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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参商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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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玉山下,乌泱乌泱全是人。
细细一看,天枢宫竟率领天将将浮玉山围得水泄不通,往来弟子皆不得归。
明冽率弟子前来时,建卯君笑逐颜开,立刻迎上前道:“上神来得正是时候。”
明冽乜他一眼,“你这是何意?”
“数日前我与抱朴神君有约,若堕神穹途再开杀戒,我天枢宫便接管浮玉山。”建卯君道:“当时上神也在,抱朴神君还以山主戒为证,上神莫不是忘了这桩事了?”
“建卯君有所不知。”明冽在袖中掩好了戒指,缓缓开口道:“自我从冰棺醒转,连我姓甚名谁都忘了,你说的什么见证什么山主戒,我委实是没有印象。”
“上神没有印象,那么大弟子呢?”建卯君剑指立心,眯着眼睛道:“本君闻说你从不说谎,那么你敢不敢对着你师父的神魂、对着这浮玉诸山起誓,确无此事?”
立心艰难地别过头,袖袍下的一双手骨节发白,手中的剑铮铮鸣动。
康沉咬着牙,恶狠狠地“呸”了一声。
浮玉山众弟子缓缓拔出手中的利剑。
建卯君见状却是笑了,微微抬手,众天将立刻拔剑相对。
立心蹙眉道:“建卯君如何断定是穹途所为?”
建卯君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一般,山谷之中都回荡着他的笑声,良久才平歇。只听建卯道:“真是好笑,抱朴神君与几位真人被玄火焚得魂飞魄散,若非穹途所为还会有谁?天下能使出这般滔天猛烈的玄火的不是穹途还会有谁?”
“此事存疑。”明冽低忖片刻道:“我亲眼所见,穹途自挑筋脉、自剔凤骨,又将自己一身神法散尽,这样的一个人又如何能使出逆天的玄火至神君与真人魂飞魄散?”
“那我问你,如若不是他,那他身在何处?受了如此大的不白之冤,为何不出来替自己辩解?”
明冽低声问立心:“穹途他人呢?”
立心低头不语,眉目更加深沉。
“不必问了。我已经查探过了,那堕神早已逃之夭夭。”说着,建卯君便从袖中掏出一片焦黑的树叶,虽被烧焦却不难看出它原本的箭尖形状,挥手一掷,亦能闻见空气中的桐木香。
眼尖的弟子道:“这是仙海境的箭楠树叶!”
“不错。”建卯君道:“这片箭楠叶上有玄火痕迹,是新灼的,说明那堕神已畏罪潜逃,消失在了仙海之上,尔等还有何话好说?!”
天枢宫的金仙们纷纷议论,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就是啊,素闻浮玉山护短,今日一见竟让人瞠目结舌。为了护下堕神,竟让神君与真人们枉死。”
“依我看呐,这浮玉山怕也是被堕神侵了体,不然又怎会做出欺师灭祖之事?”
“可不是嘛,都这节骨眼上了竟还要包庇孽徒,着实可气可愤!”
“还请建卯君入主浮玉山,教教这帮小辈什么是是非黑白。”
“请建卯君入主浮玉山!请建卯君入主浮玉山!”
“……”
弟子们心头一片哀然,犹如被针扎一般疼痛。
建卯君理了理衣冠,按下心头雀跃,似是斟酌良久才勉为其难地开口道:“事到如今,我天枢宫倒愿意为三界的平和出一份力。入主浮玉山并非我之愿,在浮玉山危困之际,有灵的神仙都该出来帮一把手。那堕神嗜血凶残,心肠歹毒,指不定何时还会再杀回来。我天枢宫在此时接管浮玉山最合适不过,天枢宫强将皆来此守山,如此便也不愧青昭元君的灵泽了。”
场上弟子听罢,个个气得脸冒青筋,饶是沉稳如立心,目光也好似迸裂出了火光。
“不要脸——”
天边忽而传来了这么个声音。
众人纷纷抬头,只觉这声音熟悉万分,却又想不到在哪里听过。
建卯君冥思苦想,蓦地面色一变,只见天云之间,如门帘一般拉开,里面站着个金光灿灿的神仙,玉带锦袍,头顶九珠玉冕,正踏云而来。
他身后立着一位玄衣天将,明冽观其模样有几分眼熟,定睛一看,不是丰瑞将军又是谁?
那么这个金光灿灿的神仙想来便是天帝少煜了。
刚想明白,便见浮玉山跪矮了一片神仙。
明冽环顾四周,自己于礼数上已是落了他们半拍,正待他生疏地抬起手来思忖着该行何样的礼时,少煜已走到了他的面前。
“不必行礼了,”少煜手托一本书卷,轻笑着看了明冽一眼:“冰夷不拜神,忘了?”
守煦神色复杂地看向少煜,颇有些眼热,弯下的脊梁慢慢挺起,跪下的双膝缓缓离地。
万神出自冰夷谷,从前,便是先天帝太皓也说承不起冰夷族人这一拜,自此冰夷不拜任何神祗。
少煜目不斜视地对众人道:“诸卿请起。”
金仙们互望了几眼,显然是没有预料到久不离宫的天帝为何会出现在此。
少煜轻翻书页,哂笑道:“诸卿莫误会,孤今晨看天问写的话本子看入迷了,看见有一页故事实在是说得极中肯,孤迫不及待想找建卯君分享。一去天枢宫,发现人走楼空,一问才知你们都来了浮玉山,孤便兴冲冲地赶来了。”
建卯君也不是不知天问写的话本子是何种类型的,俱都取材民间,写的是才子与才子的风流韵事。他实在想不通这样的书有什么值得同自己分享的,却还是佯作好奇地问道:“敢问陛下,是何故事呢?”
