中。
明冽作势要出去给他端药，灵戈却扯着他的手不肯放：“抱我一会儿嘛，我都成这样了。”
明冽便轻轻地拍了拍灵戈的后背，问：“还疼吗？”
“疼，”灵戈委屈巴巴道：“疼得要命。”
明冽忙松开灵戈，起身就要朝门外跑去：“花明！花明！”
灵戈忙攥住明冽的手：“我没事儿，真没事儿。要是你能亲我一口，我就能好起来了。”
明冽沉眉望着灵戈，一动也不动。
灵戈想了想：“莫不是对着我这孩童的模样下不去嘴，那你等等，我变——”
“以后不可以再那样了。”明冽语气严肃道。
“哪样？”
明冽别过头：“不要再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闻言，灵戈不禁笑了起来，“原来上神是在担心我啊。上神好别扭啊，关心人家也不明说。”
“应该要明说吗？”
“明说的话，会让我更快乐。你的担心，关心，在意，喜欢，我统统都想据为己有，”顿了顿，灵戈垂下头来小声嘀咕道：“我可是肖想了两百多年啊。”
“那……”明冽抿了抿唇，“我……关心。”
灵戈一顿，头虽未抬，可耳尖却一点一点发起了红。
“明冽。”
“嗯？”
“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想了想，他摇了摇头，又说：“应该不可能……你要是恢复记忆大抵就不会对我说甜话了。”
“我以前不说吗？”
“不说。从前的你心里像是藏了很多事，不爱说话，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爱自己扛。成日里若不是练剑，便是在琼花树下静坐，那样的你看上去实在太……”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灵戈轻轻道：“太孤独了。”
明冽心中好似被什么给刺了一下。
“我想让你快乐起来，明冽。”
明冽喉中一涩。
“我听见你和别寒说的话了，你记起来什么了吗？”
明冽低头，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一时不知自己脑海中的那段记忆是真是假。
【是终乾偷了冰夷的圣物！】
【终有一日我会查明此事，你最好祈祷你的师父像你想象中一样干净。】
【你可知他是什么人？他身上有天命戈的气息……】
……
睁开眼，明冽低道：“不过是几缕残影罢了。”
他不想当真。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临渊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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