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长夜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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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景序结掌于胸，口中轻轻念着咒语，牵连着他心脉的烛火光线一下便拉得老长，紧接着那条细线便变得微不可见了。
而做这一切，仿佛极耗他心力，景序撑着扶手粗喘了两口气，脸色白得像张纸。
明冽问道：“凤王，你没事吧？”
景序摆了摆手，拄着赤金手杖，借力站了起来，声音微哑道：“让二位见笑了。若不介意，随我去一趟水牢吧。”
两人点头。
锦芳上前欲搀扶，景序却摇了摇头，目光沉沉道：“不必。这点路，我还是走得起的。”
说罢，便见景序一脚深一脚浅地慢慢走向门口，可他的背脊却挺得笔直，隐可见其年轻时的威仪。
锦芳叹了口气，转身又在内殿的灯阵里布下一道结界，以求外室的风雨影响不到这殿内的烛火。
出门时，暗夜中一道霹雳陡然炸开了，紧接着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滚雷从茫茫苍穹中滚落了下来，其声势之大，不由得使众人驻了驻足。
风雨凄凄，天地间一片萧瑟冷意遮挡住了前路。
这也难怪，凤族常年囿于长夜之下，逆转乾坤，倒行阴阳，虽可挡一时的人祸，终究是拦不住天灾。
自这长夜结界布下以后，里面的阴阳五行便乱了套。凤属火象，水又克火，故而天多阴沉，淫雨成涝，算是对长夜之下的丹穴山降下的小小惩罚。
灵戈反袖一挥，一束灵光便自他指尖绽出，如蝶一般轻轻振翅滑向高空，一下便止住了这漫天的水意。
不多时，便连檐下的雨滴都渐渐停歇了。
锦芳大喜过望道：“多谢小龙王。”
灵戈问他：“长耀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日，几位从不周山而来，身上皆带着伤。少主因为伤势太重，昏迷不醒，便被几位长老送去了玉华殿静养。方才他醒来，未见到穹途，连药都顾不上搽，便直奔水牢。”
明冽疑惑道：“为何要将穹途囚于水牢？”
“穹途已沦为堕神，眼下他心神被堕念蛊惑，神志不清，几位长老怕他出手伤人，一合计，唯有将他囚于水牢之中了。水牢之外有……”锦芳心虚地看了一眼景序。
景序道：“我拼上一身修为，在水牢外布下了一道禁制。”
“穹途为何会沦为堕神？”
景序负手顿住，轻轻阖上了浑浊的双目，轻道：“世人以讹传讹，都说丹书至邪，殊不知这世上至邪的却是人心。”
“穹途原是山下最不起眼的小凤凰，是耀儿看重他，让他留在身边做伴读的。只是后来他自甘堕落，心生怨怼，为心魔所驱使，在耀儿涅槃以后，火烧丹穴山，致使我凤族千年的基业险些毁于一旦。”景序语气蓦地阴沉下来，眸光里隐含恨意：“那日他离了丹穴山便去往了凡世，又在凡世大开杀戒，是耀儿执意要保他……这样的人，保了又有何用？”
景序说完便用力地咳了起来，锦芳连忙为他拍背顺气，忧虑道：“凤王……”
景序摆摆手，扶着心口强忍着继续走路。
快行至水牢时，忽然听见里面一声嘶哑的凤鸣，只见一道玄火火光冲天而出，几人心道不好，立刻疾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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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水牢傍水而建，三面垒起了厚厚的石墙，水火不可侵。石室里有一汪水池，池水约有半人高，暗红色，不必细闻也能嗅见其中的腐朽的血腥之气。
