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悔》槲叶枳花

5、第四章

　　那年，却不是与五岁的红团子相遇的那年，而是宋元高中状元的前两年，江雪将将及笄的那一年。

　　那时，江家并蒂双女及笄，江丞相为满足女儿们的及笄愿望，便重设灯会，庆贺江霜江雪及笄，但为保自家女儿闺中声誉，这场灯会却办的与以往不同，但凡是参会之人，皆要以面具覆面，且途中不能摘下。

　　夜幕降临，行过及笄礼后的两人，迫不及待地戴上了父亲送的面具后，告别了父亲，跟着管家出门逛灯会了。

　　而宋元那时正巧在不远处的酒楼里与同窗聚会，吃多了酒，见这处街道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便随手买了一只面具，撇下吃酒的众同窗，逛起了灯会，又恰巧地撞见了被管家跟丢、身上没带银钱的江雪。

　　彼时，他还不晓得眼前这个面覆飞凰面具的红衣女子是江雪，也未曾想起来眼前这副情景同他八岁那年撞见红团子那副情景有多相像，只觉得那卖灯的店家委实可怜，本本分分地好好摆个摊子卖灯，却天降横灾，撞见了这么个泼皮霸王。没钱赊了一只灯还不算，竟还要一只，不给她她还死死扯着店家的衣角不放，无一点女儿模样。

　　宋元当时觉着有趣，便随着围上来的众人一齐瞧着撒泼的红衣女子，顺便醒醒酒。

　　“你都给了我一只灯了，再给一只也不会如何，我都说了我会给钱的，只是同管家走失了而已，你可晓得我是谁，我是……”说到此处，江雪刹住了嘴。

　　她忽然想起临出门时父亲告诫她的话：“江霜乖巧我晓得，但你江雪却是和乖巧半分都搭不上边的，你给我听好了，一旦入了灯会，面具是绝不能摘下的！父亲倒是不怎么担心江霜，唯独只你江雪，父亲就把话撂这了，你今日可随意撒泼，但只一点，莫让众人晓得撒泼的是我丞相府二小姐，求你好生体谅体谅父亲的老脸吧。”

　　江雪想了想，为今后自己还能安然地出府玩耍，今日是决计不能告知他人自己是江府的小姐，也不能妄图用老爹的身份赊账的。

　　店家见江雪心不在焉起来，便一把拽下她手里的衣角，顺便还夺走了江雪手里赊走的那只荷花灯：“你你你，你是谁，容你是天王老子我都再不会给你赊账，这般泼皮无赖！”

　　见状，江雪怒火几近按压不住，宋元此时酒也醒的差不多了，为保这陌生女子所剩无几的名节，便掏出银钱，给江雪买下了那两盏灯。

　　正要离去时，江雪却拦住了他：“今日你帮本小姐解围，他日本小姐也不会忘了你，你先莫走，我家管家约莫就在附近，你在此处等等，我去找他拿些银钱还于你吧。”

　　说罢，还不等宋元说不用，便自个捧着两盏灯“噔噔”地奔走了。宋元呆愣地站了半晌，正犹豫该不该直接离去时，前方又一阵躁动传来，他便抬步行了过去打算瞧瞧。

　　将将同他说要去找管家讨要银钱的江雪，不知是如何了，抱着一稚童歪倒在街旁，身边两盏莲花灯碎了一地。

　　江雪将怀里的稚童扶起身，又揉了揉自己脑袋，便怒瞪街中间高马上的一位锦衣公子：“好好一场灯会，便就是这般小的街道，你作死要骑马！险些要撞了小童，给你爷爷我滚下来道歉！”

　　宋元没认出江雪，却认出了马上的公子，只因，他腰间缠的、仿佛深怕别人不知道的那枚王府令牌。

　　原是郡王家里的小世子。

　　江雪也分明认出来了，可她不管，左右她现在覆着面具谁也不识，在那小世子傲着脖颈，冲江雪抖了抖腰间的令牌时，江雪上前，夺过马上挂的马鞭，狠狠一鞭甩向马屁|股。

　　霎时，马撒开了蹄子带着背上的小世子扬长而去，还伴随着男人“啊、啊……”的尖叫声。郡王府家的奴仆一个个惊慌得只顾着追马跑了，竟没一人留下要逮江雪。

　　江雪抬手搭在眼上，瞧着绝尘而去的众人，“咯咯”笑了起来：“我管你是小柿子还是小苹果，自个去和马亲亲我我吧。”

