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了情债后上神他被》谢朝夕

58、参商4

　　是夜。

　　长耀几乎是落荒而逃下了山，每一步都踩极沉重。

　　他红衣如枫，衣袂带火，所经之地，仿有萤火相随，光亮徐徐铺展了一路，经久不息。

　　长耀徘徊在山脚茅屋前，迟迟不肯离去。半晌，他凝望着阒静的山顶，于掌心处拢起了一抹孤灯，跳跃的灯焰忽而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表情颓丧地坐到了地上，烛灯便也跟着放到了他的身边。

　　他守着烛光，遥望着阒静而黑暗的顶峰，像一尊守护着这座山峰的寂寞山神。

　　良久，他对着孤灯伸出了手，灯火跳跃之间，似有一只林鹿奔跑，跑啊跑啊，便深入丛林，再也觅不见了。

　　灯熄了，阖山全暗，长耀郁卒地跌进了草丛中，用手背遮挡住了自己的视线，不让人发现这里有一只小兽在舔舐着自己身上的伤口。

　　他的手指有些颤抖，身子也抖动得厉害。空气之中的桐叶清香若有似无地传来，不知这味道属于谁，在这样一个漆黑的夜晚，却显得格外浓沉。

　　夜半，穹途醒转，睁开乌黑的眸子，只觉神志似乎从来没有如此清明过。

　　他凝法幻出了一把匕首，一束寒光从他面上闪过，他被激得稍稍眯起了眼睛。

　　可心中却是快活的。

　　刀一落下，眸子慢慢闭紧。

　　紧了的是双眸，卸下的却是他心头的重负。

　　天亮时，明冽隐约觉得心中有些不安，总觉藏雪峰方向有些不对劲，他心头一紧，当即朝那边走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抱朴从山上下来时，神色难得一改往日戏谑，多了几分冷硬。

　　“可是穹途出事了？”

　　抱朴沉默片刻，说道：“夜里，他趁我们都不在，自挑筋脉，自剔凤骨，又自散了自己的功法。”

　　明冽瞳孔骤然一缩，忙问：“那他现在如何？”

　　“身体无大碍了，只是……”

　　可惜了那样好的天赋和意志。能撑得住两次玄火涅槃，若他从小能够平安顺遂地长大，也不至落得像如今这么一个下场。

　　嘎吱一声，身后似是有枯枝被人踩断了。

　　两人循声望去，看见了身后不远处面色苍白的长耀。

　　长耀的眼睛一瞬间就红了，二话不说便要往山上跑，却堪堪被抱朴给叫住了。

　　“长耀。”抱朴低道：“你来，他有一样东西要交与你。”

　　长耀颓颓然转过了身子，一颗心被提到了喉间，眼底却燃起了一丝他都知道是不切实际的指望。

　　——却在抱朴从袖中取出一物时，他眼底的火芒彻彻底底熄灭了。

　　抱朴的手中，是一片赤红凤翎，但这绝不是一片普通凤翎。

　　翎上金芒如花瓣一般绽开，这是，凤凰的冠翎。

　　是凤凰族人身份的象征。

　　长耀双手颤抖着捧着那片凤翎，顶端的金芒刹那间便沉沦黯淡，再也生不出亮意来了。

　　抱朴道：“他说，凤族之恩已偿，凤族之物已还，从此在凤族除名，不再是凤族的狗。”

　　长耀低头，握着那片细长的冠翎，掌心不知被什么划伤了，淌出了一滴又一滴血迹。

　　该多疼啊。

　　他该多疼啊。长耀想。

　　“你放他走吧，长耀。”

　　“好。”

　　长耀点了点头，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到底，也没有再登上藏雪峰半步。

　　明冽在这藏雪峰上消磨了几日时光，却也不见穹途出来过。

　　浮玉山上下到底是怕穹途像之前那样，一个人闷声不响地又弄出怎样的大事来，索性三个五个一轮班，在峰顶支了个小亭，轮流守候着穹途。

　　英昭闻讯赶来时，瞧见了山下的长耀，一顿：“你不上去？”

　　长耀想了想，摇头道：“上面，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英昭觉得这人经了事以后深沉了不少，还将此事说与了明冽听。

