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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人格(6) ...

  •   “你是真的下定决心要辞职?”柯奕用手拨弄着面前的辞呈,迟迟不开封。
      舒望耸了耸肩:“只是觉得有点呆不下去了。”
      “哦,”柯奕把手贴在信封上,“我还以为你有其他话要跟我说。”
      “嗯,”舒望点点头,“原来是有的,比如你发现了黎深要出逃为什么不报警,比如你为什么要把枪放进自己患者的行李里,比如你为什么给黎深放那段录音。但是现在想想你总有自己的理由,每个人重视的东西都不一样,不能以己度人,你这样选择了我没有什么置喙的余地,毕竟你是我的老师。”
      “你说枪是我的?”
      “想来想去,总觉得事情太凑巧了一点,为什么那个作伪证的人会说实话,为什么黎深出逃的时候会在公园遇到你的病人,为什么他恰好有枪……”舒望用右手掌缓缓摩擦着左手背,“现在理清楚了之后,事情的顺序应该是这样的,你发现陶荆在利用精神疾病患者做人性实验,但没有证据,打算用类似的方式解决他,所以你找到了当时他出庭作证保下来的那个案件的目击证人,想看看里面有什么猫腻。你用催眠的方式让他说了真话,发现果然当时另有隐情。之后你的另一个患者——一个有分裂型人格的人在公园飘荡的时候发现藏在里面的衣服和财物,你接到警察打给主治医生把患者领回去的电话之后,发现你的患者找到了这些东西,意识到陶荆可能要帮黎深出逃。既然他们已经定好了逃脱路线,你需要做的就是告诉黎深当时的真相,一个反社会人格知道自己被欺骗了这么久还感恩戴德,冲动起来说不定就能为你达到目的。你点的最后一把火就是那把枪,在黎深被抓到之前要用最快的速度让他解决陶荆,而且必须让他死,你在我们打电话之后赶到公园,在你的患者包裹里藏了枪,放任他在公园里游荡。等黎深来到公园,之后的事情就是顺其自然了,我没有录音,也不是来套话的,我只是说一说我自己的想法而已。”
      “你不打算去告发我?”
      “我不信你没有为自己留退路,”舒望皱起眉头,“我知道你的游说技巧,那个证人说不定签了什么同意书,有酬劳的临床试验什么的。当然,催眠下药之后的录音在法庭上没有效力就是了。但是说起来,你也没有什么错,无论是逃狱还是杀人,都是黎深一个人干的,你只不过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他。至于那把枪,也没有任何证据是你给的。”
      “如果不是催眠,那个证人一辈子也不会说出自己作伪证的事实,不过要不是他作伪证,黎深根本也就上不了法庭,说起来这算是陶荆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他就因为这件事被害死了,”柯奕干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开始觉得我可怕了?”
      “没有开始,”舒望摇摇头,“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为了这个乐园你可以献出一切,陶荆就是里面不和谐的一个音符,你觉得他毁了这个你一手建立起来的天堂,你不会放任他这么疯下去。”
      “你应该知道你不能用正当手段制裁他。”
      “我知道,但是,”舒望沉吟了片刻,抬起头,“可能听起来有点假大空,我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虽然这一次你能保证你所害的对象是恶的,但如果有一天,有人挡了你的路,比如医院的资金来源出了问题,院长,你能保证到时候你不会用这个手段去为自己谋取利益吗?正当手段很局限,但它至少是规范的,不会有离经叛道的可能。”
      柯奕把信放在抽屉里:“我知道你会这么说。”
      “这里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天堂,即使没有陶荆,”舒望轻轻地说了一句,“即使是实验室的隔绝环境,有一点细菌也会迅速蔓延,何况是这么高危的群体,天堂永远不能存在于这里。”
      “确实,”柯奕交叉起手臂,“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处于无菌状态,这才有了消毒的必要。”
      “在消毒的时候,周围的无辜群体也难免会有波及。”
      “世上的事情总难两全,”柯奕叹了口气,“‘在某种情况下,一个人的存在本身就要伤害另一个人’,你只能做出选择。”
      “你看,院长,”舒望叹了口气,“你也开始用做实验的口气了。”
      “你知道当初韩区明找那个患者母亲告你,就是陶荆泄的密吗?”
      舒望眨了眨眼:“不知道,不过陶荆已经走了,知道也不会让我更恨他一点。”
      “他可能是看到你受伤的罗素标记,猜测你可能有暴食倾向,想看看在高压下你有什么反应,真是无聊的人,”柯奕看着他,“你是有才能的人,人们总觉得才能是恩赐的礼物,是值得艳羡的事,但其实再也没有比才能更脆弱的东西了,因为人体是那么脆弱的造物,无论是□□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只要一点腱鞘炎,技艺再精湛的钢琴家也无法演奏,神经衰弱造成的失眠能让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家崩溃。你也一样,只要轻轻一推,就会从医生变成患者,从一个救治者变成一生依赖别人的求助者。陶荆就是瞄准了这些弱点,他的死,能拯救很多本来可以不走上不归路的人,包括你。你真的要介意有关他的事情吗?”
