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末夜（Knight Night）》非典型恋爱

8、七 末月审判

　　旧历2019年末月，荷普国吞并奈特国，女王自焚于宫内。历史的尘埃埋没一切，后世的人们揣测猜想女王的爱情故事，逐渐模糊了她的真实。而最后的审判来临时，她坐在王座上，发髻一丝不乱，妆容精致如初，婚纱纯白王冠湛银的姿态，作者们无一人得见。
　　即使她的国家注定灭亡，即使她即将死去，她也仍是女王。
　　走进内殿的两人，都姓莱昂内尔。默里·莱昂内尔，以及，阿利斯泰尔·莱昂内尔。
　　薇奥莱特好整以暇地挥了挥手，没有一点惊惧：“欢迎。阿利斯还活着啊。”
　　莱昂内尔家的养子隐藏了身份，来到奈特国女王身边。谁也不会想到忠心耿耿功名赫赫的军队总帅，才是荷普国的间谍。但这件事，薇奥莱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同样清楚，自己的国家已经腐朽不堪。
　　她踩着兄弟姐妹们登基，竭力推行改良的政策，废除原本的制度，尽可能安排得尽善尽美。但贵族与领主们利益受损，反过头来一致对抗她。当年只是少女的王差点被架空，眼看着国家脱离她的控制，向毁灭的轨道运转，却无能为力。
　　在那时，她遇见他。她知道他来自荷普国，知道他的国家有更加先进的制度，便想借他的手，为这个国家来一场彻底的革命。赌输了也没关系，她一定会失去的，只有自己的命。这个国家的未来，并不是她的赌注。薇奥莱特早有了失去一切的觉悟。
　　但是薇奥拉遇见阿利斯，和薇奥莱特遇见阿利斯泰尔，是两回事。
　　初次见面是在皇家花园里。晋升为女王近卫的他要被女王亲自认可，才能完成受封仪式。他找遍王宫都没见到女王，不敢擅自进入内殿便转去花园。一片与女王名字同义的紫罗兰中有位少女伫立，砂金色长发垂到脚踝，深紫的眸子正注视着同色的花朵，不加修饰的浅紫长裙融入花海。
　　“紫罗兰（Violet）……？”
　　他不禁出声。她转过头来，眼底是盛开的紫色花海。
　　薇奥拉不知道，他见她时的第一句话，并不是在念她的名字。
　　“——失礼。参见陛下。”阿利斯泰尔立刻明白了她的身份，单膝跪地为之前直呼她名字的事道歉。
　　“你是……新来的阿利斯泰尔对吧？”
　　他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表情，只从她的语气里推测她的喜怒。是不是得不到认可了……努力了这么久也没法成为对家族有用的人，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吗？正这么想着，她却带着点笑意开口：“朕认可你了。抬起头来。”
　　他依言抬起头，对上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瞳。那是比身周的花海更为广远无垠的梦境。
　　——女王的确是美得非凡的。（*紫罗兰的花语：在美梦中爱上你。）
　　正是那时，她施下魔咒。她知道他来自敌国，将会倾覆自己的国家，可他念她名字的语调，为什么那么好听？
　　他的头发是再平常不过的亚麻色，和荷普国那头狮子不同。但他们的眼睛都是蓝色，他的眼睛里是天空，很近的、好像伸手能触碰到的天空。
　　天空并不是什么能触到的东西。他眼中那片天空，是她永远无法企及之地。絮状的层云，自由的青鸟，无穷尽地散发光热的炎阳。
　　……他的眼睛原来是雏鹰的眼睛呢。向往着天空，渴望着飞翔，愿意从悬崖上坠落下去，以飞往青蓝遥远的彼方。
　　“但是你的羽毛，还没有长好。现在就坠下去的话，可能会摔的粉身碎骨。留在朕身边等到羽翼丰满，你就可以飞了。”
　　薇奥莱特那时便是这样想的。尽管并不出于无私，也用自己的羽翼将他庇护。她挑出不同难度的国事让他处理，他总完成的比她想象中好。她意识到自己太依赖他的时候想试试斩断这份感情，将他派去偏远危险的地方，却在他走后心神不宁直到他带伤回来。
　　她发现自己大错特错。她一步一步放任自己走入从未有过的危险境地，解开了控心术式。她准备好被伤害，同等地爱着不爱她的他与爱她的他，却仍然被他所保护。
　　薇奥拉踏在深渊上空，仅由虚幻的美梦包裹，梦醒了她便会径直落下。她不觉得他会为了她背叛自己的国家，也做好了被他背叛的准备，在婚礼上放他离开，是她最后的提问。他会为她而死，还是会回到她身边，还是会趁此机会背叛？
　　或许只是自欺欺人，或许不会有好结果，却还是无可救药地深爱着他。她并未将这些全部讲出，另外两人却也能猜出大概。
