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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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枫被倪家两兄弟跟逮小鸡似的堵住的时候，脑袋还是发懵。
倪震从二楼下来了。倪归松怕顾枫跑了，扣着人的手腕没松，倪震从二楼一下来便看见他哥拉着顾枫。
真拉住了。
“奇了，哥你能拉住他！”倪震连跑带颠地过去，自己也试试。
没再穿过去。
顾枫感觉到倪归松的体温透过袖子传来，暖得令人意外。脑子终于回过神，“你不用扣着我，我不动了。”
倪归松看他没什么耍诈的样子，将手松开。顾枫整理一下袖子，站在两兄弟面前，那两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真是挺久没感受到这样的感觉了，仿佛自己还活着一样。
顾枫只是动了一下这个念头，不禁就笑自己蠢钝。
顾枫几千年没跟人讲过话了，除了说自己的名字，别的故事太长，实在不知从何讲起，便把自述模式换了你问我答。
“我叫倪归松，律师。这是我弟弟，倪震。”倪归松见顾枫自我介绍完了，也回。他习惯性带着职业自我介绍完之后觉得不太对劲，看着顾枫一身不知是何年代的装束，觉得自己的职业介绍挺多余。
顾枫看见他眼神上下扫过自己，知道他的怀疑，“我知道什么是律师。”
倪归松心下转几个圈，“你是什么人？”
“我……我应该不算是人了吧……”顾枫没打算编瞎话骗人，他在心里寻摸好一会儿，总不知道怎么说才能不太灵异。他怕再吓一次倪震小同学，小朋友还年轻，这种灵异事件并不适合还在成长中的未成年人。
不过他这故事本来也挺无厘头的，怎么说也不能平常化了。
“我死了，现在就只是附在这棵杨树上的游魂。”他最终还是实话实说了。
倪震和倪归松两人也不是没有过这种念头，对于一个是经受过十二年小初高外加本硕博科学教育的鉴定无神论，另一个是在这样耳濡目染熏陶下也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不太看灵异小说的乖宝宝，这样的念头显然很快就会被打消——虽然在几百米的古树顶上“蹦迪”是标准的危险动作，但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总还是说不准有什么能人异士的，倪震昨天穿过顾枫的手没准是他自己太紧张记错了。
太短暂的接触，哪怕挺灵异的事也可以用极端小概率事件来正常化。
而且他们都能看见顾枫，也都刚触碰过他。
倪归松没信，长腿交叠换了个姿势，“你觉得什么游魂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骗人也得专业点，你不如换个现实点的理由。”倪震也是一脸同意他哥的话。
顾枫内心茫然，昨天这个小朋友可是正经体验过的。“你说的这个我也不懂，”他诚恳地看着对面人的眼睛，觉得自己可能是史上第一个自报身份却没人信的鬼，“我做游魂也做了几千年，你弟弟是第一个看见我的人，你是第一个摸得到我的。”
倪归松挑眉，接着编。
顾枫没辙，走到离古杨约莫百米的地方，回头对倪归松说：“你来。”
倪归松过去了，他让倪归松再向远处走几步，两人面对面。顾枫递过去自己的手，“你拉我，然后向后退。”
倪归松照办，他握住顾枫递来的手，感觉触手像握了块冰，连自己身上沾上的一点暑气都散了。他面朝古树向后走，顾枫也跟着他去，没走几步就走不了了——顾枫面前像是遇着堵墙。他一手撑在那墙上，手掌挤得泛白，另一只手被倪归松拉得伸直了，但再不能前进分毫。
倪归松试着用了点力，还是不成，他看见顾枫撑着墙得手掌挤得有点变形。许是受力变大，他隐隐约约看见虚空中一道泛着浅白光的屏障。
他松开顾枫的手，顾枫垂下的手一点点穿过平常回到那边去了。顾枫把撑着的手也放下，“我没骗你。我不能离开太远。”
将近八点，夏日的天空已经明媚起来，大地即将蒸腾起暑气。倪归松站在教学楼外的阳光里，顾枫站在教学楼遮住的阴影中。
