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悔》槲叶枳花

4、第三章

　　宋元走出去：“在下便是宋元，可这宋御史……”

　　大理寺少卿：“带走！”

　　宋元：“稍等！在下可否能询问发生了何事？”

　　大理寺少卿瞥了眼宋元：“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你宋御史的夫人，江家二女江雪，状告你宋元贪污受贿罢了。”

　　闻言，“夫人？”宋元不敢置信地撇头望向身后的江雪，再次疑惑，“夫人？江雪？竟是何时？”

　　瞧着江雪低头不语，也不曾反驳的模样，年轻的御史到底是反应了过来，拱手同少卿见了见礼：“敢问少卿，今夕是何年？”

　　大理寺少卿像是听见什么好笑之事一般，哈哈笑了起来：“莫不是御史沉迷温柔乡过了头，不问世事吧，如今是熙元三十五年。”

　　宋元浑身一震，嘴里不停嗫喏着“熙元三十五年，三年后……”而后没有一丝挣扎便被少卿唤人拷了手铐，带走了。

　　大理寺的官兵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江雪瞧着已空无一人的湖边须臾，只觉得眼中酸涩不已。

　　父亲的快了，竟这般快。

　　皇位之争，谁靠的愈近谁跌的愈惨，江雪想，宋元与父亲皆靠的那么近，果然谁都没有逃得开。

　　宋元官拜御史，是皇帝越过众大臣直接任命，且他又忠心无二，三年间在朝堂上与自家岳父争辩得不可开交，是个妥妥的保皇派。

　　而江丞相，甚喜插足皇家纷争，不得皇子喜欢，瞧上了最近风头正盛的一个外姓藩王，同宋元针锋相对，妄图分解皇帝的势力。

　　可他没想到的是，卸下皇帝个左膀宋元，又一个名叫萧池的后生顶了上来，当了皇帝的右臂。且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在他一心一意下毒设套对付宋元时，皇帝的手不知何时伸了过来，将他的老底操翻了一遍。

　　他拎着伪造的宋元罪状，皇帝拿到了他货真价实的罪案，怎么能叫他不气？

　　果然斗天斗地哄女儿斗女婿，也斗不过趟过夺嫡之争的皇帝，江丞相叹息一声，抬头瞧了瞧牢外的二女儿江雪，道：

　　“皇帝还肯听宋元一言，没有迁罪于你，便还是很看得起宋元的。父亲却是不可能了，好不容易逮着我这个漏子，皇帝是绝不可能放过我的，好在父亲被逮尚早，没犯下什么大错，看在往日的功劳上，皇帝许是可酌情饶我一命。父亲老了，霜儿也不在了，江家便只有你了，莫再卷进朝堂，与宋元好好过吧。”

　　江雪闻言涕泣不止：“可姐姐她……”

　　江丞相复叹息：“你姐姐……唉……你姐姐之死确实与宋元无关。”

　　江雪惊：“可父亲那时与我说的……”

　　“父亲那时朝堂被压，受挫不已，动了歪念，要你姐姐去给宋元下药，让他离远些朝堂，可阿霜竟以为我是要杀宋元，便誓死不肯，还没容得父亲解释，便独自一人跑了出去，隆冬的大雪天啊，她本就呆在深闺，没出过几趟门，不知怎么迷路至城外，待我们寻到她时，她已……”

　　江丞相复啜泣起来：“之后你回来，父亲刚失了阿霜，满腔怒火投到了宋元身上，便误导你……唉……”

　　江雪恍恍惚惚地出了天牢，想着方才父亲的话，不慎瞧见了不远处宋府的轿子，当下便慌乱起来，捏紧了袖子趁人不备，窜进了人流。

　　丞相府被封，江家现在独她一人，她也不知该去何处，便随着人流，走到哪便算哪。

　　她被挤到一处摊贩面前，瞧着眼前玲琅满目的面具，凭着眼缘随手买了一只半面面具覆于眼上，便就着一处台阶坐下，侧身靠墙瞧着街道上的人流。

　　天上的行云从这头行至那头，太阳也随之落下，天色暗了下来，星月布上黑夜，四周也点上了灯火，众人归家的归家，吃喝的吃喝，唯她一人无家可归。

　　她恍惚觉得这样也挺好，心中无仇无恨，待父亲出狱，可寻处山水之地安心过过日子。

　　江雪掩嘴打了个哈欠，她有些困了。

　　正当她想眯眼休憩一会儿时，一角白色的袍子闯入了她眼帘，她抬目望去，来人同样面覆面具只露出小半张脸，面具右眼翎羽划空，面上勾勒的花纹仿似翱翔九天的凤凰。

　　她识得这张面具，这是她的面具。

　　虽不知道这张面具是如何遗失的，但面具下的那人，她此时是万分不想见的。

　　宋元。

　　在认出他的那刻，江雪立即抬袖掩面藏住了自己面具外的另半张脸，低头缩腿，将自己团成个团儿缩在角落，妄图降低存在感。

　　很明显是没甚作用的，江雪一番动作后，宋元还是掀袍坐在了她身边。

　　江雪惶恐，当下便想起身逃走。

　　可宋元委实精明，紧紧压住了她裙角，不让她动弹，抬眼瞧向方才江雪视线所落之处，开口道：“姑娘怎么一人坐在此处？”

