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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世路篇:山海月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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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伶,”
“仙伶。”
“仙伶……”
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唤她,仙伶从梦中转醒,汗微微濡湿了鬓发。
苍月清冷,烛火幽微,四下并无他人,只有业北呼啸的寒风透过窗纸寒意阵阵。
却是这一醒就再也睡不着,翻来覆去许久,仙伶干脆披衣而起,轻轻巧巧翻身跃下楼。
山海之测,牵马看潮。
身后的山黑黢黢的一片,浪潮偶尔泛起粼光,仙伶牵着马在覆盖冰雪的沙滩上行走,银铃清脆,乌云踏雪,饱饱冻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马蹄嘀嘀嗒嗒留下闪亮亮的一片。
山海微雪,糊的仙伶睁不开眼睛,她轻轻揉了揉眼睛。
冰雪上站了一个人。
一定是打开方式不对,明明刚才那里还什么都没有。
于是仙伶又揉了揉眼睛。
那个人依然伫立在原地,微微侧头。
你曾见过冰雪的颜色么?
晶莹。
透亮。
乍然出现在山海间。
银装素裹,皓月白裘,那男子一头长发缭绕飞扬,仿佛在撩拨着漫天霜雪,向她缓缓走来。
肤白似银雪,眼可惑人心。
妖。
仙伶无声的握住腰间的霜练。
他走的很近,可不知为何,她总看不清他的脸。
“仙伶。”
他抬起手……
猛然间惊醒,仙伶发现她还是在客栈之中。
皓月西沉,烛火寂灭,浑身冰凉。
原来是梦,仙伶松乏了身子靠在床头,揉了揉眼睛。
许是这些天在业北撞见的妖魔鬼怪太多,连梦里都是乱糟糟的一片。
……
“多谢刘妈妈了。”
“孟姑娘万不要客气,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和婆子我说,元儿的病全靠姑娘了……”
“姑娘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好呢……”
“无事,昨晚做噩梦了。”
客栈的小桌子前,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红枣汤,仙伶笑笑,想起昨晚的梦,嘴角上扬。
刘妈妈是这间客栈的主人,夫君早死,听说她的儿子去岁至山海打猎,回来后便再下不来床,脸色更是一日比一日难看。
也是,山里跟回来小鬼附于脊骨,能下的来床才是奇怪。
说来也是诡异,小鬼虽是狡猾无比,但轻易不露行踪,却在仙伶踏入客栈的那一天显了原形,摇晃着硕大的脑袋,趴在王元被压弯了的脊背上冲她狡黠一笑,“咚”的一声蹿出小阁楼的窗户,消失的无影无踪。
喝了仙伶的两副药,王元在床塌上瘫了两年的身子骨竟也能下地走动,刘婆子是千恩万谢要塞些银两予她,可这次,她却是一个铜板都没要。
仙伶喝尽了碗里的汤。
哪有这般容易,若妖邪都是这样的好收拾,天下人谁不争着来抢她的饭碗。
“实在是……多谢姑娘了……”
王元扶着把手缓缓下楼,仙伶抬眼看去,病痛将这个不到二十的小伙子折磨的不成人形,妖气病气浓的他无法睁大眼睛,佝偻着,一步一步走到大堂。
“元儿,下来做什么?怎的不好生将养……”刘婆子迎了上去。
“娘,没事,就是想走动走动……”王元微微一顿,一双眯缝着的眼睛看着刘婆子半晌,默默转向仙伶,“顺道来见过救命恩人。”
“不知孟姑娘家住何方?可有什么亲人?等我身子好些,定当登门拜谢。”
“没有什么亲人,居无定所,四海为家。”仙伶回望王元一双浑浊无光的眼睛,弯弯嘴角。
刘婆子在一旁听着,未等王元开口,旋即笑道:“哎呀,那当真是了不得,可姑娘莫怪婆子我多嘴,年纪轻轻的,长得标致,医术又这么好,怎的不寻个好人家嫁了,这世道乱呢,你一个姑娘家怎好整日里漂泊在外的……”
“娘,”王元打断她,“别说了。”
“只是说说嘛,婆子我这也是为了姑娘好,”刘婆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皱巴着脸堆笑着坐到仙伶身边,“眼瞧着也是有缘,年貌又相当,家中亦有些积蓄,姑娘看……”
一口红枣汤直直的呛进仙伶的嗓子。
……
是夜,仙伶躺在客栈的小床上辗转反侧。
小鬼最是记仇,前番没能拿住它,他日必要寻回来。
可是……
仙伶重重的叹了口气。
怎么还不来???!!!
回想起早上刘婆子唾沫星子横飞的劝说她嫁给王元,刚消下去的鸡皮疙瘩又有卷土重来之势。
这年头助人为乐都时兴搭上自己的清纯吗???
