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长夜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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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穴山长夜漫漫，红衣仙侍提灯引路，穿廊过院，不多时，便将明冽与灵戈带去了凤王寝殿。
进去前，仙侍神色颇为踌躇，思来想去，还是低声嘱咐道：“上神，小龙王，凤王他近来身子骨不大好，精神头也不大妙，请您二位多多担待。”
明冽摇头：“无妨。”
仙侍还想再叮嘱一两句，却听殿内一声嘶哑而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锦芳，上神他们来了吗？”
声音里夹杂着几声含糊不清的低咳，如晚秋萧瑟的风，卷着干枯发黄的叶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地上劈。
“来了。”仙侍长长一拜，恭送二人进殿。
直到走进内殿，明冽才晓得仙侍那句“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殿里约莫是结了什么阵，只见一位模样慈祥的鹤发老人坐在最中，地上绕着他围摆了一圈青铜烛，灯火牵丝引线与他心脉相连。明冽与灵戈走进时，殿门大开，殿外的风透到了里面，地上的灯火迅速跳跃着，引得老人连声咳嗽。
明冽望向老人，见他虽满头华发，可狭目薄唇却与长耀十分相像，只是较长耀而言却是少了几分锋利，多了几分历经千帆后的和蔼。
想来这便是凤王景序了。
灵戈将殿门关严，以心传音：“这是长生灯阵。”
“何为长生灯阵？”
“以命结灯，灯不熄，命不灭。这是给将死之人吊命用的。”
话音刚落，便见灯阵中的老人将将起身下拜：“小王景序拜见明冽上神——”
明冽一怔，连忙走去搀扶，只是他疾步带风，吹得灯火渐渐暗淡。灵戈眼明手快在掌心凝起了一团火焰，一挥手，火焰四窜，点亮了长生灯阵。
景序低声掩咳：“谢过小龙王。谢过上神。坐，二位请坐。”
明冽和灵戈便坐在了景序身旁。
景序从怀中颤巍巍地拿出两个巴掌大小的油纸包，递给了两人。
明冽一顿，“这是……”
“这是酥糖，上神以前喜欢吃的。”
明冽接下油纸包，手中沉甸甸的。他不知景序口中的“以前”是多久以前，想来想去，应当是自己年少时的事了。
见明冽剥开了糖纸，轻轻咬了一口，景序马上问他：“甜吗？”
明冽低道：“很甜。”
景序如释重负地点点头：“上神喜欢吃就好。”
明冽望着他苍苍的白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景序转眼便笑望着灵戈道：“小龙王一下便长这么大了，记得两百多年前我还参加了你的满月宴呢，那时啊，别的神仙一抱你你就哭，上神抱你才见笑，这笑着笑着啊……就尿了上神一手。”
灵戈：“……”
明冽被景序说乐了，不由得笑问：“真的吗？”
灵戈有些挂不住面子了，暗暗使长留搔弄明冽掌心，示意他别再刨根问底了。
长留恪尽职守，刚碰到明冽掌心，明冽立刻皱眉，隔着袖子捏住它的枝叶。
长留它难啊，立刻就缩着叶子装蔫不动了。
景序自然不知上神这袖底的光景，点着头端详了明冽半晌，说道：“听他们说您复生以后失了忆？”
明冽苦笑点头：“是啊。”
“造化弄人……”景序便叹了口气，苍白的唇微微颤动，重复着说：“都是造化弄人啊……”
“洪荒四族仗冰夷运数而生，眼下四族开枝散叶，却不想冰夷竟凋零至此——这是什么天道？这是什么天道啊？”
景序说话时难得很激动，灯阵闪烁不断，他心脉所连的那一条细丝也在连连发颤。明冽为防他损伤自己的心脉，忙道：“凤王，万物皆有其道，你不必太过愤慨。”
“万物皆有其道……”景序浑浊的眼里好似有什么在闪动，半晌，他低低道：“若渝龙君也说过这话，只可惜——”
明冽扣紧了扶手，心中一颤，那是他的父君。
景序摇了摇头，疲惫地道：“只可惜我这一世都勘不破了。”
明冽望着这位垂垂老矣的神仙，心中忽然搅动起一阵悲凉。他想安慰，却不知该怎么开口，忽听景序复又惊天动地地咳了几声，灵戈想为他灌输灵力，他却微微摆了摆手，将头给避开了。
“小龙王，不必浪费气力了。我自知大限将至，心中唯一牵挂的也只有凤族罢了。”景序看着明冽，语气恳切：“只望我走以后，长耀袭位，上神能多提点提点他。他啊，惯来是个死脑筋，脾气硬，也不开窍，可他心却不坏。天界与凤族有嫌隙，只怕更容不下他。”
青铜烛烛火不安分地跳跃着，灵戈结掌凝光，稍稍将烛火拨弄镇定。
见景序一直望着自己，明冽握紧了手中的那块酥糖，含在嘴里的那点甜意慢慢发苦。半晌，只听他道：“我答应你。”
得了明冽这句话，景序心中大石落地，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轻松之色了。
明冽问：“为何天界会与凤族有嫌隙？”