　　这声姑娘喊得江雪着实一愣，宋元这是没认出她？

　　没等到江雪的回复，宋元又问出声：“姑娘深夜都不归家么？”

　　江雪定了定神，悄声将手隐于袖下捏着鼻子，哑声回道：“此处景色甚好。”

　　“呵……”

　　一声极细极微的呵笑传来，江雪转头瞧宋元，却见宋元面色并无波动，便只觉是自己干坐许久，以至于精神恍惚听错了。

　　这时，宋元又开了口：“有缘相遇便是缘，在下正遇着一个难题解不开，不若姑娘帮着在下捋捋可好？”

　　宋大状元还有解不开的难题？

　　江雪纳闷，依旧捏着鼻子哑声回道：“公子请讲。”

　　宋元：“在下有个妻子，没看紧，跑了。”

　　江雪眉头一跳，也没敢发作，只按耐下来继续静静旁听。

　　宋元：“而妻子家中刚遭大难，此时无处可归，姑娘帮在下想想，在下的妻子会去哪呢？”

　　这也是江雪想了一下午的事情，自己身上带的银钱不多，尚还不能置办田产落个屋子住下的，于客栈暂住几天，便又无家可归了。

　　江雪当然不可能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宋元，指不定前脚告知了他，他后脚就带人搜了全京都的客栈，到那时她便只能逃去城外的破庙居住了。

　　江雪捏上鼻子答道：“许是于哪处置办了田产，已住进去了吧，公子也莫要担心了。”

　　宋元：“不可能，她出门向来不带银钱，便就是身上那几个首饰能当多少？”

　　江雪：“……”

　　“且我已派人守在户部，一旦有独身女子置办田产房屋，便会有人来报。”宋元补充道。

　　江雪：“……”

　　江雪哑口无言，还好自己身上银钱不多，不然一旦在京都置办了田产房屋，便就被宋元逮到了。

　　生怕宋元再想出些什么断绝她后路的措施，江雪立时开口扯开话题：“公子莫要这般紧紧逼迫自、自家夫人，兴许夫人只是心情不大爽利，想独自一人出门散心而已呢。”

　　“是么？”宋元狐疑，“若是出门散心那也就罢了，怕只怕我家夫人不想见我，像姑娘一般坐在哪处角落独自一人失魂落魄呢。”

　　“……”江雪很郁闷，她方才究竟是哪里让他看出了失魂落魄？“既然是夫人不想见公子，那公子也不必再寻了，许是夫人见着了公子，也还得逃。”

　　宋元：“你作甚要逃？”

　　“我当然是……”江雪将将脱口便立时刹住了嘴。

　　宋元：“口误口误，在下太过担心夫人，不慎唐突了姑娘，实在抱歉。那姑娘可知，我夫人为何要逃？”

　　江雪暗暗翻了个白眼，她又不是你夫人，她怎会知道你夫人为何要逃。

　　哦，不对，她好像还真是。

　　“许是你做了什么事惹了夫人不高兴？”江雪顿了顿，复开口，“又或者……是夫人觉得做了某事对不住你，不敢见你。即如此，你便也不需在管她了，早早回府歇息吧。”

　　闻言，宋元霎时横目相对：“你这女子，一从开口便唆使我莫要再管我夫人，她一女子独身在外，我如何能不管，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江雪被瞪得一愣，气劲上头，驳了回去：“不安什么心！好，你去管，去管，左右我也是一个路人，不管你家什么破事儿了，我这就走！”她掩面起身扯着自己被压的裙摆，准备离开。

　　宋元此人瞧着没几两肉，可却依旧坐着纹丝不动，被他压在身下的裙子是半分也扯不出。

　　江雪气急：“你起开！”

　　宋元“噗嗤”笑了出来：“罢了罢了，姑娘莫气，是在下之过，在下太过心忧家妻，不慎言语伤了姑娘，在下道歉，望姑娘莫要同在下计较。”

　　后一把将累瘫的江雪按坐回原处，继续说道：“在下讲个故事予姑娘听，可否？”

　　江雪喘着粗气瞥了他一眼：“讲吧。”

　　宋元：“在遇着我妻子之前，在下却是从未想过，世上竟真有一见钟情之事，在下一直以为，那仅是文人墨客闲暇时聊以慰藉的纸上抒情而已……”

　　江雪闻言瞠目，一见钟情？忽的脱口而出“我那年可才五岁！”便立时懊恼闭上了嘴。

　　宋元噙笑瞥她，也不戳穿，只继续给江雪讲故事：“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