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愿而生》桂花乌龙

3、第三章

　　这一天对于顾枫来讲其实还是一个很平常的日子。
　　在围观过被罚站的小同学之后，他就回到自己的树冠顶上休息去了。几千年来也没人看见过他，他都习惯这样了，虽然没人回应，自己内心戏飙得也挺开心。
　　圆肚子喜鹊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它站在顾枫旁边的树梢上，歪着头看他，仿佛在问他怎么自己突然就回来了。
　　顾枫看着那枝头上难得一静的小朋友，用目光顺着那光滑的羽毛捋过去。“我老了，累了……你自己玩去吧。”
　　圆肚子喜鹊又看了他一会儿，跳到他肩膀上站了一会儿，展翅一振就走了。

　　顾枫盘腿坐了一会儿，最后没骨头似的倚在树干上。
　　他最开始还数着，自己来了多少时候，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
　　后来的日子实在是太久了。
　　不过也没那么无聊。人看不见、听不见他，动物们却不是。他遇见过各样的飞鸟与走兽，看过不一样的天气，经历过时代的变迁，看着他身边的杨树群一点点长起来，这片山野里生活的人越来越多……
　　也挺有意思的。他就这样见过了那些历史书本上的时代，经历过战争岁月的炮火……
　　顾枫顺着树干滑下去些，换了个阳光不那么刺眼的枝头，遵从自己老年人的作息打个盹。

　　倪震就不像顾枫这样平常了。
　　倪震第一节语文课整节课都魂不守舍，好几次去看古杨，总觉得自己会在一次看见那个蹲在古树上的人。虽然再也没看见他，倪震也丝毫不敢放松。他趁着语文课和自己从窗外回神的时候偷偷做了一套数学选择题，看着和平常无差的正确率，确定自己脑子还没成一团浆糊。
　　那么他没看错，真的有个人站在古杨上。
　　把古杨当跳舞机似的左右上下。
　　下了课，倪震戳戳自己的同桌：“你有没有看到过，古杨上有人……”
　　同桌莫名其妙：“有啊，平常不是经常有环卫来给古杨‘体检’吗？挺多师傅都借器械攀上去看来着。”
　　“不是，”倪震眨眨眼，觉得仿佛能看到同桌眼神中几乎化为实质的鄙夷和疑问，“是树冠，你有没有看到过有人站在古杨的树冠上。”
　　同桌的眼神更不对了：“你开什么玩笑，那树多少年了？多高？这得大圣再世吧。你不是今天脑子还没开机吧。”
　　“……”倪震觉得这算是聊不下去了。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第二节体育课，自由活动后倪震没像往常一样去打球，而是绕过教学楼摸到古杨下。
　　站在这树边上才能真感觉到它有多高大。教学楼只有两层，但一层起得很高，站在二楼看去已经到了古树三分之二高处，傍着阳面虚虚围着古树建了半圈，如果把古树换成平地就仿佛是个斗兽场一样。
　　此时倪震站在树下，特努力地抬头后仰，还是没办法看见树冠。
　　古树的枝干在他头顶散开，坚实地蔓向晴空。一切稀松平常，平常到倪震不禁真的觉得自己的同桌说得真对，他该去重启一下自己了。
　　他伸手在那历经风霜的枝干上轻轻摸了一下，不同于想象中被风雨涤洗得粗粝的手感，那枝干光滑油润，触手异常温润。
　　倪震笑笑，回身去操场。打打球放松一下，给自己充电吧。

