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愿而生》桂花乌龙

6、第六章

　　倪归松和倪震都觉得这是个沉重的话题，没人再紧追着问顾枫什么。顾枫肯定是不能带回倪家的，倪归松打算把倪震送回家，晚上和倪归松一起在事务所这边住。
　　顾枫觉得耽误人阖家团圆的时光了，表示自己可以偷偷混回到古树上住。可倪归松和倪震拦着他，硬是把事情就这样安排完了。
　　倪归松送倪震回家，顾枫也跟着。他和倪震坐在车后座，车沿着城区主干道走，走过了本市挺多标志性建筑物和购物区，他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地看着。到了楼下，倪归松送倪震上楼，他自己在后座还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倪归松回来看他连姿势都没换。
　　顾枫原来的衣服看着太扎眼了，出门前，倪归松看他跟自己身高相仿，不过身量比自己差太多，就拿了自己大学时代的衣服换给他。顾枫换了衣服出来，倪归松和倪震反应各异。他穿着白色连帽卫衣、牛仔裤、白板鞋，都是太过于普通的衣服，出门大街上溜一圈能撞衫一片，但越是普通的衣服越能体现出各人身材长相的不同。顾枫这样穿挺帅，还带着学生气的那种阳光而干净的帅气。他长相不古典也不女气，在原来的长袍里多少受了点压制，这么看还是那种经典款的好看。
　　倪震像打了鸡血一样围着他转，觉得同他之前的距离感刷地没了，就是个好看的邻家大哥哥，还想拉着人一起去打球。顾枫还没来得及回应，倪归松一下拍在倪震后脑勺，强迫他正常点。
　　不同于倪震，倪归松见他这样只是皱眉。他之前在顾枫昏迷时感受到的没错，顾枫实在是太瘦了，这身衣服他穿着完全是靠骨架子撑起来。
　　倪归松上车扎好安全带，让顾枫换到前座，“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顾枫在前座坐好，面容被下午的阳光镀上层金边，“我不知道。这座城市挺好看，我以前在树上就这么觉得，刚才沿路也看了，果然好看。”
　　他说的时候语气平淡，脸上也没什么变化的表情，倪归松却觉得他的话仿佛在眼前转换成了铅字，一笔一画都透露出让人无所适从的孤独，刺得心疼。倪归松能想象出他一个人坐在树上的样子，却没办法想象换成自己，那到底得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倪归松开车带他去了购物区，正值周末，人群熙攘。他带着顾枫去24小时书店，去咖啡馆，走遍这里所有人多但安静的地方。顾枫最开始有些拘束，到他们一起用晚饭的时候，倪归松觉得他看上去温煦而平静。
　　人间的烟火气在每个人身上有不同的样子，它琢磨过每个人的魂魄，为其添上不同的颜色。
　　晚饭后，倪归松带顾枫回到他在事务所边上的家。没有直接上楼，而是带他先去不远处的公园。顾枫很乖，倪归松朝哪儿走他就跟着，也不问一句，倪归松觉得要是真换个坏人，把他卖了，他也不会问一句，埋怨一句。
　　这个小公园边上住的人多是忙于工作的年轻人，周末才能放松一下。人挺多，各自散步或静坐在长椅上，有人不说话，只抬头看着夜空。
　　顾枫也抬头看看。天和月亮在哪里看都是那样，他看了几千年，觉得今天的格外不同。
　　他们回了家，顾枫接过倪归松递给自己的茶水，温度一直从他掌心暖到胸口。他弯着眼睛，给倪归松一个显然是发自心底的笑：“谢谢你。”
　　倪归松动作顿一下，回他：“客气。”一边在心底暗自腹诽这要是让倪震看见又能当场给人写八百字彩虹屁，从来没见他写语文作文的时候这么出口成章。

　　倪震显然对顾枫的兴趣大得很，第二天一大早就赶过来，带着练习册问了顾枫半天。倪归松对此还是挺喜闻乐见的，他是学文的，而且都工作三年多了，高中的理科内容都忘得差不多了，简单的辅导还行，压轴题有点欠火候。顾枫刚好弥补了这点，倪震问什么他都能很快给出多种解法，思路清晰。
　　问过题，倪震就迫不及待拉着顾枫去打球。
　　倪归松觉得他有点蹬鼻子上脸了，顾枫却示意没事，跟着倪震去了。倪归松不太放心，也跟着去了，不过没出什么事，顾枫显然比倪震打得好不少，就是过于懂分寸，打球也打得谦和有礼，不抢不急，倪震的同学都不用可以拦他，人根本不往篮下摸，在拿到传来的球时才不紧不慢地投一个标准而漂亮的三分。
　　倪归松看得在一边笑得不行，要是换个人这样简直跟遛倪震他们玩儿似的，可顾枫诚心诚意的样子还真让他们生不起半点气，反而都友好地让顾枫放开打，不一会儿就“顾哥长、顾哥短”地满场乱叫上了。
　　倪归松看着顾枫背对他露出的一节脖颈，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也没跟他们打招呼，就自己回家了。
　　等他们回家的时候，倪归松已经做好饭了。倪震聒噪得不行，恨不得把顾枫吹到天上去，被倪归松甩了好几个眼刀才收敛。倪归松算是怕了他了，一吃完午饭就把倪震送回家。这次顾枫没跟着去。

　　顾枫站在客厅里，听见门落锁的声音，电梯的声音，稍远处汽车发动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可他还能听见。
　　倪震和倪归松基本对他都像对待常人一样，也不是刻意维持，顾枫看上去没什么跟正常人不一样的。顾枫自己才知道，他现在不需要进食，不需要睡眠……
　　客厅采光过于好了，本应是日色渐移的时候，在这儿看不出来，顾枫就这样站在日光中。他闭着眼睛，轻轻去碰触昨天才终于摸到一点边的，生前的记忆。
　　寒风的触感在他刻意的放大下格外明晰。他闭着眼，看不见暴露在阳光中的皮肤逐渐变得青白而泛不正常的红色。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扼住喉咙，呼吸不由自主变得费力。他没停。
　　他想看更久远一点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许时能听到他这样的请求，这次他回到了的确挺早的时候——他大学报道。他走到哪哪里都有人看他，不过那时的顾枫太迟钝了，并没察觉。
　　原因显然并不偶像剧，虽然那时候的他也不难看，只是因为他太小了。顾枫看着自己交给老师的报道材料上面的生卒年，他大学报道的时候和倪震现在一样大，才15岁。他应该是属于个子长得早的那种人，15岁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一米八这条大众用来衡量男性身高的标尺，更显得瘦的像个麻秆，不过骨架长得还挺拔，穿着衣服看不太出来罢了。脸上的稚嫩却没这么好遮。
　　顾枫仔仔细细把自己的个人资料表看了一遍，最后在即将被弹开这段回忆的时候看清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上的校徽。
　　烟大。
　　就离倪震的五中三十分钟路程的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