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参商8 ...
-
少煜离开以后，众弟子纷纷朝明冽围拢了过来，明冽扫了他们一眼，个个都低头不语，只见得到肩膀处轻微的颤动，像是在极掩抑地啜泣。
抬眼望去，浮玉山山头的云层积得很厚，泥土气味有些发闷，想来不久有雨将至。
明冽垂眸望着自己手指上的蓝色戒指，戒托上一朵小花半开半合，明冽伸直了指尖，见到上面的花瓣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思及抱朴的叮嘱，明冽摘下了戒指，放于手心，心中默默念起了冰夷催花诀。忽见一束灵光好似从遥远的天际环飞而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花蕊中心。
紧接着便见到花瓣徐徐展开，花瓣之上，仿佛映着一个人的身影，待人影显出之际，花瓣尽数脱落。
戒环之上，是抱朴的影子。
弟子们心头一痛，忙不迭朝着戒指方向大喊：“师尊！师尊！”
即便知道这只是抱朴生前的幻影，他们仍目不转睛地盯着，生怕一眨眼，便错过了。
仿佛错过一眼，便是一世。
漫山遍野俱是心碎的声音，独戒指上的人好似在笑：“诸位莫哭，你们知我生平爱笑，便用笑容送为师最后一程罢。”
于是弟子们一个接着一个挤出了难看的笑容，嘴唇死命绷紧，不敢让泪水决堤。
“世间万物，因缘际会，彷如花开一朝，终有落尽之时。数百年前，为师曾窥得天相，晓得迟早有这么一日，本以为会陷入惶惶不可终日之境，只是死劫来至之时，反而豁达不少。若说有何遗憾，便是我藏于酒窖中的碧芳还未来得及饮。罢了，权当是便宜明冽了。”
明冽沉默地看着指上的戒环，嘴唇紧抿，彷如一条直线。
天色又阴沉了些许，天地之间，晦暗一片，万事万物都看不大清明，只听人群之中，有一年幼的弟子终还是没有忍住，哭出了声来。
他这一哭，惹得不少弟子没忍住，也跟着哭了起来。
浮玉山之上尽添哀色。
“我好像又听见有谁在哭鼻子啦？不必哭，我所做之事皆是心中想做之事，如此活过一遭，才不算是辜负。你们也是，今后若不知该如何行事，不妨问一问自己的心。吾辈浮玉人随心而动，从性而游，心所往，剑所归。”抱朴温和地说道：“都笑一笑罢——这是，师父最后的命令。”
语讫，弟子们纷纷抬起了头来，用牙齿死死抵住了下唇，唇角却拼命地往上扬。
很古怪的笑容，素重风仪的浮玉山只怕旷古都难有这么失态的一面。谁都没有说话，山谷阒静得可怕。
一滴雨从天边跌落，打在叶尖，摔在泥土中，好似打破了这山谷的宁静。
明冽看见戒指上的人好似笑了，又好似没有笑，不过一瞬间，便在那滴雨落下之前，零落在了风中。
弟子们眼见着抱朴湮灭无踪，心慌意乱，声音发颤——
“师尊！”
“师尊！！”
“师尊！！！”
然而群山之中，却再无人响应，只余此起彼伏的哀痛大哭。
雨，越下越大，谁都没有站起来。
明冽掌心里的山主戒指穿过风雨，飞到了立心手上，立心缓缓地抬起头，眼中湿红一片。
风中，雨里，他抬手擦了一把脸，然后缓缓起身，一步一步，朝高处走去，走得极为踉跄。
半晌，他站定了，手中紧紧握着山主戒指，望着底下的弟子们一字一顿道：“都给我笑。”
弟子们哭声不歇，有些怔忡地望着他。
“笑。”立心闭上眼睛沉声说。
康沉率先挤出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
弟子们一边啜泣一边微笑。
浮玉山好似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立心睁开眼，脸上一片湿痕，不知是雨还是泪。却见他负手而立，嘴唇轻翘，朝着天际深深一躬：“弟子恭送师尊——”
血迹自他掌心蜿蜒至指缝，却被雨水冲刷，再寻不见了。
自始至终，他一动不动。
众弟子随他一起冒着雨，目光虔诚地朝着天际深拜道：“弟子恭送师尊——”
山谷里俱是心碎的回声，明冽心酸地别过头，不忍再见，带着守煦悄悄离开了。
仙船之上，明冽看见了长耀。
他从远道而来，一身火红却满脸颓色，眼底一片青黑，见到了明冽，他欲言又止。
他欲言又止，身边的守煦亦是如此，明冽看着两人，轻轻道：“问吧。”
守煦望了长耀一眼，有些迟疑，却还是道：“少主也认定穹途无辜？”
长耀的眉眼一瞬阴沉了下来，刚想说话，却被明冽打断了：“此事不是穹途所为。”
守煦意外地看着明冽。
明冽有些疲惫道：“此事是冲穹途而来。”
长耀眸光一闪，身形一颤，紧紧看着明冽。
“抱朴亦知他命里有这么一个死劫，却还要庇护穹途，我不为其他，我只是想要抱朴能真正笑着离开。”明冽袖里一双拳狠狠紧握，只听他定定地道：“穹途，我护下了。”
话音刚落，仙船一震，一道剑气横切船帆，三人一时不防，在船上不住地摇晃。
待站定了，才看见立心轻踏水面，持剑而立，白色衣冠衬得他冷峻沈肃，比从前看上去倒是深沉了不少。
“敢问上神，可是要去凡间寻穹途？”
“正是。”
“敢问上神，可是要救穹途？”
长耀隐约察觉到了什么。面色一变，急忙挡在明冽身前，对立心大喊：“师兄！”
明冽闭上眼睛，轻答道：“正是。”
立心沉声说：“请让我与你们同去。”
明冽睁开眼，有些意外：“你信穹途？”
“我信师父。这是我能为师父做的最后一件事。”末了，立心凉凉一笑，看着手中的长剑道：“随心而动，从性而游，心所往，剑所归。”
.
