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六 橙月盛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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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历2019年橙月，女王宣布升总帅阿利斯泰尔为副王。也就是说，要下嫁他。婚礼交给全国去筹备，一切都是最高的规格。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真正到来时人们还是吃了一惊。此刻奈特国面临的危机，好像不值得她的一点关注。
她是要给国民带来希望，还是想在死前最后一次疯狂？看她这场盛大的婚礼消耗的资源之多，很可能是后一种。
婚纱由最巧手且纯洁的少女们缝制，上面缀满价值连城的宝石。她们耗干心血用细如羊毛的银线穿过珠玉，编织梦间的颜色。层层叠叠细细密密，却轻薄如蝉翼柔软如云朵。从不同的方向望去，是各异的花纹——那是用神袂出产的幻线绣成。神袂是海中奇异的生物，顾名思义，如女神的衣袂。它们身上拖曳着细长优雅的丝，丝牵心，失丝则死。这些丝离体后便生出毒素，除去毒后才能让人碰触，称为幻线。它们在阳光下会显现千万种色泽，倾全国之力才得到仅能装饰一件婚纱的幻线。细小的人鱼鳞片被藏在其间，配以千音鸟的骨，有风吹过时自然鸣响。千音鸟骨中空，用刚玉磨制才成乐器。配套的披肩由每只鸟儿身上最美的羽毛组成，珍禽异兽全要为她的婚纱供奉。
园艺师们精心地照顾花儿，法师按它们的习性分别施下法术。不应在这个季节开放的也必须为女王开放。玫瑰，风信子，郁金香，紫罗兰，矢车菊，水仙，雪花莲，风铃草，鸢尾，蔷薇，紫藤，山茶，安静或热烈地绽放开来。
女王缺席了。
薇奥莱特少见地没和阿利斯泰尔在一起。她不知为何神经紧张。她一直在考虑荷普国的事，也明白现在不是正确的时候，可她等不及了。好像如果现在不办，就赶不上了。
——她太过依赖他了。或者说，太过依赖“爱”了。如今她在他的爱中生存，活在一个虚幻的美梦里，脚下是万丈深渊。
在忧虑和兴奋中，婚礼开场。
薇奥莱特由女仆们帮忙穿上了婚纱。她头上不是花冠而是王冠。她缓步走过一层层阶梯，踏上早已铺好数层花瓣的地面，裙摆由侍女们提起。
满宫花香。
早已候在女神神像前的阿利斯泰尔远远地向她伸手。薇奥莱特将手交给他，侍女适时地呈上戒指。样式不过于繁复也不过于简洁，内侧刻好了两人的名字。他们在神像前发誓，将无名指套上一道名为婚姻的锁链。
薇奥拉想开口说话。
——陪我去吧，世界的尽头。
“陛下！”
有人高声喊叫打断了仪式。还差一个吻。
“何事？”如果不是要事，不可能这时说出。她明白，因此并未发怒，反倒有几分恐慌。
“荷普国入侵，边境危急！”
用爱编织的梦破了。她朝深渊坠落下去。
果然没错。真会挑时间啊。薇奥莱特忽然看清了自己执意在此时举行婚礼的原因。她想赶在一切毁灭前，感受一番所谓的幸福。但她终究是清醒的，她明白自己只是在梦中。因此坠落深渊之时，她反而是释然的。
“陛下，请允许我领兵去——”他已经单膝跪地请命。
“阿利斯！”她明白战机不可延误，知道这次荷普国几乎举全国之力攻来，甚至不惜与仇敌休战。她也清楚她的国家危在旦夕，有能力统御军队抵御荷普国的人只有他。但她在思考之前，先喊出了他的名字。
她必须让他走。她不能挽留，不能哭，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外露。而他站起身来，凑近她完成了最后的仪式。
“薇奥拉，相信我。”
在她耳边留下这句话后，他便离去。看着他消失在光里，薇奥莱特握紧自己的左手。戒指硌得她有一点疼痛。
这次和以往不一样。这不是相信就能解决的。就算是他都不能保证。