水牢之中，双手被施了禁术的铁索束了起来，头低低地埋下，脸上尽是血痕，已分辨不出究竟是伤，还是凝结的旧疤。如此模糊的面容下，却依稀可见其一双鹿眼，早已不再明润闪烁了，许久才见极其迟缓地眨动一下。
这便是穹途。
眼下他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琵琶骨被一根粗长的针穿透了，手臂根本无法自动抬起。他的胸前有一道剑伤，两日前被他自己当胸贯入，因得不到医治包扎，伤口正缓慢地黏着潮湿的衣服愈合，一点细小的血流极缓地流了下去，覆盖在周身的血痕上，然后又一滴一滴融进这暗红的池水中。
他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说不上悲与喜，好似连痛也不会痛，了无生机地看着自己的血液淌进水池。
“穹途！穹途！”
依稀听见有人喊他，他微微抬起了头，望向不远处的铁栏，眼睛里一瞬间掠起了恨意，氤氲在这潮湿的水牢中，难寻其踪。
红衣的少年发冠歪斜，却拼命地拍打着铁栏，大声道：“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你别怕！”
身后的侍卫纷纷劝道：“少主，这水牢被凤王布下了禁制，您进不去的啊！”
长耀却不管不顾，双掌凝火，似要熔断这坚实的铁栏。铁栏感到外力冲击，禁制启动，冷不防一道水光将来人冲出了三丈远。
长耀狼狈地爬了起来，擦去一脸水痕，猛地冲了过去，再次凝火熔铁。
铁栏隐隐被熔开一小点，一道水光袭来，再次将长耀冲倒在地。
“少主……您别做傻事了，这禁制凝了凤王半生的修为，您是打不开的啊……”
语讫，长耀再次被水光冲飞，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再熔，再被冲倒，再爬起来。
……
侍卫们急得团团转，齐声劝阻：“少主……”
长耀拭去嘴边的血，望着水牢中毫无生气的那人，硬声道：“我就是要救他出去，我要带他走！”
“胡闹！”
门口来了三个人，俱是赤袍玉带，白发苍苍的模样。
侍卫们如蒙大赦，“长老，你们可来了！”
为首的大长老冷眼一扫：“你们都下去吧。”
众侍卫连忙告退。
大长老一把将长耀拉到了一旁：“少主，你今日实在是太糊涂了！你可知牢中所关何人？他是堕神，是妖邪，是天界得而诛之的宵小！”
“那又如何？他是穹途，于我而言他只是穹途！”长耀说话时，再次凝火，火光狠狠地灼熔着铁栏。
水牢里的人只觉可笑。
多少年了，这人还是这个脾气，天真又烂漫，冲动又鲁莽。
他被保护得多好啊，连杀人都不必自己出刀。
穹途垂眸，将头偏向了石壁，空中弥漫不散的血腥味让他镇定了几分。
一时间铁栏处红光大盛，几位长老凝法相阻，一道又一道水光将长耀击飞，可他很快又爬了起来，将那铁栏熔得越来越细。
三位长老暗道不好，连忙合掌结印，将长耀困在最中间，三人齐念咒语，震慑其心魂，长耀痛苦至极，捂住了双耳，腰间所佩的朱辞剑正不安地嗡嗡鸣动。
大长老心念一动，立刻便有绳索缚住了长耀的双手，两位长老钳制住长耀的胳膊，使其动弹不得。
长耀失魂般哑声道：“我只是想救他出去……”
大长老怒道：“若不是他，天界怎会借题发挥？凤族怎会落于此番境界？终日与黑暗为伍？”
“穹途他天性善良，凡间那些生灵被屠一定不是他所为——”
“我的少主啊！您什么时候才能清醒一点？”二长老长吁一口气：“是不是穹途，是不是凤族所为又有何要紧？是天界找借口要灭我凤族，我们唯有将此人交还给天界处置，拿出十足的诚意来，此事方有得谈！”
