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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叶月暴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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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历2019年叶月,新党暴动。王军出动镇压,围困数月后血洗瓦尔城。自那之后,瓦尔城寸草不生。
“推翻薇奥莱特一世!她是个暴君!”
“奈特国不需要女王!”
他们喊着可以被定性为叛党的口号,夺取了瓦尔城的政权。一夜之间,原本的制度就全变了;原本的执政官被吊在城楼,分成六份。人们只管欢呼,却忘了这手段不比他们反对的好到哪里。狂热的人们被弱化的控心术式所影响,对自己的正义深信不疑,举起武器试图向下一个城市进军。
薇奥莱特听了战报直接将他们定性为乌合之众,命并非阿利斯泰尔的统领带兵围城。说着想尽量减少自己兵员的伤亡,其实就是打算把叛党困死在城中。她不以人的绝望或痛苦为乐,也没兴趣看他们内斗,更不是那些以此实验对人心的控制在什么情况下会失效。
薇奥拉只是处于私心,想让阿利斯尽量远离控心术式。
城内虽有部分存粮,但叶月可不是屯粮的季节,瓦尔城刚刚向王城缴过一批粮食。城内没有会改变天气或者加快作物生长速度的法师,他们不可能等到收获。粮仓本应充裕,但执政官的妻子放了一把火。她毫无顾忌的原因是五岁的孩子也死在叛军手中,之后她也遭受了与丈夫相同的待遇。这母亲在悲痛中设法逃过了搜捕,藏匿了几天特意等到围城之后再动手,也称得起一句有勇有谋。
处决了碍事的人,义军首领听着汇报面色愈发凝重。粮仓里的粮食只抢下来一些,给士兵应付半月都嫌不够,城里还有那么多平民,他们也长着嘴!——当然,现在说平民指的是不会魔法的老人、孩子、妇女。城里的青壮年,无论会不会魔法都被强行征入义军了。
转瞬半月已过。第一个饿死的人,终于出现了。恐慌立刻蔓延开来,就算禁止消息传播,人与人间的交流终究也无法阻挡。就连控心术式都只能抑制,不能阻断人们的思考。想到这里,首领召来一批最忠心的属下,宣布了最后的决定。听者浑身发冷,想要拒绝却明白后果,只得照办。
城内的人减少了,士兵们的食物增加了。
“今天这肉太老了,全是筋。”一个士兵费力地嚼着,边吃边抱怨。他不过是刚被招进来的年轻人,还没学会像老兵一样严格遵守纪律,况且这军队也没有那么注重纪律。
另一个士兵从汤里捻出一根丝,说着:“还有头发掉进去了。”
“有肉吃不错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又一个士兵喝光了碗里的汤。
厨子们在厨房里忙着切肉,没有剔去脂肪或者仔细拔毛的时间。一盆盆肉和菜又端了上来。敏感些的人早该察觉到,菜已经变成了植物中全部能吃的部分,只要没毒,老而韧的草叶都能放进碗里。至于肉,没人询问。
控心术式只能做到这样了。只有发现某些不能忽视的事实,他们才能意识到真相。
论消耗,义军完全不占优势,以战养战的计划在这局面下全是空谈。士兵们有点怨言也全被压下来,几次反攻全以失败告终。
“不觉得最近很少看见乞丐吗?”
“何止乞丐,人都没见着啊。”
几个偷溜出军营的士兵发现了这奇怪的现象。他们仅仅是私下讲了讲,没敢认真探究。知道真相的话,也离死不远了。
日子照常地过着,菜少肉多,最后变成了全是肉。
当某天某个士兵从锅里捞上来一根手指时,猜测终结了。从那指甲修剪的精细度看,是截女性的手指。被水泡过煮过后发涨了却也能食用了,可形状还勉强算完好。或许这根手指的指甲染过蔻丹,或许这根手指的末端戴过戒指,或许这根手指与其余的九指曾相互交握着祈祷,或许这只手也曾被人温柔地握在手中,或许这位女性也是谁的珍宝。
而现在这根手指躺过锅里盆底汤勺里,它的姐妹们没有这么好运,成了汤里的碎末。大概厨师因为多日的疲倦与恐惧漏过了这一根,让它得以无声地控诉暴行。
再没人能忽视它的存在了。他们低下头去,有人吐了,有人哭着。有人低声念着“我们都做了什么”,有人跪下来疯狂地祈求神的赦免。首领听了这事亲自来处理,严厉地训斥了士兵们的软弱,以惯用的控心术式稳定了局面:
“这些牺牲不算什么。最终会是我们的胜利,而他们自愿为我们牺牲。我们要背负着他们前进,他们是我们的一部分。”
看着他们的反应,首领摇了摇头,越过众人拣出那根手指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不要让他们的牺牲白费,因为我们是被选中的。你们发过的誓呢?都给我想起来!”