自那日起，她再也没脱过这婚纱。她要一直保持这个样子等他归来。虽说是婚纱却也是一件铠甲，幻线织成的花纹是法阵，人鱼的鳞片是节点，构成披肩的每一根鸟羽都有特殊的作用。就连那精巧的戒指都可化为利刃，连这身坚固的铠甲都能斩开。
前线没有消息。荷普国无论是魔法还是科技都超过奈特国太多，通信魔法被干扰，反干扰魔法失效，传送阵被破坏，消息很难传回来。薇奥莱特期盼战报又害怕噩耗，最后在矛盾中同时得到二者。
“陛下……我们只能，带回来这个。”
戒指。她亲自设计的、他发誓绝不离身的戒指。
信使接下来的话，她只听请一些词语。
“副王殿下……拼命……荷普国军队……自爆……撤回……”
“下去吧。”她的声音暗沉低哑，没有其他动作，好像说出这句话就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握紧属于他的那枚戒指，掌心生疼也没有松开。
他没有遗嘱，这便是遗嘱。戒指不是遗物，她才是遗物。如今只有她记忆中有他的全部，她终于完整地拥有了他。以她不愿的方式。
薇奥莱特指挥军队退守瓦尔城，随后下令举行大葬。婚礼盛大，葬礼同样盛大。在国民心中，总帅阿利斯泰尔是战神。他们同样哀悼着他的离去，对大葬没有任何反对意见。
王城运进了一具棺材，以白色的花瓣填满。其中埋着一枚戒指，权当他的遗骨。他没有留下一丝一毫。葬礼上女王仍穿着婚纱，亲眼见过那场面的人都说，她看棺材的眼神就像自己也要躺进去一样。
王城里流传起了谣言。
“她装得那么伤心，其实根本不爱副王殿下。”
“现在还穿着婚纱，想再结一次婚吗？”
“没准她是看副王权力太大又有威信，特意把他派去前线的。连自己兄弟姐妹都能下手，什么干不出来？”
被野兽吃了的达德利。被废为庶民的厄休拉。被终身监禁的雷金纳德。厄休拉和雷金纳德虽活着却全无音信，达德利的死在史册上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意外。
他们却不想想，为什么有人活着，有人死？为什么有人自由，有人入狱？
薇奥莱特有坐稳王座的能力，自然也有将一切证据抹去的能力。达德利被自己放出的野兽生吞，厄休拉和雷金纳德没想伤她性命才能活下来。厄休拉只想安排她远嫁，雷金纳德却想害她残疾。他们的结局是咎由自取，薇奥莱特不过按罪行罚。
五日以内她就查明了谣言的源头，是荷普国奸细。正愁没人泄愤，就有人主动送上来。那人坚持到第五种刑罚就撑不下去了，全程在一旁观刑的女王面无表情地说，剥皮抽髓，挫骨扬灰。
毁谤她什么她都不至于如此愤怒。谁都不能在他死后，质疑他们的爱情。
所有的夜晚都因噩梦无法安稳。他离去后，她再也没法像之前一样毫无保留地相信一个人。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愿意入眠，因为梦里是唯一可能有他的地方。她抱着仅此一点的希望，却每一次都从失望中醒来。终于有一次，她梦见的不是深渊，而是他的脸。
她在梦中，便知道自己身处梦中。
——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不要用哭的表情朝我笑。
——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不要离开我。
她追赶着，拼命地追赶着。明知道自己在梦中，却没有任何犹豫地向时间追去。她堪堪追到他的背后，就已经看见了梦的终结。她只来得及伸出手臂，在抱住他的那一瞬醒来。
薇奥拉张开口却没能说出话来，抱着手里温暖厚重的锦被，只感到刺骨的寒意。
寒月后的末月，是一年的终结。下一年，她身边不会有阿利斯。
她深深地将头埋下去，许久后才长叹一声。
太吝啬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六 橙月盛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