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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参商3 ...

  •   天边燃起了无尽的火,灼人的火浪生生将人逼退。

      触目皆是诡异的赤红,绽放在了天际,迅速舔舐着崖间的云雾。

      白衣乌发的穹途立于悬崖边缘,高抬起一手,狠狠掐着长耀的脖颈,血红的眸子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身旁的弟子们都紧张地跺着脚,生怕穹途这一松手,长耀便被他摔下山崖。

      谁也不曾想到,穹途见到长耀的反应会那样大,几乎是一感知到他的气息,便发了狂。

      明冽心道不好,暗暗使了一个眼色,一个弟子马上会意去寻抱朴。刚刚转了身,便听见一声空灵的埙音响彻在了山峰之上。

      是冰夷涤灵曲。

      众人还未来得及露出喜色,又听见一声琴音与之相抗,明冽的指尖瞬间凝起了冰霜。

      天上火势凶猛,云海被燎成一片血海,风吹浪滚,砸下来一颗又一颗火球,瞬间便侵染了数丈峰林。

      明冽周身裹着淡淡的银光,瞬间便集诸峰灵力于全身,然他内丹不全,故而运转灵力时,体脉有如幽咽泉流在冰下一般寸步难行。每行一厘,心尖便好似划开一道裂痕。

      “上神……”余下的弟子见明冽的发梢都好似凝了一层冰晶,纷纷掏出骨笛,和着明冽的埙声,与世外的琴声相斗。

      “穹……途……”长耀双足离了地,双手握紧了穹途的手腕,极艰难地道。

      穹途的神思一瞬间有那么一丝恍惚,他难以自抑地颤抖了起来,眸子渐渐定出了墨色,可心中却仍有声音在同他说——

      “杀了他。”

      穹途咬着牙,强撑着。

      “杀了他,杀了他,从此你便是自由的了。”

      指尖缓缓松开,长耀被他高举空中,身下是万丈悬崖。

      “动手啊,穹途。”

      穹途猛地睁大了双眸,却正正好对上了长耀那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

      这双眼睛从前长得多好看啊,琉璃珠子一般,高奉庙堂之上,不食人间烟火,不起眼的小凤凰的生杀予夺,全在他手中。他睁,目之所及,尽是光明;他闭,四野之内,全无尘埃。

      不是因为这世上干净,而是因为他被宠爱着,于是总有人替他腌臜事都掩盖在了角落之中。

      他生来便是踏着别人的背脊往上走的。

      多少人争先恐后跪着匍匐着捧着他的足底,这样的人自是听不见角落里的悲鸣。

      可如今,他这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却盛着一汪湿润的水泽,从面颊淌到下巴,蜿蜒的水痕却好像沾满了他小时候从不知的悲伤。

      还有心碎。

      啪一声,滴落在了穹途的虎口。

      长耀双眸一阖,于料峭的埙音之中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意味:“穹途,是我欠你。能死在你手,是我之幸。”

      心音急促:“动手!!!”

      穹途霎时有些心慌,指尖一颤,尚来不及思考,长耀便直直地坠下了山崖。

      弟子们停下骨笛,大惊失色:“长耀师兄!!”

      穹途神色一变,眸色漆黑一片,紧接着便见到他不知何时伸长出的赤色翅羽扇灭了空中火风。

      只见一只赤红凤凰猛地俯冲下悬崖,朝着交织的云雾掠去。

      这云雾有濯灵之效,与除净天的灵雾一脉相承,若是堕神坠下了,只怕要落个魂飞魄散啊。

      众人心惊胆战,急忙朝着山崖跑去,只是山风一过,云雾合拢,山下情形如何,却再也看不到了。

      此处山崖甚高,中有洗髓雾海,从此处摔落,不好施展仙法,便是神仙也在劫难逃。

      然而不过须臾之间,便见到抱朴足踏团云,一手捞着昏睡不醒的穹途,一手扶着灵力溃散的长耀,从雾海踏浪而来。

      弟子们眼前一喜:“师尊!”

