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了情债后上神他被》谢朝夕

59、参商5

　　山下，长耀望着殒落的星子，竟毫无征兆地掉下了一颗眼泪。

　　晶莹滚烫，跌进草丛，再寻不见。

　　林中走出来了一白影，风尘仆仆的样子，对着他长长一拜，沉沉道：“少主。”

　　仔细听，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惯来的沉稳持重下不常有的憔悴与心焦，掩于茫茫夜色之下，藏于闪闪星子之中，却是难以捉摸。

　　然而长耀观他素缟打扮，几乎已经断定了他的来意，浑身颤抖，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少主，随我……回丹穴罢。”锦芳泣不成声道：“凤王……凤王他殒落了！”

　　如一记重锤，掷地有声地捶在了他的胸口。

　　长耀双眼通红地朝着藏雪峰长长一拜，久久未起。

　　山上，抱朴捧着一坛酒，款款而来。

　　明冽问他：“神君这是又要斗酒了？”

　　“非也非也。”抱朴拍开封泥，将酒往地上洒了三圈，“今夜，要为远行和即将远行的人送行。”

　　明冽一顿，意外地看向抱朴，后者轻点了一下头。

　　明冽微微转过身，目光穿过弟子，投向茅屋之内。

　　屋门紧合，好似浑然不知门外之事。

　　弟子们纷纷围拢了过来，不解地问：“什么是远行？什么又是即将远行？”

　　抱朴想了好久，却还是摇了摇头，笑着说：“天机不可泄露。”

　　泥土里的酒香幽幽透进每个人的鼻息之间，是很清冽的香气，却暗含着离愁别绪，明冽隐约觉得好像又有什么，要从自己指缝间消失了一般。

　　正待他迷惘之际，却看见抱朴定定地朝他一笑，然后，便不看他了。

　　“你们觉得世上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抱朴问弟子们。

　　弟子们一时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

　　“是上神的扶光！”

　　抱朴摇了摇头。

　　“是星官的星垂！”

　　抱朴依旧摇头。

　　“是尊神的浊玉！”

　　“不，都不是。”抱朴轻轻说。

　　英昭思忖片刻，问道：“难道是传说中的冰夷丢失的那把天命戈？”

　　抱朴看了英昭一眼，却仍道：“不是。”

　　“那是什么啊？”弟子们露出疑惑的神情，求知若渴地望着抱朴，想从他口中听出一个答案。

　　抱朴道：“你们须晓得，善良才是这世间最厉害的武器，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坚持住我们的本心。为师不求你们成为顶天立地的人，只求你们能无愧于心，无愧于己。”

　　弟子们长拜行礼：“谨遵师尊教诲——”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屋门被打开，只见穹途猛然冲出屋外。

　　他赤着双足踩在寒凉而坚硬的土地上，踏过那一泽酒气，径直奔跑，一往无前。

　　因自挑了筋脉，眼下还没长好，他一脚深一脚浅地冲出来时，身影不免多了几分狼狈，只是他全然不在意。

　　便在里悬崖仅仅数步之遥之时，他身形不稳，摔在了地上，他却只当浑若不知，一步一步往前爬。

　　明冽欲上前搀扶，抱朴却对他摇了摇头。

　　穹途低头凝望着雾海。这雾海有如他预想的一般遮挡无余，再也看不清山脚。于是他痴痴笑了一声，四肢百骸都泛着疼意，他再也支撑不住，眸色变得哀伤而悲恸。

　　弟子们面面相觑，一时谁都不敢接近于他。

　　抱朴挥手凝法，散去崖间雾瘴，明冽掐指召术，幻出满山萤火。

　　一时间，这藏雪峰变得明亮，无数萤火虫自明冽指尖飞出，点点细光为穹途的视野铺路。

　　穹途眸光一闪，他的视线便随之变得清晰，一直伸展到了山脚。

　　那里，长拜不去的人正化为一阵惊鸿，朝着西方的神山飞去。

　　穹途别过了头，轻声道：“师尊。”

　　“嗯。”抱朴朝他走去，蹲在了他的面前，轻拍他的背脊，“师尊在。”

　　“我好痛……”

　　弟子们绷直了唇线，一股辛酸弥漫心头，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见穹途喊疼。

　　“我好痛啊……”

　　“师尊我好痛啊……”

　　“……”

