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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胭脂泪 六 ...

  •   “你这和尚又在说什么诳语……”百结停下脚步,胡乱擦了一下眼泪,回过头对不忧说,
      “和尚,你搞错了,他只是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与死人无异,不是吗。”
      百结听见这句话,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泪眼婆娑,声音颤颤巍巍,
      “才不是你说的这样……他只是,他只是……睡得有些久罢了。”
      不忧看见百结身上的佛光已经摇曳涣散地不成样子,
      “你这样用自己的气去续别人的气,过不了几年自己的寿命也会殆尽,”
      百结哭得没力气了,坐了下来,“这又算得了什么,我这条命都是他给的,”
      “所以你才会选择住在他隔壁时时看望他,那又为什么在此……”
      “难道还日日在那儿看他与那丑妇恩爱育女吗?”
      百结似是看一件老相识一般打量着这间房子,
      “这里是我化为人后第一次与他相识的地方,”随后又冷笑一声,
      “我也只有这么点回忆了……”
      百结的这一声冷笑里装满了痛苦与甜蜜,不甘与幸福。
      “化为人形?”
      “我原是北神殿泉法寺里的遗落种。天虞山里孕育出一株佛像丁香树被所有佛神认为是天佑吉像,所以泉法寺的传教士们想要把这株丁香原种移栽到北神殿内,但那群传教士们却在运输过程中一时大了意,落了一株在这个小镇上……那株便是我。”
      凡人怎知百结是神物,只当是一株不起眼的小丁香,没有多少人理会,任由风吹雨打。神物进了凡土这种污浊之地后本就奄奄一息,再加上照料不周,更是命悬一线,即将枯萎。
      偏偏上天就是这样安排了她的命数,派了一个文弱书生来救了她一命。
      负笈求学书生上京经过这条路,看见脚下一株惹人怜爱的丁香结,便拿了随行的水筒捧土相救,
      “你生的如此娇弱残缺,实在可怜,”说着说着这位惜花少年竟掉下一滴泪来,那泪打在丁香花瓣上,与她化作一色,成为一滴胭脂泪。
      吕肖连续奔波好几日,抬眼看见这个小镇依山傍水,颇有风土人情,想着在此地歇脚也甚好,便找了一间客栈,把那株丁香花也安置好。
      吕肖是个俊美少年,在窗台浇花弄叶引得底下待嫁少女春心萌动,于是镇子上这么一位仪表堂堂少年的存在也渐渐传开了。
      一时间人们说起煜城,就有两样东西涌上心头,一是那客栈里养花逸致的翩翩公子,
      二则是柳湾码头上的鬼见愁马孟。
      柳湾码头的领头是个彪悍的中年大叔,扛东西那都是十个当一个抗的,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他的女儿马孟更是远近闻名的丑女。人们都惧怕这对父女,更有甚者说他们是妖怪转世祸害人间。夜里小孩不回家,妇人就会说有对海怪会来吃他们,门上辟邪的,丧事白事的都能把他们拿来掺一脚。
      吕肖待在这时日不多,对这些闲言碎语并没有多少耳闻,
      某一天,他们遇见了。
      马孟今日要去采集,路过小孩看见她被吓得直哭,她不管,也不看,选了菜就走。正巧遇见一个熬油猪贩子正拎锅泼油,没看见灶底下有个三岁小娃娃,
      马孟二话不说向那娃娃扑去,自己被油花溅了眼角。
      那娃娃的娘亲见此情形,抱起娃娃痛哭,对马孟连说了好几个谢谢谢谢。
      正在楼上会当地鸿儒仲贤的吕肖把此幕看的彻彻底底,就问那些友人们:
      “此女子好生勇敢啊,”
      那些友人看见他手指的女子是马孟,都面面相觑大笑一番,
      “她啊,就活生生是个夜叉,”
      吕肖一听此言瞬间大怒,
      “单凭外貌就断定别人善恶,亏你们还枉为贤良才人!”立即把账钱结了,摔凳就走。
      马孟被余油溅了眼角不算大事,但也吃疼的很,周围的人看在眼里,都被她的见义勇为给惊呆了,但又碍于之前的流言蜚语,一个一个的都不敢靠近安慰,就连是递条手帕也不敢,
      除了他,
      “姑娘你没事吧,”
      一条干净秀美白娟出现在马孟眼前,她想接却又羞于接,脸上又硬生生的疼,抓了手帕就往回跑。
      吕肖看见马孟这样笨拙而又滑稽的步子,不禁笑出了声,
      经过一番悉心照料后,丁香也慢慢变得花是花,叶是叶,颜色靓丽了起来。
      那吕肖本是好美之人,看见自己养育的丁香一天天灿烂起来,心情大好,带着丁香上了大街,让她见识了渔夫的捕鱼技巧,香气扑鼻的吃食,古琴长笛的美妙音律……各种各样的人间繁华而不再是痛苦与摧残。
      “从那天起,我才认识到什么才叫生而为人的欢悦。”百结说,
      也是那个瞬间,百结有了化人的念头,但是念头终归也只是个念头,百结虽有天资,但毕竟涉世实在太短,不懂该怎么生根化形,就这样琢磨琢磨,琢磨到他成婚那天,她也还是没有琢磨出来,并且永远地被遗留在那间客栈内。
      大婚之日,引来乡亲们道贺祝福,那天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是男不当女不对的姻缘,不仅如此反而还成为了人人称赞的美德。