　　言罢，又走到哭啼的稚童身边，拍了拍他身上沾的灰，道：莫哭了，男子汉怎能哭哭啼啼，姐姐帮你教训了坏人，快去找你家娘亲去吧。”

　　宋元在一旁瞧着，委实忍俊不禁，看来这街头一霸得换人坐坐了，他瞧着这红衣女子，确是很有资质。

　　此时，郡王府的众人将将回过神，掉头准备来逮江雪，宋元见状当下便拉着江雪跑到旁边深巷里，压着江雪靠着墙，静静候着街上郡王府的人离去。

　　江雪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扬起手准备要锤压着自己的登徒子，可不待自己锤下，宋元便眼尖手快地一把擒住了江雪的拳头，压在墙上不让她动弹，同时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江雪动不了也说不出话。

　　宋元凑近她耳边：“若是姑娘想出去被郡王府的人逮住，那在下便放开姑娘，如何？”

　　宋元呼出的热气，大部分都被江雪面上的面具挡下了，只小部分微微掠过江雪耳尖，让她感觉细微的痒。

　　她此时也终于认出了这人是将才给她买荷花灯的那人，便也冷静下来，再不挣扎，只轻声叫唤：“唔窝……”

　　宋元刚想放开江雪，让她说话，可不巧巷口有人走过，江雪一慌，立时拉下宋元前襟，用宋元的身子挡住自己。

　　宋元不慎被拉，一时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向江雪倒去，面上的面具贴上了江雪脖颈，将江雪冰得“嘶”唤了一声。

　　“莫看了，鸳鸯交颈呢，不是那死丫头，快走吧，小世子可气很了，寻不到人，遭罪的可是我们。”巷口两人瞥了眼昏暗的巷子便离去了。

　　“姑娘，可否将在下的衣襟放开？”宋元听见二人离去之声，开口说道。他僵着身子，说话的热气一下一下撒到了江雪的脖颈上，撩得江雪痒的不行。

　　江雪闻言，一把推开了他，拱手谢道：“大恩不言谢，就此别过！”便转身向巷口走去。

　　“诶！”宋元没想到这女子就这样准备离开，便拦下了她，“你就这样直接出去？外面的人可都在寻你。”

　　江雪恍然：“哦对。”停下迈出巷子的脚，转身往深巷而去，忽而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走到宋元面前，“我记得，我还欠你两盏花灯的钱，现下我没找到管家，身上也没银钱，便就将这面具予你，你自可来丞相府寻我。”

　　复摘下面具，推到宋元怀里，便手脚并用地就着墙角的杂物窜上了墙，她一身红衣跨坐在墙头，街那头的灯火将她那张眉目含笑的脸映入宋元的眼中。

　　宋元怀捧着飞凰面具，瞧着那张漾着灯火的脸，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心中来来回回只余一句话：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记住，我叫江雪。”说罢，她冲宋元勾唇一笑，便跳下了墙头再不见人影。

　　“我当时瞧着墙头红衣的江雪，想着……”宋元倚上墙，侧眼瞧着身边以袖遮脸的江雪，勾起了嘴角，“想着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能闹腾的女子，怕是以后嫁不出去了，我不若勉为其难，为江丞相接下这一大祸害吧。”

　　宋元：“可没想到，那蠢货以为我费尽心力结交丞相府，参科举中状元，为的是她家姐姐，便一心撮合我俩。那时我也不知世事，同她赌气。”

　　宋元叹息：“可若我知道同她赌气的后果是失去她、再见不到她，那我一定在那年的元宵灯会上告诉她……”

　　“我欢喜她。”

　　言罢，一阵静默良久。

　　宋元转身面对江雪，抬手摘下她的面具：“所以……小雪儿现在可知我的心意否？”

　　江雪早已臊红了脸，神思飘忽，不慎被他摘下了面具，无遮无挡，羞意上头，便一把推开没甚防备的宋元，扯出了自己被压住的裙摆，跑出了几步远，忽的又顿住，背对着宋元开口道：

　　“知什么知，回家！”

　　宋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跟了上去，牵上了江雪的手。

　　江雪挣了挣，没挣脱，遂罢。

　　“宋元。”

　　“在。”

　　“银子我不还了。”

　　“不打紧，左右也是我的银子。”

　　“小柿子还得打一顿。”

　　“好，过几日套上麻袋逮来，让夫人出气。”

　　“宋元。”

　　“在。”

　　“接我爹回来住吧。”

　　“咱爹必须接回来。”

　　“宋元。”

　　“在。”

　　“我感觉你图谋不轨！”

　　“我图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