　　明冽不知在想什么，一时没听见他说什么，便“啊？”了一声。

　　英昭搡了他一下，不满道：“你走神了？你在想什么呢？”

　　明冽望着漫天的星辰，收敛了目光道：“没什么。”

　　英昭有些不满他这般搪塞的态度，嘟囔道：“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小龙王吧，我瞧你这模样，就差把思春两个字写脸上了。”

　　本以为明冽会打他，他连防守的姿势都准备好了，哪承想明冽只是略带迷茫地问他：“你思过？”

　　“我当然思过了。”英昭瞥了明冽一眼，忽而意识到什么，正色道：“说起来我们还是情敌呢。”

　　“……”

　　“那时青汝迷恋你，大抵因你颇有几分姿色，路过天上时乱与她抛媚眼，自此她的心里便一直种下了情根。青汝那人傻得很，四海八荒地跟随着你的脚步，她不敢来打扰你，只敢悄悄跟在你的身后，走你走过的地方。而我呢，便跟在青汝的身后，走她走过的地方。”英昭轻笑一声：“谁叫我喜欢她呢。”

　　明冽有些茫然：“何为喜欢？”

　　“就是见不到他你会心慌，想到他你就会心痛。”英昭看着明冽，一字一顿道：“你想，长长久久地与他呆在一起。”

　　语讫，灵戈的名字好似在明冽的心中转了一转，一瞬间，明冽的心生疼，他不由得蹲了下去，死命抵住了自己的心口。

　　见不到会心慌。

　　一想到就会心痛。

　　想要长长久久地与他呆在一起。

　　他听见英昭问自己：“你想吗？”

　　明冽嘴唇翕动，刚要回答，不远处的弟子中间忽而爆出了一声嘈杂的喧哗。

　　夜空中，好似有哪一颗流星从天际划落。

　　英昭蹙眉：“不知是哪一位神仙殒落了。”

　　弟子们也不知其然，只知传言说流星划落时许愿最是灵验，于是大家纷纷闭上了眼睛。

　　都是修道之人，却还是相信这种荒诞无稽的事情。

　　“你许的什么愿望啊？”

　　“你许的什么愿望？”

　　“我希望穹途师兄能快快好起来！”

　　“不许抄我的愿望！”

　　“这本来就是我的愿望！”

　　“是我的！”

　　“哎呀！康元、康音你们别打了！”

　　“……”

　　明冽看着不远处围拢的那一簇弟子，轻轻笑了笑。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喜欢与讨厌来得同样快。

　　弟子们虽不愿抱朴拿浮玉山保下穹途，可看见穹途不惜断筋剔骨自散功法也要保全浮玉山时，心中的那杆子秤忽而以一种极其平衡的姿态维持平稳了。

　　明冽望着那颗流星，在心底悄悄地许了三个字的愿望。

　　偏头一看，发现英昭正闭着眼睛认真许愿，明冽忍不住勾起了唇，不用问也知道，左右他的愿望是同青汝仙子有关的。

　　英昭睁开眼睛时，见明冽正望向自己，他别开头，略有些紧张道：“我……刚刚给青汝许了一个愿望。”

　　“你希望她喜欢你？”

　　“不。”英昭笑了笑，山顶的风吹动了他一身竹青色的长袍，环佩的玉石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明冽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我希望青汝能一直做她觉得快乐的事。”

　　明冽有些意外：“即使你不快乐？”

　　“即使我不快乐——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英昭偏头，笑问明冽：“上神你呢？你也许愿了吧，刚才？”

　　明冽捂着护心鳞，情不自禁地笑了：“既是愿望，又如何能说与你听？”

　　“没想到上神复生以后会赖账了，会碰瓷了，还会诳别人的愿望了。”

　　明冽歪头一笑：“是又如何？”

　　广袖一甩，扬长而去。

　　英昭望着他的背影，却是跟着笑了起来。

　　七分欢喜混着三分惋惜，浓在藏雪峰的星夜中，化为了几声轻笑。

　　他知道他的青汝大抵是没有办法得到这个人的青睐了。

　　因为明冽的愿望是——

　　“我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