      舒望微微笑了一下:“这是在挽留我吗?”
      “算是吧,”柯奕的口气和他的意思并不相符,倒是很轻松,“你是个优秀的医生。”
      “也是这家医院资金链上重要的一环,”舒望站了起来,“我不会撤资的,但是我不希望今后这里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如果再有疑点重重的案子出现,我保留随时撤资的意见。”
      “我真是怕了你了,”柯奕干巴巴地说,“你真的要走?”
      舒望把手插在衣兜里,柯奕想起了钟诀之前来看病的时候也经常做类似的工作。舒望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点走,指了指桌肚里的辞呈,随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在他关上门之前,柯奕最后说了一句:“我只想声明一点,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想把枪交给一个杀人犯。”
      钟诀在车里百无聊赖地看着股市资讯,在舒望坐上副驾驶座的时候嘟囔了一句:“辞完了?”
      “辞完了,接下来要联系搬家公司,退房,还有的忙呢。”
      “这就是你为什么需要一个秘书,”钟诀打开了通讯录。
      “你……”舒望瞥了他一眼,“非得在别人约会的时候打扰人家?”
      “要不然我的工资发到哪里去了?”钟诀发现打不通电话,就在微信上留了个言,加了三个感叹号。
      “走吧,”舒望翻开一个文档查看了一下,“我在乐阳好像有处房产,我们接下来可以去那。”
      “好像……?”
      “等等,”舒望伸出了一只手,“还是先去趟乐园吧。”
      钟诀启动了车,一边打方向盘一边问:“你不觉得我们这个年纪去游乐园约会有点略微违和吗?”
      舒望沉默了一下:“我想去那座山上看一看。”
      钟诀马上盯了他一眼:“去山上干嘛?”
      “不干嘛,”舒望把双手枕在脑后,“再看一眼这个镇子。”
      两人一步步往山上走的时候,舒望的话匣子好像又打开了一样:“阿加莎克里斯蒂在《落幕》里写了波洛的最后一案,被害人是一个利用人性弱点煽风点火诱导杀人的人,波洛在杀死他之后也迎来了自己生命的终结。”
      “怎么了,”钟诀边拉着他的胳膊边说,“你觉得你的导师没有这个觉悟?”
      “不是,我只是顺便想到了,”舒望走出了树丛,来到山顶的边缘,“颜采星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你看,一点防护措施都没有,对想死的人保留了最后的尊重。”
      钟诀看着他的表情,过了很久,回答了一句“嗯”。
      “你觉得我应该计较吗?”舒望看着山底。
      “你就别再管以前的事了,”钟诀叹了口气,“你自己还有一堆的事要烦,如果再搅到这个漩涡里,你的健康还要不要?”
      “我有什么事要烦?”
      “你忘了?”钟诀听起来吓了一跳,“这么重要的事你都能忘,你得赶紧有个孩子,否则就违反了遗嘱条约啊。”
      舒望一瞬间像被雷劈了一样,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又抬起头看钟诀:“我觉得我没办法成为一个好父亲。”
      “嗯……”钟诀用食指和中指抵着下巴,“谁都不是天生就会做父亲的,你可以慢慢学,从丢掉你那个食盆开始。”
      “为什么要扯到那个盆子身上?”舒望一脸莫名其妙,“我才刚买的,这很浪费资源。”
      “然后把那些外卖软件给我卸载。”
      “跟我点外卖有什么关系?”
      “你,”钟诀指了指他,“要以身作则,吃健康食品,保持健康体型。”
      “可是现在连孩子的影子都没见着。”
      “人工授精效率很高的,”钟诀补充一句,“还有一条,以后少操心别人的事情,你又不是人民警察,你只是个医生,为自己的患者负责就尽你的义务了,别把自己变成患者。”
      “我不会的,”舒望又朝前走了一步,钟诀下意识地把他往后一拽,舒望靠在他肩上,“你看,我已经不想往下跳了。”
      钟诀没有放手:“我比较自私,只想你平安健康就好。”
      直到上了车之后舒望才回答:“我会的。”
      “你得记得,”钟诀伸手给他系上安全带,“这是你自己说的。”
      “等一下,”舒望突然按住了他的手,“你看那边。”
      “看什么?”
      “那个老人,我们第一天在这里见面的时候遇见的那个老人,可能是来游乐园玩之后走丢了,”舒望打开了车门,钟诀用双手捂住脸。
      果然,下车之后的舒望回头说了一句:“我们得联系他的家人,把他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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