忽然提高的声调吓得士兵们一激灵,本能地背出熟记于心的语句:
“我为众人,亦为利刃……”
——我们只是普通的众人,却是这个国家的利刃。
——我们将革新这个国家,消灭路上的所有阻碍。
——我们将不惜一切,为奈特国带来新生。
——我们的恶行,从善中来。
不断有应和声响起。他们反复地念诵着两句话,虔诚不亚于念赞美诗的信徒。
赞美光明。赞美黑暗。赞美希望。赞美绝望。赞美幸福。赞美痛苦。赞美和平。赞美战争。
赞美生命。赞美死亡。
赞美牺牲。
他们的逻辑体系被轻易地改动了。牺牲的人被美化了。
这声音汇聚成洪流又汇聚成海洋,奔流着涌动着胜似合唱。
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抱怨了。哪怕捞上来切了一半的眼珠,也能不动声色地嚼烂吞下去。他们奉献了自己,所以必须抱有尊敬。剩下一点,都是对死者的亵渎。
这是好事,因为原本会被丢弃的食材可以留下来。一开始只是烹饪死尸,后来开始抓走路边乞讨的人,最后直接闯进屋子。人以外的动植物早就吃光了,人成为食物没什么可惊讶的。
一切都是有尽头的。很快,城中可吃的便只余一人。首领的女儿。就算她一直被父亲疼爱地称为“我的小鸽子”,就算她确确实实地被爱着,但留到现在也是极限。作为累赘与食粮,她该死了。
她没被控制,因此是城中最清醒的。她没有祈求,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父亲。
“朵芙(Dove),爸爸也不想这样的。你愿意……牺牲吗?”
纵然他心里有对女儿的疼爱,也还是超不过自己的计划。再坚持久一些,将更多的王军拖在这里,荷普国攻进来便更有利。
她垂下眼,小声说道:“对不起……爸爸。”
眼泪静默地落到地上,洇湿了一小片。首领看着,心生怜惜。不是要放过她的怜悯,是对她将要死去这点,感到可惜。她本来还有其他用途的。
“我一直以来都很崇敬爸爸。爸爸说的做的就都是对的。爸爸什么都能做到。”
她漠视数不清的人被迫牺牲,也吃下了不知多少的人。这份罪孽,也许永远不能偿清了吧。
“但是,我不愿意。”
朵芙的声音轻弱却斩钉截铁。这是她第一次拒绝父亲。
“你说什么?!养了这么久还敢反抗!最后才让你死已经是恩惠了!我的女儿连这点觉悟都没有?”或许是使用了太久,被控心术式反噬,如今他也扭曲的不成样子,因为小事暴怒也不只这一次。
“你们早就已经疯了。现在才下定决心,是我的错。”
轰。城门有巨响传来。首领望了一眼身后愤怒地转回身,给了女儿一巴掌。朵芙被打得一个趔趄,但还是站稳了。她抬起头来,面上满是胜券在握的报复性笑意。
“我开了城门。丹蒂莉安(Dandelion)做的机关。”
首领虽然听到那声巨响就明白了,但听到女儿亲口确认还是生出狂怒,掐着她的脖子走到城墙边。
“你们……不应该杀……丹蒂莉安。”她没有挣扎,眼底全是恨意。
朵芙被父亲从城墙上扔了下去。幸运的是她落进了护城河里,不幸的是她晕了过去,只得随水漂流。
而另一侧,法师们透支魔力念着咒语,兵士们不顾伤亡地冲锋,被控制的人们全都彻底陷入疯狂。他们已经想不到自己会输的可能,理智完全崩坏。
瓦尔城,破。新党全灭。
“首相,已经完成了。”
只对首领施法,让他操纵控心术式带领新党暴动,比大范围的方便许多。就算在荷普国,这种级别的魔力运用也是只有皇家首席法师才能做到的精密操作。
“辛苦你了。”默里如此回应。
术式的代价从精神转移到□□后,她体内全是细小尖锐的疼痛。法师小姐歪着头浅笑,没流露出半点忍耐痛楚的表情。
为了他一句话,她什么都可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