倪归松重新仔细地看顾枫。顾枫一身白麻长袍，仿佛是被这边的阳光映衬得，他终于显出了沉沉的死气，本来还算端正清俊的样貌也似乎阴沉起来。
但他的眼神明净，带着确乎是被时光琢磨出的平静。倪归松发现自己挺难在这样的目光下说话，说什么都像是向镜子投石子。
顾枫没动，倪归松看自己的时候，他也在看对方。日光分开的界限让他想起了生与死的界限，站在阳光下的倪归松闪亮得晃眼，让顾枫有些分不清他和阳光的区别。顾枫缓慢地眨眼，掩盖自己的波动。
顾枫自己一个人度过了数不清的寒暑，遇见过数不清的，让他体会得到这样差别的人。可他看着站在阳光下的倪归松还是觉得难过。他们能相触碰、交谈，生于死的距离却不曾因这些缩短一寸。
顾枫静静等着倪归松的回应，他有点晃神，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千年岁月里，无数次自言自语，等待能得到回答的时刻。这样的等待对他而言既平常又折磨，在此刻折磨被放大，刺得他钻心地疼，他不知怎么就眼前一暗，身子再无法掌控。
倪归松看见对面的顾枫猝然晕过去向自己这边倒来，他来不及想面前还有那说不清的阻拦，下意识伸出双臂。
然后，他就看着顾枫的身子穿过了刚才将他挡住的屏障，直跌进了夏日明媚的阳光，跌进自己的怀抱。
那屏障化成光幕碎了。
倪归松和倪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顾枫人晕着，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倪震昨天说他穿过了顾枫，也许不是幻觉。
倪归松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得略微快些，手里是真实的触感。顾枫看着挺高，怎么比倪震还轻些，倪归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他看着怀中人的脸。
阳光下，顾枫面色中的死气荡然无存，脸白得发光，嘴唇还算有点血色，看着粉嫩。同所谓“活人”没什么区别，就是有点低血糖的脱色，呼吸轻而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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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枫没醒，倪归松和倪震就算知道他平常在树上生活，眼下也手足无措——无他，两个人都不会爬树。把他就这么丢在这儿也不像回事，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倪震来取书的时间也够久了，何况倪归松看着他那张脸总觉得应该给他吊瓶葡萄糖。
他们试探着带着顾枫离古树又远了一点，没感受到阻挡，便将顾枫放在车后座带回倪归松在事务所边上的住处。倪归松工作日在事务所这边住，周末回家和父母弟弟一起住。
倪归松把顾枫放在自己家客厅的沙发上，顾枫还是没醒。兄弟两个大眼瞪小眼的地方从学校换到了家，还是无从下手。
就这么安静了五分钟，两个人觉得还是佛一点，顺其自然吧。倪震在客厅的茶几上写他做借口拿回来的理科练习册，倪归松在书房把昨天处理完的资料归档。
时间挺快，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顾枫是在炒菜声中醒过来的。倪归松围着围裙在厨房炒蜜汁排骨，倪震在书房打游戏。顾枫刚醒过来，觉得自己千年来的记忆在脑袋里乱成浆糊，累的根本连手指尖都抬不起来。他的对面是大屏彩电，电视没开，黑色的液晶屏幕像是镜子一样映过来。他就安安静静地躺在沙发上看着自己。
阳光照在身上挺暖，感官总是先行与思考，古旧的回忆被身上的暖意从记忆的海斗里缓慢地翻出来。那个时候他还活着。
顾枫闭了闭眼，觉得自己清醒一些了才撑着身子坐起来。