      终于有一天,百结想起了那滴胭脂泪,心里瞬间有股异样暖流涌动,渐渐的百结的手臂肌肉组成,然后是腿,然后再是脚,直到整个身子都巨象出来。就这样一名懵懂少女踏尘在人间。
      这名少女睁着眼贪婪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桌子椅子,墙壁,画,她都要一个一个仔细看个遍。最后她趴在窗台往外望,看见了他。
      那日小楼东风,吹散了佳人青丝,也吹乱了心头情意。
      她一眼就认出了他,但她还不会说话,只能向他招手,就像每次为她浇水,她都会摇曳花枝一样摆动,告诉他现在自己很幸福一样。
      他也看见了她,但碍于他已为人夫,不能与女子太过亲近,对她一笑,拱手做了一揖,便反身走去。
      如果说那天她领略了人间的烟火缭绕,那么今日她便感受到了人间的所有的痴情怨恨。
      其实还不如做那一株小小丁香来的快活,对吧。
      后来的这间客栈被改造成了桃红楼,如今佳人依在,而情与郎俱去,她也还是守着这间房,不肯离去。
      “其实和尚你说的对,我就是因为这么一点虚荣感,我跟那丑妇比,也就容貌这一点可以胜她,其他的我根本比不了,”
      “你口口声声贱骂她丑妇,其实百结姑娘你最羡慕之人也是这丑妇,”
      百结不言,
      “那为何吕肖命数已尽?”不忧又问,
      百结的神色依然惨白难看,说起吕肖的死更是又削减了一分,
      “马家为码头世家,而吕郎又是一介白面书生,他的命劫里本就有水劫一项,逃不过。”
      百结又说:“那天我算到他有恶兆,匆匆赶过去,看见他一人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溺了水,便开水三千,化海为路,”
      “你这样开水,知不知道淹了多少渔民性命。”不忧问,
      “我才不管,我只想救他!”百结奋声道,又呜咽哭了起来,
      “但即使这样仍然为时已晚,不管我输了多少佛气都无力回天。”
      “就这样,我把他放回客栈里,把我半身佛气全都输给了他,他才渐渐有了温度,心脏也开始跳了,我以为他快醒了,但是一天两天,整整十五日,他连眼皮子也没动一下,丑妇和他两岁女儿已经急得到处寻人,我没办法,只好放回原处。”
      “他们母女两看见自己的相公父亲躺在离海不远的岸上,都高兴坏了,但是又怎么摇都摇不醒,抬回家中,郎中怎么看也看不好。”
      就这样过了十多年,依然是老样子。
      “吕父虽然脉搏律动有力,但是他的内脏其实早已经腐烂不堪。就算百结姑娘你再怎么给他输气,也回天乏术了。”不忧说,
      “果然是这样吗,”百结听到这些似是没露一点惊讶之色,反而问,
      “和尚,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忧双掌和十,微微鞠了一躬:“贫僧只不过是律法寺里一介小小苦行僧罢了。”
      “其实如果姑娘你能够抛下凡尘的一切,羽化登仙依然不晚。”
      百结笑笑,
      “你看我还有个佛的样子吗,为了他,我已经伤数人性命了,都太晚了。”
      不忧伸出右手,手掌托着一道佛光,他把这道光往百结的脑袋上送。百结恍恍惚惚之中听到了一阵佛音:
      “百结,你处处惹尘埃,早已罪孽深重,还不速速回北神殿。”
      不忧收起佛光,百结睁开眼问,“这是?”
      “北神殿的文海菩萨,”不忧答。
      “你怎么……和尚你到底是谁??”
      不忧神色不动,嘴唇只是微微张开,“贫僧方才说罢,只是一介苦行僧,施主你早回头方能早上岸。”
      百结苦笑一声,“没想到,文海菩萨还能记得二十年前的我这株小丁香,”,
      “既然我惜之人已忘我,那尘世间名叫百结的女子,她的一切都算不了数,和尚,我回去!”
      无过使出了所有偷鸡摸狗的本领,又躲又藏,又跳又蹦终于把这十几个壮汉甩远了,重新回到了客栈,
      “师父怎么就你一个人??百结呢?”
      “百结不是凡物,在人间逗留太久了,也该回去了,”无过听到人走了,事情终于解决了,
      “呼,解决了就好,师父我们走吧。”,
      “即日启程。”
      吕肖没有百结续气已经断了呼吸,母女俩虽然知道他现在与死亡无异,但等到这一天真的来到时,又感觉有一根弦突然就断了,即使这根弦勒得她们很紧很难受,但至少知道它是绷着的,断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不忧和无过远远的看着这一切,
      “该来的还是会来,欺人容易欺自己却很难。”无过说,
      “凡尘间的事情说来一个道理,但能做到的又有几个?”不忧脸庞依然镇定,看不出喜悦忧伤,
      直到母女两人穿起孝服送人入土了,师徒二人才转身离开。
      离开时,开得漫山灿烂的丁香花都枯萎了,
      无过摘下一株残花,惜花感叹一了声,不忧接过花,似是看透了一切,
      “果真还是放不下。”
      “放不下?什么放不下?”无过没头没脑的问了几句,不忧也不回答,两人又不言一齐向南出发。
      百结人到神殿却依然一念间跳下通天台,回到那座小镇,来到那个人身边。枯了满城的丁香,却开了满坟的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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