明冽也十分好奇地瞟了少煜手边一眼,看见那书封赫然写着《情浓二龙传》。
乖乖,这得是什么奇书啊……
“这书里啊,有一个飞扬跋扈的猪精,没有名字,生来脸皮比那城墙还要厚,每日的爱好便是抢旁的妖怪的洞穴福地,以扩自己的实力。某一日,他新抢了一个福地,决定要给自己取一个响亮的名字,以震天下。某某大祖他觉得俗了,某某始尊他又嫌太过于王霸,洞府建成以后,他便日日缠着来往的行人为他取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终有一日,一位高人路过此地,便以词牌为名替他取了个极有诗意的名字。”少煜笑着问建卯:“你猜猜他得了个什么名字?”
建卯君不知少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摇头道:“臣不知。”
“那你便听好了。卜算子的卜,逍遥乐的遥,云雾敛的敛,真真是个阳春白雪独一无二的名字。”少煜转手便将书本递给了建卯君,十分真诚道:“今日孤便将它赐予你罢。”
卜遥敛。
明冽忍俊不禁,眼见建卯君脸都气得胀红。
到底是金仙,定力自非常人所能及,只见建卯君只是嘴角微微抽了一刹那,便双手接过了《情浓二龙传》,皮笑肉不笑道:“谢陛下赐名。”
少煜不甚在意地挥挥手:“建卯君喜欢便好,你们这趟兴师动众为的什么啊?”
建卯君道:“禀陛下,我等奉尊神之命来此接管浮玉山。”
说着,他特意留心望了一下少煜的表情,果真便见到笑容清减了许多。
纵是天帝陛下又如何?这天上到底还是无咎说了算的。
少煜问:“尊神出关了?”
“那倒不曾。”
“既如此,浮玉山便先交由明冽上神接管吧。”
明冽眯着眼睛望了少煜一眼,后者似有感知,回以一笑。
建卯君急道:“罪神明冽罄竹难书,让他接管昔日元君灵府圣地如何使得?”
“怎么就使不得了啊?论情,元君乃明冽师祖,那是再亲厚不过的关系了;论理,便是因为明冽罄竹难书,孤才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惩罚他的。”
建卯君嘴角一抽,“请陛下明示。”
“孤以为,罚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孤便是要将明冽置于这仙雾缭绕的地界,让灵气静其心,除其恶,唤其善。孤要让明冽日日夜夜在此悔过——当初他到底为什么吃了猪油蒙了心,要偷孤最喜欢的那根天柱,要焚星官最看重的那块星盘,打伤那么多股肱之臣?孤要他悔过!”
明冽捂着脸,夸张地响应:“明冽谢天帝一番良苦用心,我以后必定洗心革面重新做神!”
少煜点点头,颇深沉道:“你省得便好。”
“陛下!”建卯君更急了,“陛下要臣如何去与尊神交代?”
少煜摆手:“不必你交代,待尊神出关,孤自会拜会尊神。”
“陛下!”
少煜轻轻扫他一眼,语气逐渐低沉:“君无戏言,建卯君莫非是想要拂孤的面子不成?”
“……臣不敢。”
少煜一下又恢复了阳光笑容:“那就好,天枢宫事务繁杂,卜遥敛君还是速速回天协助嘉平君处理罢。”
建卯握拳,将手中的书本握得死紧,良久,咬牙一笑,拂袖而去。
天枢宫人一走,少煜立刻拍着胸脯小声道:“吓死我了,丰瑞,我刚刚装得怎么样?”
丰瑞竖起大拇指评价道:“极佳。”
少煜神色得意,朝明冽那边递去了一个眼神,“喂,今儿我特意来这里给你解围,也算是还你小时候带我旷课的恩情了啊。”
明冽笑笑,余光暗扫守煦。
守煦小声递话:“少主与天帝在冰夷时交情相当好,多次想法助天帝逃课。”
明冽仍有些意外,却也没说话,只是朝着少煜拱了拱手:“多谢。”
少煜拨开额前垂下的珠帘,笑说:“不必谢我,只是上神重生这一遭,与旧友实在生分了不少。改日再邀上神叙旧,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说罢,便从人群之中精确无比地拽出已化作浮玉山弟子打扮的英昭。
英昭一脸挫败地跟在少煜身后,哪怕他伪装得再低调,不承想却还是被少煜认出了。
“敢问陛下可是要回天练功?”
少煜头也不回道:“练什么功啊,我去天机宫一趟,催催天问的话本子,怎么那么久都不更新啊,卡洞房是怎么回事啊?”
明冽满脸震惊,不承想天帝竟是这般小孩子心性。他偏头掩声问守煦:“他果真是天帝?”
守煦一脸不忍直视:“千真万确!”
便在说话之时,明冽又听见少煜对丰瑞说:“那两把宝器你叫霁音给我做一个假账,别对外公布了,省得天上那帮老神仙老大不乐意。”
丰瑞低道:“是!”
明冽:“……”
他本以为自己这上神已然不靠谱了,哪知竟人外有人。
实在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