　　“……你不应该解开的。”阿利斯泰尔终于开口了，却将脸转向一边。
　　不用魔法，他是否还会爱她？如今看他这番态度，她大概知晓了答案。他只是假装仍然爱着她，却将情报传回了自己的家族。
　　“嗯——但如果不解开的话，对阿利斯不公平。”
　　无法拯救这个国家，就献上自己作为祭品吧。她将是奈特国最后一位君主，她的人民将在她死后自由。
　　——只有一个意外。
　　“首相阁下怎么打算？”她好像不是在问自己的结局，而是在问今天的天气。
　　“您怎么想？”他反问。薇奥莱特的骄傲不会容许她成为阶下囚，自杀还能免受屈辱。她如今还活在这里，一定是有其他的选择。
　　“二位不该来这里的。”她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拂过王座，停在一颗宝石上，“这个，是内殿自毁的机关。”
　　“所以，你想要什么？”默里波澜不惊地问道。性命对她来说没那么重要，难道她要阿利斯殉葬？爱对她来说是一切吗？
　　“我想要的——”
　　薇奥莱特伸开手，戒指化为利刃。刀刃轻松地切开了她的婚纱，划开她的腹部。默里罕见地算错了，阿利斯泰尔则立刻明白她一直穿着婚纱的原因。早在叶月暴动时，她便怀上他的孩子。她一直瞒着这件事，以高腰和裙撑遮掩凸起的小腹。这也是她赶在橙月举行婚礼的一个原因：这个孩子，必须名正言顺。
　　她扯下披肩上一片白色羽毛。圣愈鸟的全身都是药，可以让她再支撑一会儿，让她剖开自己的子宫取出孩子。她扯下婚纱上一根幻线穿过什么小而闪亮的东西缠在孩子手腕上，在场的两人都没看到。
　　——这才是薇奥莱特一生最疯狂的赌博。她赌这孩子能活。就算未足十月，也有八九月了。
　　“让她……让帕特里夏（Patricia）活下去。”
　　毕竟这也是他的孩子。隐瞒她母亲的身份，让她作为他的女儿，在荷普国庇护下长大。
　　没有什么能阻止奔流的血液染红婚纱。听说东方一族的嫁衣是红色的，现在这血色的婚纱，是否和那嫁衣有些相似呢……
　　“你的条件，我们接受了。”默里代二人做出回答。阿利斯哑了似的僵立在原地，惟有攥紧的拳间流下一抹赤色。这痛苦抵不过她千分之一。
　　那婴孩在母亲怀抱里气息微弱地哭着。薇奥莱特吻了下她的额头，望向孩子的父亲：“阿利斯，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阿利斯缓步过去，抱起孩子吻了她的额头，将女儿交给兄长，而后将无名指上的戒指化为相同的刀刃。
　　薇奥拉看见这反而笑了。明知两枚戒指互相感应，他还特意从自己的棺中取回了戒指。这戒指只有主人能戴上，她感受到另一枚戒指的时候，就知道他还活着。
　　“阿利斯，我好开心啊。”
　　他对她终究还是有爱。这对她来说，已经够了。除了发现的太迟，她没有其他遗憾。
　　最终是他将刀刃送入她的心脏，最终她的生命由他夺去，为他所有。如果死亡是爱的最高形式，这便是他与她最为真挚的告白。
　　为她合上双眼之后，阿利斯以来不及阻止的速度，抓着她手上的利刃刺入自己的心脏。
　　——想要体会和你相同的痛苦。想要弥补你的悲伤。想与你一同去往亡者的国度。
　　默里根本没有阻止。莱昂内尔家不缺养子，他死去反而少了很多麻烦。这个孩子也没有留下的必要，阿利斯泰尔活着还能利用孩子来牵制，他死了这孩子就只是个复辟的隐患。也只有那种蠢货才会相信，自己将照料这孩子。以为他们间有什么兄弟之情？笑话，他只相信权力，也只爱过一个人。
　　很久以前他奉命出使奈特国，偶然遇见了还是公主的她。彼时她头上没有王冠，只别着一朵紫罗兰。而她从未像看阿利斯那样看过他，她眼里心里从来都没有过他。就算爬到了荷普国首相的位置，原来做不到的还是做不到，原来得不到的还是得不到。不只是她用了控心术式，他也用了，用来让他背叛她。
　　两兄弟的不同在于，默里爱的是薇奥莱特公主，阿利斯泰尔爱的是薇奥拉。
　　“让你们一家三口，死在一起好了。”
　　女婴被放回那两人的身躯中间。没有骑士保护的公主，会被恶龙吃掉。这是没有人讲过的童话，却是最为残忍的现实。
　　这是……骑士的末夜，奈特国的末夜。审判已经来临，奈特国灭的消息明日便将传遍大陆。不久，神女教也将行动。在破晓之前，抓紧时间恸哭吧，不知命运的可怜人啊。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个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