      明冽也松了一口气,正欲朝几人走去,忽觉腰佩的锦囊一震,他解了下来,倒出了里面不安异动的石头。

      沉睡多时的石灵自石中跃出,又成了小孩的模样。她仰头望了明冽一眼,又眨着眼睛怯生生地靠近了穹途被抱回房中的穹途。

      她趴在床边,用指尖轻轻点上了穹途的眉心,注入着体内日月的灵华,以阻方才那灵雾洗髓时的痛楚。

      待为穹途施完了法,她又走到了长耀身旁,看着他流血的脖颈,“咦”了一声。

      石灵刚要伸出手,却见长耀往后退了一步:“不必了。”

      他给的疼,他想记住。

      明冽道:“适才我又听见弦音了。”

      抱朴朝他望去。

      “只是有一点我有些纳罕,按说浮玉山结界森严,寻常时候,从未听得归元子的琴声。可那琴声为何独独在穹途苏醒的时候才会从远方传来?”

      长耀一顿,“您是说——”

      “究竟是穹途唤醒了琴声,还是那琴声唤醒了穹途?”明冽一边思忖一边道:“我观今日,穹途颇有几分神志,竟避开了琴声操纵,一头猛扎进灵雾之中,可见那琴声纵然再厉害,也不可全然控制住穹途。若想要穹途摆脱归元子的控制,想来还是应当弄清当年发生了何事。”

      长耀掩袖拭了拭颈间的伤痕,粘连出一派血迹,他却毫不在意道:“上神,织梦罢。”

      以长耀魂魄作载的那一叶扁舟驶进了穹途的梦乡。

      这一次,扁舟的速度快了几分,如走马观花一般,掠过了穹途的过往。

      忘世境中,只见一簿写满了名姓的薄纸沉进了穹途所在的火海之中,只听归元子哑声道:“把魂灵交给我,让我替你好生活一次。”

      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蛊惑,如毒蛇吐信一般,獠牙尖露,静候着猎物掉进他的陷阱之中。

      可不就是猎物么。

      于穹途,他志在必得。

      火海一直沉默,于是他便耐下心来等着。

      料这个肉身都没有的小凤凰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不知等了多久,忽听火海之中好似传来了什么声音。

      归元子不甚在意地聆听,却听见振聋发聩的一声——

      “不!!!”

      他一怔,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对方满身的拒意撕成了碎片,紧接着,便被逐离了忘世境。

      穹途拒绝归元子的那一刹那,元神合抱成团,努力聚结,一瓣赤金光芒自他魂灵中亮起,包合着他的魂识,凝出了一身血肉之躯。

      然而正因重新拥有了血肉之躯,他在这玄火火海中的每一分痛苦都感觉得极为分明,而这痛,他本就已经尝过了一遍。

      直到又一个四十九天以后,他自玄火中再次涅槃成功,刚一下山,便得知了妹妹身死的噩耗。

      扁舟载着明冽和长耀往前游,他们看见穹途打伤了长耀以后,径直去了凤王寝殿。

      对于穹途的到来,景序有些惊讶,他意外地挑眉,神识探过了一遍穹途的体脉,却有些意外:“你又涅了一次槃?好,很好,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人。”

      穹途凝望着他,悲从中来,紧握双拳道:“皎皎死了。”

      “谁是皎皎?”景序不紧不慢地挑亮了地上的青铜烛,待思忖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笑了:“就是那个孤女,是你的妹妹?”

      穹途的骨节白上三分,一双眸子死死地盯住景序。

      景序皱眉:“你这是什么眼神?是耀儿没有厚葬她么?受了我儿那么些年的凤血,她也该知足了。”

      穹途气血上涌,几乎是一字一句泣血道:“你答应过我,会照顾好皎皎的。”

      景序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不过是一个孤女罢了,死了便死了。你已涅槃成功,今后便留在耀儿身边好好辅佐他罢,凤族是不会亏待你的。”

      穹途只觉荒唐无比。

      他怎么会相信这个人呢?

