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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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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陆曜从梦中醒来。在梦里的有人不断述说着的一切——他全都给忘了。
他满心满眼,都被旧日的仇恨占有着。
那些连天的火光、挣扎、呼喊...他还没有见过最后一面的父母...爷奶...二叔...在那次浩劫里侥幸逃过却为了救他而死的朴伯.....那些...永不能忘的一切。
这六年来,陆曜恨得咬牙切齿。
哪怕再隐忍温柔的人在不共戴天之仇面前也难保理智。
他并不打算智取,横竖他也有寻常人难以匹敌的武力—— 就算是杀也要拼杀出一条血路来。
但他不是没带脑子。他推算清楚了,——晋阳侯在何处,益边伯在何处,重要的是...怎样进入位于云治的皇宫。
大堇境内并没有数一数二的高手。他们...插翅难飞!
他尽他所能,不祸及无辜。置于其他人...
陆曜看着自己的手。那手棱角分明,修长干净,在日光下,仿若血色透明。他轻轻笑,那笑明明可以让人联想到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却生生叫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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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晋阳侯府,侧门东巷道。
黑衣陆曜拿着一把普通的匕首,藏在袖口。一同隐匿在黑暗里。
那匕首微微染血,谁都不会想到,一把寻常铁匠铺子里最最便宜不过的小械,刚刚结果了不可一世的晋阳侯。
而“陨铁”被背在陆曜背后,用灵识提醒。
“无人。”
陆曜便运轻功挪步直转全福酒家而去。
那动作既迅速又敏捷,简直非人该有的动作,只发出细微的声响,是人耳无法听见的细微,在无月的夜里,只引来几声犬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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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陆曜第一次杀人,尽管平日里他温文尔雅。
陆曜记得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他十四岁 身边只有朴伯和一个刚认的便宜弟弟。手里只有一根簪子。
他把弟弟藏在树洞里。脑海里满是与他生死相依的朴伯,——他在与最后一个黑衣人殊死搏斗。
他不敢想象朴伯死了,他要怎么办。他身旁只有杨修明这个会喘气会动的活物。
却突然有了勇气。
他在想,他对于杨修明的意义或许和朴伯之于他一样。他死了,他怎么办?
陆曜大步跑开了,他还记得娘亲给了他一根簪子,非金非玉,却硬如磐石。
他攥紧最后的信物。看见了朴伯和黑衣人,他俩都没了兵器,进入了最后的僵持阶段。
黑衣人仗着人数优势,朴伯武艺高强,可奈何双方耗损太大,僵持已久,最后纯粹是靠意志力看谁把谁压倒。
陆曜只一声爆喝冲过去,一簪子扎在黑衣人大腿上,黑衣人跪倒在地上不禁痛呼,朴伯趁势掐住他脖颈,黑衣人差点就要背过气去。
陆曜使劲也拔不出簪子,摸地摸出一把卷了刃的刀。
大喝一声:“松手!!”
一刀劈在黑衣人下颚上,没有落空。
之后又连劈几刀,一直到黑衣人没了声息。
陆曜仿佛用尽平生气力,撑着那把刀站起,又劈、继续劈。
直到最后望着那摊血肉,双眼无神。甚至感觉不到身边的朴伯已经摊倒在地。
之后又很快反应过来,陆曜看着朴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跑去树洞拎出杨修明和他身上装着草药和干粮的包袱。
他第一次杀人的恐惧,就被朴伯身上的伤和怎样拔出母亲的簪子给化解了。
因为是殊死搏斗,因为...再无人可靠...
他再也听不到清浅的女音哼着走调的江南的民间小调...看不到父亲书房里那个漂亮镇纸...爷爷上翘浓密的白胡子...家里那个老太君爱重的绛紫幅裙...哪怕是二叔整天的愁苦面孔...
见不到了...永远也见不到了...就像他那么想没骨气的大哭一场,却连搅生人不得安宁都做不到。所以他不能哭 ,他要笑。
他要笑,要笑得全天上天下的人都看到。他不为那些人流一滴眼泪,他们不配。
谁也别想,让陆家仅剩的子嗣低头。
那些沾染他亲人血的人,他要他们是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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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
“笃!笃!笃!”
一连串的敲门声打断了陆曜的思绪,他因记忆狠戾的面孔平复下来,发觉已是第二天一早。
门外的店小二,略有不安的询问:“公子,您在的吧?”
陆曜只装作懒散轻浮地应道:“刚洗漱完,你就来...”
“这云治城里,可又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事了?”
小二听了这话,当即便摸进屋里来,掩上门。
看见这公子哥儿穿的昨天的衣服,皱巴巴的,显然是一晚上和衣而眠,心想这贵公子哥儿可真懒呐。
又谄媚道:“公子...”
他边说边比划出两个手指。
陆曜瞥见了,从荷包里摸出一个银角子,抛给他。
小二脸上带笑,一张脸要笑出朵菊花了。
“小人三姑的二表弟在晋阳侯府里当差。听他说,这晋阳侯府啊今天...发生了一件大事...”
“哦?什么大事?”
“这晋阳侯啊叫人杀了!听捕快说是一刀毙命,脸上还刻着两个大字!是晋阳侯活着的时候给刻的,人活着的时候刻上那么血淋淋的两个大字,愣是没人听到一点声儿...你说奇不奇?”
“是挺奇怪的”,陆曜上道的问“哪两个大字是什么啊?”