越国已十年无月，然都城梁燕却有如白昼一般灯火通明。
只因梁燕城富庶，家家户户的灯笼不要钱似的往外挂，从高处俯瞰，最高的那处楼宇阁顶有一盏硕大的明灯，铜镜绕灯遍布，以镜折光，四面八方皆是光亮。
因而这梁燕城倒是比白昼还要亮堂。
几人自仙船中下来，歇身于一片隐晦的荒林。花明在灵石里似恢复了不少灵力，落至凡间时，她也从石中出来了，望着远处高而明亮的楼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那里是什么地方？”花明指着那座塔一样高的楼问道。
守煦告诉她：“那是望月楼。”
立心问：“上神确定穹途会在梁燕城？”
明冽摇头：“我不确定穹途在梁燕城，只是觉得归元子多半会在这里。”
守煦有些疑惑地看着明冽。
“这明月楼之下，仿佛埋藏着我熟悉的东西，冥冥之中，与我感应着。”
思来想后这桩事怕是又于归元子脱不了干系，长耀刚要抬手毁楼，明冽立刻止住他道：“找人要紧。”
似是想到了什么，明冽问花明：“我们现在还有办法可以入穹途的梦吗？”
长耀会意过来：“您是要根据梦的指引找到穹途？”
明冽点了点头。
花明皱着眉头思考了好一会儿，半晌才小声道：“有一个办法……”
众人眼前一亮。
“我可以在梁燕城释出能让梦穹途心情波动的梦境，用心去感知他的方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此时灵力尚浅，撑不了多久。再者，幻梦术风险极大，若被外界干扰，便会功亏一篑。况且此术还需有人以身涉梦，若无法使穹途心甘情愿踏上归途，在梦境消亡之时，梦里的人便要永坠华胥了……”
“我去！”长耀紧握双拳，目光里似乎闪烁着无法明状的光，他用微哑的嗓音低低道：“我想带回穹途。”
花明仰起头，轻轻地拽了拽长耀的长袍问：“穹途会愿意和你回来吗？”
长耀一梗，复又丧气般地将头低下。
花明不知所以，有些疑惑地看着明冽，却听明冽轻轻道：“我去罢。”
守煦和立心异口同声道：“让我去！”
明冽摆手：“这有什么好争的，你们保证能带回穹途吗？”
两人目光担忧。
明冽轻笑了一下：“本上神还指望你们两个帮我护法呢，怎么，你们竟想要本上神堂堂一个上神替你们护法么？”
守煦深谙明冽脾性，见他抬出身份来压，目光里的担忧不减反增：“少主……”
明冽握紧了颈间的护心鳞，“让我去，我会带穹途活着回来的——我惜命。”
几人深深地看了明冽一眼，却各自开始凝结护法。
明冽对长耀道：“一会儿我会告诉你穹途所在方位，你去带他回来。”
“是！”
话音刚落，花明便开始凝法幻梦。
入梦前的一刹那，明冽心念一动，却化作了皎皎的样子。
粉衣长裙，一身银饰，胸前却挂着龙族的护心鳞。
乌云遮月，明冽在丹穴山看见了穹途。
半大的孩子，被人踩在了地上，灰头土脸的，好生狼狈。
此时他正绝望地看着母亲行刑。
他母亲倒是笑靥如花，痴痴道：“若说还有什么悔，今日月圆，不知我与萧郎是否还有机会同赏一轮明月。”
穹途奋力挣扎，眼看着他的母亲被执剔骨之刑，感知着那条鲜活的生命一点一点在他眼前流逝。
明冽化身的皎皎轻轻蹲到了他的身边，轻轻遮挡住了他的眼睛。
穹途呆呆地转头凝望着明冽。
“皎皎……”
“是我。”
一行清泪自穹途眼眶划出：“阿娘没有了……”
“阿娘没有了，皎皎还在。”明冽掩袖拭去了穹途的眼泪。
便在他收手之时，胸腔忽然像是被什么钝器刺中了一般疼，他捂着胸口，感知着冷意席卷全身。
额上大汗淋漓，他的心像是被人生生剜下来了一般疼。
明冽隐约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忙不迭地低头握紧了护心鳞。
护心鳞上亮起了微茫的指引，比这拱月的星子还要亮。
——灵戈在心痛。
明冽也觉得自己的心宛如凌迟一般疼。
微茫凝聚的光愈发强盛，这与以往一刹的心痛很是不同，明冽甚至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人剜下来了。
他的眼前，仿佛看到了灵戈的身影，伸出手想要捞，却怎么也捞不着。
依稀感觉灵戈正在翻山越岭与他相遇，可定睛一看，什么也没有。
他见不到灵戈，心也像要死了一样。
——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参商8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