他听着厨房里的声音，觉得自己仿佛是偷来这样平静地时候，虚幻得不可思议。他决定自己守在这个小角落就挺好，仿佛不去动作，就能一直维持这样充满生命意味的时光。他抱膝坐在沙发上，四下看看，看什么都觉得挺高兴，尽管他周围确实没什么可高兴的。
他又看茶几，倪震的练习册和文具还留在茶几上。倪震做的这章后面的大题挺难，他用了半个上午，还是有一道题只解了一半。
顾枫甚至脑子都没反应一下，动作自然到像是本能，拿起边上的笔。倪震最开始的思路有点偏，解完第一问再推到后面需要挺有技巧性的解法，倪震没想出来。顾枫把后面他没做的地方补全了，还换了种更简单的解法从头又做了一遍写在旁边。
倪震打完一局估摸着该吃饭了，就活动着肩颈走向厨房。他一出书房就看见顾枫在自己的练习册上写着，一下劲儿没用对，脖子“喀巴”一声发出抗议。他叫自己弄得“嘶”地喘了一声，也顾不上吃饭，跑到顾枫边上。
顾枫解的都对，字写得也好看。他在旁边的补充解法比答案上的还简单。
倪震看看题又看看顾枫，觉得顾枫说自己是树灵他还得存疑，学霸成精他绝对相信。这题他做完问了班上的大佬们，没一个人做出来了。
倪归松正好端着菜出来，看见沙发上挤着两个人，随口问：“你醒了？”顺便还不忘带上自己的蠢弟弟：“别傻坐着了，来盛饭。”
倪震一边吃一边问顾枫：“你怎么做出来的，古代也有这样的题吗？还是你会去听我们上课？”
顾枫端着碗，袖子挽到小臂，“我不是在古代死的，我死的时候也是……现代。你们学校讲的东西都挺简单的，课没什么意思，不过听小孩子嬉闹比较有趣，我有时候会在课间坐在靠近教学楼的树枝上听你们斗嘴。”
倪震听了觉得这话自己接不住，这是对他们人格和智商的双重污蔑。
倪归松没理自己弟弟弯弯绕绕的少年心思，“你死的时候是现代？”
顾枫点点头：“是，死了之后再醒过来就是不知道什么朝代了。”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我再醒来之后对生前的印象不多，我还能确定现在和我死前是不是一个……”他斟酌一下，“时空。”
倪归松懂他的意思。在顾枫晕倒的时候，倪归松也有想过。换作不是一个这样自带玄幻色彩的人，晕倒在自己面前，他肯定不会把人直接带回家；顾枫身份成谜，按理智分析，他更不应该这样做。不过倪归松也不知道怎么，自己就是觉得他不是什么坏人。倪震也这么觉得。
倪归松把自己的备用手机给他，没有密码，“我有个冒昧的问题，你记得死的时候，是哪一年吗？”
顾枫没觉得冒犯。他努力地回想了一下，就像几千年里，他每一次试图想起生前一样，记忆只有模糊的一点轮廓。他死后到再醒来之后就一直这样。
千年的记忆走马灯似的过去，他还是没摸到敲开生前记忆的门。他只好放弃，“我想不起来。”
倪归松也没勉强他，三个人照常吃饭。吃完饭之后倪归松习惯性打开电视播放新闻频道，倪震在茶几上把最后的大题重新做一遍，倪归松和顾枫一起看新闻。
新闻主要内容结束后是未来24小时天气预报，节目组还挺有心地做了近年来天气之“最”盘点：“……接下来让我们一起来回顾一下‘最’大的雪。
近年来全球气候变暖，南方的雨雪天气逐渐增多。三年来全国范围内最大的一场降雪是去年12月份的廊亭暴雪。廊亭位于我国东南沿海地区……”
倪震做题时格外专心，头也不抬，浑然忘我。倪归松本来有点午后犯困，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眼中还有泪花。他换了个姿势，余光发现右边顾枫不大对劲。
顾枫手脚像浸在冰水中一样，关节生疼，不过他现在头脑混沌的感觉更强烈，反而将四肢的寒冷淡化了一点。
倪归松去摸他的手，“你怎么了？”他没防备，被顾枫的手冷得战了一下，却没松手，反而两只手将顾枫的两只手捂得更紧些。
顾枫好一会儿才有了反应，他反握住倪归松的手，仿佛即将溺死的人拼尽全力挣脱记忆的洪流，平静下来时脊背被冷汗浸透。
“我想起我什么时候死的了，”他说话的时候控制不住地还有点喘，“我……我就死在廊亭去年12月份的那场暴雪里。”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