　　惯来坚强的人，此刻却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抱着师尊低低地啜泣，每一声都像是一把钝刀，缓慢而迟钝地磨切着众人的心脏。

　　抱朴温柔地拍着他，认真地听着他一声又一声低吟，良久，温声道：“会痛，说明要好了啊。”

　　“我……还能好吗？”

　　“可以的，穹途。”抱朴松开他，翘出了小指，“拉钩。”

　　穹途抿了抿无血色的唇，眼睫挂着晶莹的水珠倒为他添上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他怯生生地伸出了手，因方才摔了一跤，此时指尖满是血污，袖袍也染上泥土，他不忍这样的自己染污了师尊的敞亮，复想收回去。

　　奈何手腕一转，却被两个弟子眼明手快地扣住了。

　　“师兄，拉钩！”

　　“拉钩……”

　　“……”

　　蓦地，围拢在此的弟子们纷纷翘出小指轮番与穹途勾指结了印。

　　穹途缓缓抬起头，见到抱朴一动不动地将他望着，翘出的小指一直未曾收回。

　　抱朴宽和且温柔道：“拉钩。”

　　穹途飞快地伸出了小指，与抱朴的小指印了一下，小声道：“拉钩……”

　　山上的众人皆松了口气，这时明冽将石灵带到穹途身边为他诊疗。

　　石灵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穹途的灵台，心念一动，便除净了穹途满身的血污。在她刚要离开穹途，回到明冽身边之际，却被穹途轻轻拉住了。

　　“皎皎……”穹途看着石灵的面容，心头震震，他喃喃道：“皎皎……”

　　明冽这才晓得穹途是将石灵当成他的妹妹了。

　　仔细一看，发现石灵的确与皎皎有几分挂像。

　　石灵有些无措，连忙望向明冽。

　　还未待明冽开口，穹途便道：“对不起，我认错了。”

　　声音含着不化的哀伤，比夜霜还要凉。

　　石灵转了转眼睛，求助似的望向明冽。

　　明冽道：“石灵还没有名字，英昭给拟了好几个，我都不大满意，穹途能不能帮帮我啊？”

　　“我？”穹途有些受宠若惊，“上神……我……”

　　明冽微笑：“没有关系的。”

　　英昭听不下去了，叉腰问道：“怎么就不满意了？本灵官取的名字不好听吗？”

　　众弟子纷纷憋笑。

　　明冽望天，不言自喻。

　　英昭这取名技术便和他的歌喉一脉相承。

　　叫长耀“红红”，叫守煦“煦煦”的人，能取得出什么好名字来？

　　不过来浮玉山数日，整个山头都多了不少诨名，听起来闹得慌，

　　唯一一次碰壁是在他叫灵戈“戈戈”的时候，灵戈笑眯眯地对他点头：“弟弟。”

　　英昭跺足拂袖，三天未和灵戈说过话。

　　本以为灵官就此能安分下去，奈何在听说石灵没有名字以后，疯狂取了几个诸如“二丫”、“桂芬”、“彤妞”之类的名字，险没把明冽脸给气歪。

　　“取一个吧。”明冽十分真诚地望着穹途。

　　穹途低下头，想了想，小声问：“可以叫……花明吗？”

　　“是柳暗花明的意思吗？”

　　“嗯，”穹途抿着唇点了一下头，捏着袖子道：“要是不好的话，我——”

　　“很好呀。”石灵的眼睛一瞬间完成了月牙，认真地对穹途说：“我喜欢。”

　　英昭在一旁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那就庆祝你得到称心如意的名字吧彤妞。”

　　话里话外酸得很，引弟子们纷纷笑了起来。

　　待花明将穹途送回了房，穹途小声地同她说谢谢。

　　“谢谢我？”

　　“嗯。”穹途点点头，轻轻比划了一下：“你让我想到皎皎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了。”

　　“你很想她吗？我可以在你的梦里——”

　　“不用了，不用了。”穹途摆了摆手，摇头说道：“谢谢你。”

　　花明不解。

　　彼时的她尚不能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不愿意耽于梦境却要直面现实。

　　至少，在梦境里，穹途不至这般痛楚啊。

　　“即便是痛，也得担着。”穹途朝花明笑了一下：“我怕，你的梦太美好了，我舍不得醒过来。可是在这里，也有人想要我振作啊。”

　　花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谢谢你。”

　　穹途凝望着空荡的白墙，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忽然道：“你可以……给我变出一盏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