“那若天界不想谈呢，岂不白白断送了他的性命？”
“断送了又如何？”三长老劝道：“他不过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凤凰了，有幸结识您才有的如今。为凤族而死，为您而死，是他的荣幸！”
穹途嘴唇翕合，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看他胸腔却止不住地颤抖，心中响过一声又一声的悲鸣。
长耀也凉凉地笑出了声来，目光却不闪不避地望向水牢之中毫无生气的穹途，只听他道：“我不要他为我而死！若是连一个族人都护不住，我长耀枉为凤族少主！”
几位长老一怔，尚未反应过来，便见他的朱辞剑出了鞘。
长耀挣脱了长老们的束缚，运转全部力量于剑刃之上，金光一闪，便狠狠地劈下水牢外的枷锁。
朱辞剑飞回长耀手中，长耀干净利落地挽了一个剑花凝力对抗突然冲来的水光，几位长老互看一眼，连忙在他身后牵制住他。
三人纷纷凝力，几股力量将他往身后拖去。
身前身后的力量不容小觑，长耀被二者逼得有些不支，步子一退再退，却咬牙挺住了。
齿间的血腥味一下子便晕满了口腔。
大长老沉沉开口，竭力抑制着心中的怒气：“少主，你莫再为一个堕神执迷不悟了，他这样的人便是死了也不足挂齿。”
长耀手结玄火之力，反手一挥，几乎是咬着牙从喉间挤出这两个字：“他，值，得——”
三位长老被玄火一下击飞老远。
角力的一方陡然撤手，凝着玄火的朱辞剑剑尖猛力一切，身前的水光迅速崩裂炸开，大半的水珠都朝长耀心口扑去，长耀本有机会闪躲，可他一离开，那凝了禁制的水珠便要直直扑向身后的长老们。
于是长耀站定，不闪不避，硬生生承了集着凤王半生修为的一击，登时便吐出了一口血来，倚着墙根，身子渐渐滑下。
几位长老眸光一痛，齐声道：“少主——”
长耀以剑撑地，揩去唇角的血迹，脸色发白，却一声也不吭。
他旧伤未愈，眼下又再添新伤，若是几位长老再结术阻拦，想来他是承不了他们的合力一击的。要带穹途走，唯有速战速决，长耀勉力举起了手中的朱辞，空气一瞬便焦灼了起来。
几位长老刚刚凝法欲再度阻拦，忽听外边传来几声惨叫。
值守的侍卫们都被打伤了，通报道：“长老，少主的贵客闯入水牢了——”
长耀回头一看，只见英昭和守煦闯了进来。
一人拿鞭一人提剑，杀气凛凛，锐不可当。
长耀一怔。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救人！”英昭轻一扬鞭，清影打在石板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这里我们自有办法。”
守煦朝长耀点了点头。
“谢了。”长耀忙不迭地淌进水中，一步一步，朝身负枷锁的穹途走去。
方才凝着凤王修为的那一击犹如鞭笞着他的元神，眼下他的灵根都好像着了火一般灼痛，却也顾不上其他，只得强忍着朝穹途走去。
“少主！使不得啊！”
大长老见长耀靠近穹途，情急之中连忙抬掌在水池中震起道道风雷，长耀前进的每一步都有湍流相阻。
一道青鞭缠住大长老手腕，英昭紧握鞭鞘，牵制住了大长老，忙促道：“红红快去！”
两位长老纷纷挥掌朝他袭来，掌心燃焰，十分难缠，守煦将英昭拦在身后，流火剑剑尖轻点，十足冷意于众长老手心凝开。
一时间剑影纷飞，英昭顾逢与长老们对招，长老们挥掌相挡，四两拨千斤一般拆了他们的招。渐渐地，两人面露急色，然而越是心急，招式的破绽就越多，很快便有些不敌。
此时，长耀已淌过半人高的池水，来到了穹途面前。
穹途望着他，眼中一瞬间闪过一丝痛意，本以为凝固的冷血一瞬灼热，被锁缚的双腕隐隐颤动，带动得链子铮铮作响。
