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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人格(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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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面前的患者滔滔不绝,“如果不是我勇敢站出来,受害人的冤屈就不会得以伸张,罪犯也不会落网。你看,这是当时的报纸照片。”
柯奕把食指和中指顶在太阳穴上揉了揉。
“还有报道,当时办案的警察最后联名给我写了一封感谢信,我的锦旗还是局长签发的……”
柯奕觉得圆珠笔好像没水了,使劲摇了摇。
“我在大学的时候就有强烈的正义感,你不知道我当时拯救了多少人的生命……”
柯奕在纸上刷刷地写字,一边问了一句:“你喜欢看超级英雄电影吗?”
“什么?”患者有些不明就里,“不爱看,里面的英雄像个小丑,明明没做什么分外的事,好像自己很拽一样。”
分析自己分析地相当精辟,柯奕在心里说了一句。他搁下笔,起身开门:“今天就到这里,临床试验的酬劳会在月末打到你的卡上。”
患者唠唠叨叨地出去:“竟然还有人花钱听我说话……”
柯奕叹了口气,决心找自己的学生消遣一下心情。
等他又不敲门走进舒望的办公室时,对方正忙着收东西,柯奕看着对方匆匆的神色,问了一句:“干嘛这么急着下班?”
“说得好像我多热爱工作一样,”舒望对于不请自来的院长已经见怪不怪,“今天是周六,我下午又没有预约,凭什么不能早点回去。”
“果然有了家属的人就是不一样,”柯奕感叹了一句,“我就只能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去巡楼。”
“巡楼?”舒望抬头看了看他,“巡什么楼?后面的那幢楼?”
“对啊,那幢楼,”柯奕感觉脑袋里嗡嗡作响,“上午刚刚接待了一个表演型人格,下午还得去看几十个反社会人格和精神分裂患者,你都不知道他们嘴里有没有真话。”
“表演型人格啊,是挺累的。”舒望仿佛感同身受地说了一句。
“他整整讲了两个小时自己各种英雄事迹,还把昨天才认识的一个人说的好像是他此生的挚友一样,他还给我变了个魔术……”柯奕从白大褂里掏出一朵花,“你看。”
“他有反社会人格的倾向吗?”
“目前还没有,不过再这么下去,说不定有一天他会为了引起他人注意去干出什么来,”柯奕赖在那里仿佛生了根,“你们家那位不是出差了吗?家里没人还急着回去?还要准备迎接大驾?”
“嗯?”舒望一把抓起大衣,“不是啊,有些事他回来之后就干不了了。”
“什么事?”柯奕一边观察他的手腕一边追问,“什么事?”
“没有罗素标记,别看了,”舒望把袖子往下扯了扯,“院长你现在连员工的私人生活都要干涉?”
“不是干涉,是关怀,”柯奕指了指门口的快递盒,“你买了什么东西盒子这么大?”
“生活用品,衣食住行,”舒望站在他面前有些踌躇,“院长,你挡我道了,我急着去买薯片。”
“你说什么?”柯奕一脸惊悚,“你这么急匆匆的就为了买个薯片?”
“你不知道我吃一次膨化食品有多不容易,”舒望深深地叹了口气,“长年单身生活的人是不会懂的。”
“你小子存心讨打是不是?”柯奕哼了一声,把白大褂丢给他,“薯片先别买了,陪我巡楼去。”
“凭什么要我加班?”舒望一脸生无可恋,“巡楼可以带其他医生去……”
“今天我要去见那个人,你不是对他很好奇吗,”柯奕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见他需要很多程序,很难得的,不陪我去看看吗?”