正无比憔悴的想着,脚上的银铃轻轻一响。
仙伶的一双眼睛,向来夜能视物,她睁开眼,纸糊的木门外慢慢浮现出几个影子,不一会儿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从她住进客栈的那天开始,每晚子时,她的房门口总有影子晃动,有时是一个,有时是几个,无声无息,静悄悄的贴在门上,透过薄薄的窗纸向里头窥探。
纵使仙伶胆子大,也难免夜夜惊魂每晚噩梦,不得已在门闩上贴了师父留下来的符纸,霜练长琴靠在枕边,是她安心的所在。
这个客栈不是她随便选的。
山海之侧,这间小小的客栈厄气冲天,几乎染黑门前的土地,但被雪掩盖着,并不易察觉。
有许多通灵之人同时也是招灵体质。仙伶幼时也常常被这些东西吓破胆,一团团模糊不清的黑影充斥在每一个黑暗的角落,争抢着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却不知道这样会吓坏一个柔弱无力的孩子。只是那时的她可以躲在阿娘的怀中,或者是死死抱住师父的大腿,从没有一刻像现在,像现在这般的无根无依。
“即使你不去犯它们,它们也一定会来犯你。”
师父言犹在耳,她却在不知不觉间就变成孤身一人。
可现下与从前不同了,不是吗?现在她已拥有足够保护自己的能力了,她再也不会被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些东西吓哭,也再不是那个只会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了。
门外的黑影散去,仙伶定了定神,那些不过是盘桓业北的亡魂,它们都不是她要等的东西。
仿佛听见她内心的召唤,窗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顺着房檐一路游走。
黑暗里仙伶悄然起身,霜练泛着银色的冷光,在一瞬间捅破窗户纸触及窗外那个婴孩似的小小身影,浓黑色的汁液滴滴答答流淌在剑柄上,受伤的小鬼硕大的脑袋上嵌着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吧,与仙伶对视半晌,哼哼两声竟掉下几滴泪来。
嗯???
仙伶一愣。
“你……”
可还未等仙伶开口,那小鬼竟然哭着跑了???
愣了半晌,仙伶赶忙跳下楼去追,吹了声哨子唤出饱饱一路疾驰,那小鬼边跑边抹眼泪,竟还跑的飞快,不多久就逃到海边,蹦出一长串的脚印。
山海又飘落飞雪。
一路紧紧追赶,孟饱饱却忽然停了。
冰雪上站了一个人。
身后的山仍是黑黢黢的一片,浪潮也偶尔泛起粼光,银铃清脆,乌云踏雪,饱饱累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身后的马蹄印嘀嘀嗒嗒在冰雪上留下闪亮亮的一片。
仙伶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那个人依然伫立在原地,微微侧头。
朦朦胧胧,镀在月色柔软的银光里。
乍然出现在山海间。
与梦里一样。
银装素裹,皓月白裘,那男子一头长发缭绕飞扬,仿佛在撩拨着漫天霜雪,向她缓缓走来。
与梦里不同的,他身后还跟着那个受伤的小鬼,小鬼圆溜溜的眼睛里还有眼泪打转,仍是抽抽嗒嗒的哭,一只小手死死拽着男人雪色的披风,一边哭,一边捻着披风擦鼻涕。
肤白似银雪,眼可惑人心。
仙伶再次无声的握住腰间的霜练。
他走的很近,她终于看清他的脸。
清俊、儒雅。
却冰冷的仿佛山海无穷无尽的霜雪。
“你是谁?”
仙伶翻身下马。
那男人正欲答话,身后的小鬼却哭的更响,“噗”的一声将鼻涕撮在了他的披风上,打断了他。
他微微侧头,半晌,冷冷道。
“迪迪,再用我的衣服搓鼻涕,你就给我滚回去。”
小鬼抱住他的腿,吸了吸鼻子,委屈道:“迪迪只是想见到姐姐……”
说完怯怯的看了仙伶一眼,又哽咽起来,“可是……可是姐姐她……”话未说完,又是“呜哇”一声痛哭流涕。
那男子低头看他哭了片刻,嘴角微扬,自嘲似的一笑。
“要哭也是我哭,你嚎什么。”
他声音虽沉,却并无半分责备之意。
小鬼抬头望着他,抹了把眼泪。
“主上……”
仙伶牵着饱饱,看着这一大一小,有些云里雾里。
仿佛是突然意识到她还在一旁,男子从小鬼的手中抽出披风皱巴巴可怜的一角,抬眼看着仙伶,没有说话。
仙伶正疑惑,他却突然靠近。
靠的很近很近。
近的可以看见他落满霜雪的眼睫。
曾见过冰雪的颜色吗?
晶莹。
透亮。
仙伶望着那双清澈冰凉的眼睛,夜色里萤萤的两点,突然有些害怕,急急的想后退,却被那个男人一把扣住。
她彻底慌了神,胡乱踢蹬着想要挣扎,浑身却像是陡然被冻结在风雪中,无法动弹。
“你……”
话还未出口,她却被冰凉凉的双唇吻住了。
小心翼翼。
温柔绵长。
像极了这山海银白色的月光。
雪簌簌的落在他的长发肩头,良久,他放开她,在她耳边轻声细语。
“记好了,我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