长耀有些情怯，待见到穹途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时不由得呼吸一滞，只见他手起剑落，穹途身上的枷锁便被他斩断了。
“穹、穹途……”
他唤着穹途的名字，声音很轻，很小，很哑。
他怕一出声面前的这个人就碎了。
穹途凝望着他，一双拳，在暗红的水池中悄无声息地握紧了。
长耀咬着下唇拔出了穹途肩胛骨上被穿透的那根施了法的长针，手心一颤，那长针便被他灼成灰烬了。
“穹途，你别怕，我来救你了——”他说。
几位长老分心一看，心下大骇，忙道：“少主！不可！！”
为时已晚——
长耀的手甫碰到穹途，便听穹途哀鸣一声，一道光羽从他背脊处腾然凌空。
此刻穹途人身凤羽，眸色暗红，额间的堕神印记散发着幽深的光，已然显露出了十分妖相，不过一挥手，外面的铁栏便被火焰吞噬。
火焰迅速蔓延，有如一道鸿沟，以铁栏为界，将牢里牢外分得泾渭分明。
一瞬间，火焰跌进池水里，暗红的水池很快便浮动起了明亮的火焰，将长耀和穹途团团围困住。
长老们也顾不上和门口的二人缠斗了，急忙大喊：“回来！”
“少主！危险！快回来！”
一片火海之隔，英昭忙道：“红红！快回来啊！”
守煦连忙施法凝冰，池水刚刚凝冰，却又被扑卷的火浪给遮盖住了，反将守煦狠狠推开。
几人计无可施，玄火火浪一翻，倒将铁栏旁的人逼退老远。
长耀见穹途状态不稳，一边凤羽未化得完全，脑海中不知与谁角力，时而狰狞时而痛苦，忙揽住了他的肩，低道：“穹途，我来救你……”
穹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话音刚落，穹途的凤羽一刹那便从他背脊出生长了出来，绯红映光，华丽溢彩。
凤羽轻轻一展，穹途反手就掐上了长耀的脖子。
大长老目眦欲裂：“孽障，休要胡来。速速放了我们少主！”
长耀的颈间缓缓淌着血，他艰难地抬起头望着穹途，可穹途的手下却未留半点情面，长耀一动，这空气中的血腥味更加浓厚了。
穹途双眸通红，挟持着长耀一步一步走出池水，看他模样，已然是失控了。
长耀缓缓抬起了左手，他的腕上戴着一个银镯，银镯上正吊着一颗银色的铃铛，响声清脆，悦耳动听。
长耀凝望着穹途，艰难地开口道：“穹途，你还记得这个吗？这是你给——”
话音未落，穹途轻轻抬指，这颗铃铛便被他以玄火焚碎了。
穹途面无表情地扬手一挥，水牢中下起了一场绯红色的玄火雨。
穹途的眸色越发猩红，他狠狠握拳，整座水牢都燃起了熊熊烈火。
胸前的血正源源不断地流着，可他像是感知不到痛似的，手中半点力也不肯收，长耀喉间鲜血模糊，牢外众人提着一颗心不敢轻举妄动。
守煦略一思忖，手中暗暗结法，以冰夷术法暂且将这汹涌的火浪止熄。
池中滚滚的火浪蓦地被守煦凝住了，坠落的玄火覆了一层冰衣却来势汹汹朝众人飞去。
守煦一怔，未料到穹途竟也会使这冰夷控冰术。
龙族皆可驭冰，然而唯有冰夷的控冰术无惧神火，凌于其上，与神火凝合时，威力强大数倍。
此术并不对外传授，唯有冰夷嫡脉才可袭承……
守煦忽而一顿，眼见着那玄火冰球直直地朝他们飞来。几人躲闪不及，在将将被击中时，眼前一道金光，瞬间将这冰球砸得粉碎。
紧接着便听见一声幽幽的埙声从水牢外传来。
众人大喜，连忙朝外面看去。
“是冰夷涤灵曲！”
一瞬间，水牢凝冻，足下生寒。
只见明冽灵戈一人吹埙，一人提剑，双双迈进了水牢之中。
金衣如光，白衣胜雪。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长夜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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