　　“哎！”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听上去很年轻，但又挺特别。倪震心头动了一下，停步回身。
　　“你怎么回事小朋友，”顾枫再次被圆肚子喜鹊吵醒，看着那小家伙灵巧地在树叶间穿梭，时不时还站在枝头得意地翘尾巴，不由得有点哭笑不得，“你尊重一下老人家好吗。”
　　圆肚子喜鹊显然皮得不行，甚至变本加厉地绕着他飞，偶尔用翅尖擦过顾枫又飞走。
　　“……你小心一会儿玩脱了。”顾枫收回伸着的腿，打了个呵欠。
　　或许是他乌鸦嘴，他才偏了一下头没注意，再一看那小小的身子居然在向下坠了，他听见那小喜鹊小声叫了一声，奶音带着点抖。
　　顾枫在心里茫然“这什么情况”的功夫，喜鹊已经快跌到地了，这砸一下可不得了……他只好“哎”一声，追下去。
　　仿佛一晃眼的功夫，他就出现在小喜鹊下了，将小东西接在怀里。他手上揉揉地拂着给小喜鹊顺毛，调整身子落下。直到双脚踩实在地上，他还恍惚了一下，好像是挺久没下过树了，站在地上这种事，连在梦里他也挺少会做了。
　　顾枫转身寻着阳光给小喜鹊检查翅膀，也不晓得这小东西是擦着哪儿了，怎么就摔了……
　　阳光挺好的，他这么一转身，不止看清了翅膀上细微的绒毛，羽毛生长的纹路，还看见自己面前杵着个挺眼熟的人。
　　顾枫一边小心翼翼检查，一边分心看看面前这张有点呆的脸，很快就从前几个小时里的记忆中把这人捡了出来。
　　怎么每次见着看上去都这么呆呢……顾枫眯着眼睛，“这不是早上迟到被罚站的小同学嘛……”
　　他一个没留神，不小心把心里嘀咕的说出来了。
　　依着往常，其实他心里嘀咕和嘴上说的也没什么区别：人都听不到，能听到的动物们也不通人言。
　　不过这回就不太一样。倪震是真吓着了。
　　这人凭空就出现了……
　　还会说话的……
　　不是幻觉！
　　倪震有点不知所措，应该先问点什么？你是谁？你从哪儿冒出来的？你怎么在树冠上玩跳舞机？还是你怎么穿成这样？
　　槽多无口，倪震哑然。

　　顾枫给小喜鹊检查完，没找到半丝不对劲的地方，也挺奇的，它作为一只鸟居然什么事儿没有就把自己给摔下来了，难不成是太渴望拥抱大地？
　　“小朋友还是得机灵点，”他放开小喜鹊的翅膀，任由小家伙自己抖抖羽毛，试探着再飞起来，“别像你边上这个哥哥，从早上傻到现在。”

　　倪震：“……”你是说谁？肯定不是在说我？
　　但他环顾一圈，边上别说一个人了，再找只鸟也找不出来了。
　　！？啥？
　　自我捍卫的本能在一瞬间超越了其他东西，“你说谁傻？”
　　他等了一下，发现对面的人根本没搭理他，好像一句话出了口，剩下的都顺畅起来了，“你是谁？怎么穿成这样在我们学校？”
　　他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回应，他上前拍了那穿着奇装异服宽袍广袖的人一下，“喂？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顾枫本来站得懒洋洋得，有点小驼背，下巴无意识地前倾。他呆了半分钟也没动作，受了倪震拍在他肩膀上的一巴掌跟被人拍回了魂儿一样，突然收了下巴立直了脖子。
　　到底多久了，他多久没跟人交流过了。
　　他僵硬地回身，看着倪震，突然发现自己有点紧张，紧张到忘记应该怎么跟人交流。
　　他身边的居民区多了之后，每天能听到人们的交谈了，甚至到现在，每天听着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连流行的网络词语都一清二楚，偶尔兴起还会插几句嘴接话。
　　看着倪震的脸，他突然发现，之前自己一个人苍白的演练仿佛见光死了一样。
　　倪震没等到他的回应，先等到了一个不明所以的微笑。那笑容十分复杂，仿佛包裹着什么陈旧的东西，和他看不见的时空碰撞了一下。

　　顾枫笑过后试着开口，有点颤，他试了几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嗯……”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说出自己挺久以来一直盘旋在心头的话：

　　“你好，我是顾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