      他怎么能把皎皎的身家性命托付给这么一对冷情的父子呢?

      心头的懊悔几乎吞噬了他,紧接着,一道含了玄火的风便直直朝景序扑了过去。

      景序似早有预料一般化剑作挡,反手一劈,那道风影便消散无踪了。

      然而此时,景序默默念诀,启了寝殿内的烛灯结界,以镇住穹途魂灵。

      几乎是见到穹途走来的第一刻,他便算计着如何启动这烛灯结界。这烛灯结界除了可做长生灯阵,还可束住来者魂灵。点燃灯阵之时,只需在其极怒极悲之时催动暗术,来者的魂灵便如飞萤落网一般落进了灯阵的烛火之中。

      打从穹途进来的第一刻,景序便知,此人必死无疑。

      他比长耀资质好,根骨佳,便连玄火之力也比长耀强上太多。

      长耀是凤族的定心丸,若让族人知晓长耀这槃是如何涅的,恐落人口实,落了天家话柄。

      如今之计,唯有——

      景序将心一横,立时催动长剑,剑芒挑起光影,直直朝阵中的穹途刺去。

      一瞬间,长剑捅进了穹途的心脏,只听一声凤鸣,一只绝望的凤凰被困在灯阵之中无法自拔。

      舟上的长耀目眦欲裂,他竟不知,竟不知景序在背后竟做出了这样的事……

      忽听远方传来了一阵琴音,嘶哑的声音幽幽道:“穹途,过来。”

      “穹途,过来……”

      “过来……”

      一声凄厉的凤鸣和着哀怨的琴声一飞冲天,生生破了寝殿的灯阵。

      景序面色一变,那连着他心脉的灯阵陡然一断,他蓦地吐出了一口血来,急忙忙冲出去追。

      只是漫山遍野都是玄火,哪里还有那小凤凰的身影呢?

      再之后,扁舟便一直行于黑水之中。

      大抵于穹途而言,这一段的记忆便是朦胧而黑暗的罢。

      他被琴声勾到了不周山以后,记忆便常常空白了,依稀记得他被植进了什么不属于他的内丹,他剧烈排斥,一次一次用刀子将自己划得伤痕累累,可下一刻便被归元子用术愈合了。

      于归元子而言,他便好似是难驯的马,却因体魄特殊,实乃千古难得一见的宝物,便一日一日地以伥鬼之力侵染着他的魂灵,欣赏着他一点点染黑的魂灵,仿佛在欣赏一件佳作。

      穹途依稀能感知到自己体内的内丹是谁的了,他极力地抗拒,却又被施下禁咒,每取一寸,身体便如烈火焚烧一般。烈火袭来的时候,那用尽全部力量护住明冽的内丹,痛不欲生,却也只能强行忍下。归元子便笑嘻嘻地奏琴,一遍一遍催动着他的心念,为他用伥鬼之血疗伤,以弦轻抚他的魂灵,喃喃道:“以后,你也人不人鬼不鬼了,真有意思。”

      穹途像一只哀嚎的愤怒的小兽,张着嘴却只能呜呜呜地叫,利爪一次又一次划伤了自己的体脉。

      “你若死了,内丹便也一起消散了呢,难道你不想把内丹还回去么?”

      穷途一动不动,像一条搁浅的鱼,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世间万物皆为刀俎。

      这才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长耀倏地喷出了一口血,血液喷溅在了穹途的梦乡里,整条暗河被染得鲜红。

      穹途隐约之中察觉到了什么,心念本能一动,瞬间便将他们驱逐而出。临走前一刻,梦境里血肉模糊,不知是谁的杀戮,绽在了他们的眼前。

      长耀自穹途的梦中出来,便像是失了魂一般,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屋子。

      他的背影踉跄,颈间鲜血淋漓,每走一步,都淌着血。

      这些年,他藏在心尖上的人,又何尝不是这么过来的?

      只是他再如何跋山涉水也无法共情对方万分之一的痛苦。

      他满身污秽,穹途太干净了。

      再干净,却还是因为他,被弄脏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参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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