小二笑笑不说话,陆曜明白了。
陆曜:_>`
陆曜抱着胳膊,斜了他一眼,说:“我不给了!凭莫什的冤大头。”
小二傻眼了,看陆曜将将要送客出门。才小声喊道:“我说、我说!那两个字是——”
“——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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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晋阳侯府。
一扇金丝楠木刻花鸟门后的主屋里,安神香静静缭绕。
铜鎏金香炉飘出带着苏合气息的薄雾浓云,一时笼罩了整个房间,斗折蛇行地漫过豪奢糜费的摆设。
光微微黯淡,那里站着一个高壮男子,面貌严肃,年近不惑,身着家常团花纹锦衣,仍然端正得像于朝堂之上。
他打了个哈欠,挪开灯的纱罩,拿纯铜的剪子剪掉一段灯芯。身旁放着几册名录。
这空间里安静得过分,他却一下好像发现了什么,睡意全无。
口气里溢满上位者的气息,只低声喊:“谁?”
没有人应。
他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自己今夜是太过疲累,该早点上床去歇息。
陆曜却不会给他喊下一声的机会了,他伸手卸了他的下巴。
又点了他穴道,迅速卸力摁倒在地,千层底皂靴踩上他的胸膛上,一点一点往下用力。
陆曜低头哂笑,显得恭顺非常,叫道:“世子伯伯。”
晋阳侯好像被施了巫术似的,不动也不反抗。
只望着陆曜——他不屑于躲躲藏藏,只着一身黑衣,脸上什么也没戴,一张好脸,在微黯的光下笑得色如春花。
“和宋谙希可有七分像呢。对不对?伯伯?”
“——别污了我娘的清名!”
青年声音沙哑轻缓,手下动作却不停顿。
一匕首扎在晋阳侯的面皮上,如此血腥的现场,却是像在作画。
晋阳侯吃痛,想要闪躲大喊出声,却发现自己动也动不了、喊也喊不出。遭受的痛苦却比平时清楚百倍。
青年的声音温文尔雅,如影随形,“别急呢。”
直到刻好了字,陆曜满意地拍拍他的脸。
他刚一起身,满脸是血的晋阳侯眼睛里闪过一丝生的希冀。
却猝不及防陆曜猴子捞月似的一匕首,割在他喉咙上。
“气都没断,真可惜...”
陆曜这样说,但却也不再停留。知道晋阳侯今夜必死无疑,就用神识叫了背上的“陨铁”。
“小哥儿,劳烦帮我看着点。我们出去。”
他身后的晋阳侯眼神灰败,气游若丝,没死好像跟死了一样,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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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白日,陆曜又穿一身白衣出门——乍一看只是将素纹衣衫换成了云纹,袖口处多了条浅灰的云纹刺绣镶边。
他走在那么喧晔热闹的大街上,身上的颜色却白得单调刻板,好像下一刻,就要回到他条条分明的画里去。
袖口却留有浅浅的一点灰,仿佛仙人沾染上了俗世,带不走,放不下。
店小二心中奇怪,“这人又是白、白、白,好看是好看了,怎么跟死了爹妈似的?”
但想想京中子弟大冬天拿扇子的做派,就以为是公子间附庸风雅的常态。
小二:→_→
何况这小子见天地背着他的剑,没准...想当个白衣少侠呢!小二又回想起什么,于是大喊一声:“别走错了啊!西坊今晚有花市!”
陆曜刚脱离了小二的注视,却被来来往往的人所注目着。
有个小姑娘还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呆立着。凑近点还能听到她说:“好漂亮的大哥哥...比隔壁王家新娶的媳妇儿还漂亮...”
还有些小娘子面色通红的交头接耳...今晚...西坊...要不要给他递一盏花灯呢?
陆曜自从修仙以后耳力惊人,听到这些不禁加快了的步子。
将俽寒在他脑海里取笑他:“哎呦,这是谁家少年郎啊,一家有男百家求~”
陆曜不理会他,背上的陨铁又跳出来:“主人,你别难过,长得好看不是你的错。”
(陆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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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曜快步走去,路线看上去很像是去西坊,其实——就是去西坊。
他三步两步登上一家茶楼,着意挑了临湖的坐位,这里风景绝佳,能看到西坊一半的芙蕖。
待店里的茶博士来招呼时,干净修长的手指捏住一根簪子,递了过去——
茶博士不是寻常人,对他的容貌毫无吃惊,只打量了他手里的簪子一眼。
见那簪子非金非玉,样式古朴大方,而且簪头确实有变形扭曲作丝带状的七个环,便恭敬地引路道:“您,楼上请。”
将俽寒摸摸下巴,在他身边飘来飘去,“你倒是深藏不漏。”
陆曜回了一句:“前辈,见笑了。”
陆曜上了楼,富态的掌柜坐在八仙桌后,见他来了,行了一礼。
陆曜伸手拦他,只说:“不用行这些虚礼,我只是来问衡伯伯您——益边伯喜好什么?”
掌柜的平日里一张和煦的脸,此刻冷的掉冰渣子:“小少爷,那狗彘之辈最爱娇嫩少女,我们在春燕楼、莺语阁早有布局,您...不用再手上沾血了。”
陆曜轻声与他耳语几句。
掌柜的略有犹豫:“小少爷,小姐...夫人原是希望...您快快乐乐的长大的...”
陆曜稍稍迟疑,只好说:“衡伯伯,我心里有数,除了皇宫的那件事,我再不参和了。我走了,您老珍重。”
至于快活...他这辈子,再不能快活得起来。
掌柜的只看着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青年,他对他来说还是个孩子,到底心疼,对他背影叫道:“和明...”
“你要好好的...”
陆曜差点红了眼眶,步子顿了顿,没回头,“您也是。”
我们都要好好的,不然怎么对得起逝去之人,那些爱与怨,那些情和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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