“此事说来话长，想那尊神无咎尚未上位时，我曾站错了队，开罪过他……”景序长长地叹了口气，却不见往下说了。
殿内静得不像话。
半晌，明冽伸头一瞧，竟见他睡了过去。
灵戈告诉明冽，以命结成的灯阵，短时间内能为宿主振奋精神，强凝灵力，然而此法极其耗费心神，景序此时已是油尽灯枯之相了。
明冽有些不忍，“他为何要强凝灵力？”
“大抵他心中，有比生死更放不下的事情吧。”
等景序醒来时已是一盏茶之后了，他轻抚心口，十分不好意思地道：“上神，我睡着了。”
明冽望着他这模样，心中不忍，强声止住哽咽：“无妨。”
景序便安静地打量起了明冽，轻轻道：“与从前相比，您好像变了一些，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上神，别为我难过，纵是神仙，也有自己的死劫。我年轻些的时候其实也很害怕死，怕行差踏错，总是依附旁人做一些违心的事情，可眼下离死劫越近，我这心里头便越发平静。”
明冽凝眸：“那你可还有未完成的心愿？或者我替你寻来长耀？”
“不必了……不必了。”景序摆了摆手：“耀儿并不晓得我的死劫，阖族都瞒着他，请您也不要对他说。”
明冽不解，“为何不说？”
景序笑了起来，眼纹舒展，只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明冽便不说话了。
忽听景序轻声问：“上神，您还记得丹书何在吗？”
明冽一顿，“丹书？”
景序幽幽地说：“凤族危难之时，我曾将它交给您了。”
明冽眉心一凛，知道景序说的便是五年前天界与凤族在丹穴天堑上对峙之事了，守煦说那时他从幽冥渊闭关而出，破了八大金仙阵，又将凤族囿于这长夜结界中，此后丹书便再未现世。
有人曾猜想那丹书是明冽拿走了，亦有人认定是景序将丹书藏起来了。然而此事随着明冽身殒西海变得扑朔迷离，丹书究竟何在，却无人知晓。
下界前无咎还专程找过他一趟，让他寻回丹书。
明冽一时有些怔忡，绕了这么大一圈，感情这丹书竟在自己身上？
脑子里一下闪过许多事情，成团成结，不得排遣，眼下明冽的思绪实在乱得很，他实话道：“实在抱歉，凤王，过去的事，我不记得了。”
灯火渐渐黯淡，景序看上去好像变得更加苍老，眸光也更为幽深：“您……当真不记得丹书在哪了？”
明冽低头：“抱歉。”
景序靠在椅背上久久不语，好半天才听他苍凉地低笑一声：“罢了，罢了。都是命……这都是命啊……”
明冽蹙眉：“那丹书究竟是何物？”
“那是我凤族最上等的宝物，关系我凤族命脉，上面记载着不少上古术法，因当今世上晓古语之人寥寥无几，便未流传开来。天界污我凤族修炼堕术，实则是要断我凤族的后路啊……”
“你与天上究竟有何过节？”
景序刚要说话，殿外的仙侍敲门道：“凤王，该喝药了。”
景序朝外面道：“进来。”
只见一行仙侍纷纷托着碗盏从侧殿鱼贯而入，俱是轻手轻脚，生怕掀起半点风影，熄了景序的灯阵。
乍一看，景序的药竟有十几碗之多，苦涩浓郁的药味一下便浸染了内殿，明冽一闻到那味道便头皮发麻，坐立难安。
灵戈自是知道明冽这毛病的，受了伤，情愿硬挨着，也不肯吃半点苦药。
明冽低着头，细细思索。若丹书在他身上，那他又将这丹书放到何处了？
若是将五年前的事好好理一理，从他出关，到破八大金仙阵，再到布长夜结界，移天柱，毁神冢，好像往日的桩桩件件正在行成一个闭环。
只是他在山中，未能得见全貌，山雾弥漫，却隐隐浮现出了些轮廓。
偏头一望灵戈，正见他不辨喜怒地盯着自己看，明冽一顿，以心音问他：“怎么了？”
忽而一怔，如果自己的心音能被他听到，那么方才自己在心中所想的东西也能被他听到。
他刚才还脑海中重温了一遍自己死前所做的事情，努力回想着自己的死状，试图寻找着一点蛛丝马迹……那在灵戈心中呢，是否也能看到？
明冽抬眼，看到灵戈眼眶通红，他心尖一紧，仿佛被人轻轻地掐了一把。
太残忍了。
他别过头，有些不忍心道：“灵戈啊，我从前大抵淌了一趟浑水。”
也许我就是知道这水很深，所以才决定只身一人的。
灵戈似乎听见他没说完的拒意了，沉了眸子，定定地望着他。
“可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护心鳞在他的胸前随着他的心跳一闪一闪，他听见灵戈认真地说：“从现在起，我要和你一起淌这趟浑水。”
明冽胸腔忽然一震，竟不知该说什么。
忽然，仙侍锦芳急匆匆来报：“凤王，凤王，不好了！”
若非十万紧急的事，他再怎么也不会慌乱成这样。
景序抬头问他：“怎么了？”
锦芳大惊失色，匍匐在地：“少主、少主他去水牢找穹途了！”
凤王微微抬眸，握紧了扶手，沉沉道：“去水牢。”
锦芳迟疑：“可您的身子……”
“去水牢！”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长夜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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