舒望睁大眼睛,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耷拉下肩膀,默默地把大衣放了回去:“好吧,别巡太久。”
两人迎着有些凌冽的穿堂风走到密不透风的楼前,对警卫点了点头,对方让两个人签了字之后掏出身份卡打开了门,示意他们跟上。
三人穿梭过一个个密闭的病房,柯奕偶尔会停下来,问一声警卫房间里的人最近的动向,他的心理医生的访问次数,是否还需要开庭等等。舒望沉默地看着房间里或站或坐的病人,偶尔也有几个人会回过头看他。
“是不是觉得毛骨悚然?我们不建议年轻的临床医生来干这种义务性劳动,”柯奕瞟了他一眼,“按理说,心理疾病精神疾病都是一种病症,和感冒发烧一样不受控制,应该得到公众的谅解和应有的关怀,但是总有些人让你没办法这么想。”
“病理性盗窃,明明不缺少金钱财物但是偏偏要以违法的方式得到它,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恋童癖,被青春期之前的儿童吸引,存在和他们发生关系的性幻想和性冲动。哪怕就是心胸再宽广思想再前卫的人,也会觉得这就是犯罪而已,怎么可能会产生同情这种东西?”柯奕用手拍了拍舒望,“以上还算是能通过一些方法治疗,还是有救的,但是反社会人格……”他们来到了一个房门前,“几乎是终生的,你也可以说无药可救。”
公园杀手,很无聊的名字,几年前曾经轰动全国的公园连环杀人事件的罪魁祸首。专门在公园寻找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下手,没有受害者偏好,没有特定活动规律,只是在城市之间游荡然后在夜深人静的角落里夺走人命。杀人方式也基本因地制宜,从板砖到木棍到菜刀,有时也会推人入水或者推下台阶,总之只要达到最终目的就可以。因为线索少得可怜又没有固定模式,公园的流浪汉死者达到两位数之后才有人开始关注这个事件。
当事人就在他面前,舒望吞咽了一下,果然,和报道里一样有魅力。
黎深是正统的美男子,星眉剑目,吊起的眼角朝门口微微眯了一下,就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
在警方因为证据不足一筹莫展的时候,案件突然出现了转折,一个在公园散步的目击者报告了凶手的体貌特征,之后经过附近摄像头的对比迅速锁定了凶手,但是在出庭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凶手坚称自己是解离性人格患者,对夜晚的罪行全然不知,而后一位医生证人确认了他的病情,在一片哗然声中送到这栋楼里接受治疗。
“你知道吧,”柯奕也对着他笑了一下,“当时出庭作证的就是陶荆。”
舒望皱起眉头看着里面的人,柯奕耸耸肩,扯了扯他的袖子:“到会面室”
会面室是一个狭小的房间,里面只有几把椅子。柯奕朝警卫点了点头,对方就出去关上了门。黎深在他们对面坐下的时候还面带微笑:“又是一个生面孔,来找我有何贵干?三堂会诊?”
“看一下你现在处于哪种人格状态,或者说正装成哪种人格状态,”柯奕翘起二郎腿,“要演一辈子不嫌累吗?”
“我还是坚持我是无罪的,”黎深摊开手,“并不是说我没有那些事的记忆,而是这整个事件就是栽赃嫁祸,我根本没有杀人,那个目击证人是警方找来诬陷我的,他们只是为了尽快结案平息社会风波。”
“你看,”柯奕对着摊开手,“你既然没有那些记忆,怎么知道自己是无罪的?”
黎深微微一笑:“我就是相信。”
柯奕嗤笑了一声:“这话只对那些看见你就尖叫的小女生管用。”
舒望看了看黎深,有些信服地点了点头。确实当时没打马赛克的脸一播出,据说网上都有了粉丝网站,有些是因为看了黎深慷慨激昂的庭审相信他无罪,还有更激进的,热爱身为罪犯的他。黎深似乎对他很注意,在和柯奕对话时目光仍然时不时往这边瞟。
“感觉你似乎对我有……偏见,”黎深摸了摸下巴,“那边的小医生呢?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舒望顿了顿,“你……是怎么认识陶荆的?”
“陶医生?是我的辩护律师找来的,”黎深若有所思地望着空气,“说起来他还算是我的恩人。”
“陶荆可不是什么善茬,”柯奕望着他,“可以跟你平分秋色。”
舒望还是执着于刚才的问题:“陶荆为什么要帮你?”
黎深微微一笑:“你为什么想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柯奕顺便对舒望说了一句,“忘了告诉你这家伙好像是好男色的,这是我们不建议年轻医生干这种义务性劳动的又一个原因。”
黎深盯着柯奕意味深长地看了一会儿:“你们来就是为了问陶荆的事?”
“人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纯粹的利他主义者根本不存在,而陶荆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帮你,他一定是想利用你做些什么。”
“所以你们就是为了来离间我和我心理医生的关系?做你们这一行的,医患之间的信任不是最重要的吗?”
柯奕掏出了手机在屏幕上点了两下:“没事,给你十五分钟,你好好想想,说不定就想通了。”
时间缓缓滑过,黎深静静地听完了,脸上淡淡的看不出表情,只是轻轻地对着舒望说了一句:“欢迎以后再来看我。”
舒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想逃回家吃薯片的欲望瞬间高涨起来。
“走吧。”柯奕拉了拉舒望。
黎深在被警卫送走前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在清冷里带着一丝阴森,让舒望鸡皮疙瘩刚下去又打了个寒颤。
“看个新鲜就行了啊,没事别搅浑水,”柯奕戳了戳舒望,“少给我找麻烦,听见没有?”
结果舒望才离开医院不到三个小时,一个分裂型人格障碍患者在公园的求救电话就打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