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侧》下里巴非人

4、世路篇：业北临仙

　　“多谢孟姑娘妙手啊，当初姑娘说要放血流毒，可吓坏了奴家，小姐这般体弱如何放的了血呢……”
　　“现下可好了，小姐用了姑娘的方子精神也好些了……”
　　罗青云取回了精元恢复了神智，罗府上下无不欢欣。
　　可仙伶的眉头紧锁，一点不见喜色。
　　凶。
　　仍是极凶。
　　罗青云看着好像病愈，实则骨子里妖气缠身，根本不见好转。
　　可看着周遭喜上眉梢的老妈子，她实在泼不出这冷水。
　　看孟仙伶愁眉不展，张妈妈小心翼翼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么？”
　　“小姐的病，还未根除，张妈妈切不可大意。”仙伶缓缓道。
　　“姑娘说的是，还烦请姑娘多费些心。”
　　“这个自然。”
　　从罗青云的屋子里出来，仙伶坐在廊下苦思不解。
　　原以为是那九命猫作祟，可脉象上细看，原本侵体的妖气却反倒是护着罗青云的命脉根本，另一股浊浊涌动的，才是罪魁。
　　“你为何非要救她？”孩童稚嫩的声音响起。
　　“那女人是撞了神，终归只是个凡人，即使你救得了一时，她也一定会丢了性命。”
　　仙伶回头，权御的眼睛黑的不见底。
　　“你我也是人，你我终有一天也会丢了性命，若人人都不相帮，等到了那一天，谁又会相帮你我？”
　　权御垂头不语。
　　“权御，人人都有秘密，有些事你不说我自然不问。”仙伶从廊下起身，理了理素白长裙，“但不代表我不想知道。”
　　权御仍是不语。
　　“好啦～别不高兴了，一天天的耷拉着个晚娘脸都不可爱了，正好我也有些饿，一起去小厨房找点吃的吧～”仙伶牵起他的手往小厨房去，权御人小腿短，被牵着一颠儿一颠儿的。
　　“我只是想你早点离开业北……”权御脆生生开口，“我只是想你能好。”
　　仙伶低下头笑盈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总算姐姐没白疼你～”
　　“那等罗青云的病一好，我们就走，好不好？”权御拉住仙伶的手，不肯再走。
　　仙伶望着他认真的神色，矮下身子与他平视，“我的师父临终曾有遗言，我……怕是不能离开业北的了。”
　　“为什么！！！”权御突然生气，一把甩开仙伶的手，“你总有那么多的理由和借口！你从来就没有听过我的话！！！”
　　“我不是……”仙伶见他神色真的动怒，赶忙要解释，却被他急急打断。
　　“我知道！你就是为了那个妖孽！”权御说着，突然就流下泪来。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可你从来……都不肯听我的。”权御的声音越来越小，哽咽的上气不接下气。
　　仙伶觉得他此番脾气来的是莫名其妙，可见他哭的实在伤心，心下不忍，伸手抱起了他。
　　权御蜷在她怀里，在她肩头仍是抽抽嗒嗒，泪水沾湿了仙伶的领口。
　　这孩子，怎的气性这样大。
　　仙伶叹了口气，一路哄着抱他往院子里走，等到权御哭的累了，她轻轻道：“业北是妖城不错，你我相识不久，你这样担心我的安危我真是高兴。”
　　“只是……你不要怕，不会有事的。”她低下头贴住权御挂满泪痕的脸轻笑。
　　权御到底是个孩子，哭的累了，闭上眼睛趴在她肩头昏昏沉沉，听到仙伶的话，眼睫微动，两道泪悄然而过。
　　“从前……你也是这样说的。”
　　可他的声音太轻，只一语，便随风飘散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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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哄睡了权御，仙伶独自一人跃上墙头，抱着剑等到半夜，一声猫叫幽幽响起。
　　“你来了？”仙伶起身。
　　“早先是我错怪了你，可否现身一见？”
　　“喵”的一声，一个黑衣的少年蹲在了墙头。
　　“现在你知道了？”那声音带着隐约怒气，“你这人，虽有几分本事，但也太过大意，平白耽误了罗青云。”
　　“你这妖孽好大口气，竟敢教训起我来了？要不是看在你行的也不是作恶的事，早就收拾了你。”仙伶皱了皱眉，不悦道。
　　那猫妖扭头不语。
　　“说吧，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隐情，能让罗青云变成那个样子。”
　　那猫妖回头“哧”的一声冷笑。
　　“你还来问我？装什么傻？还不都是怪你身边那个孩子？”
　　“权御？”仙伶睁大眼睛，“你说权御？”
　　“自然是他。这业北除了这一尊大神，还能有谁？”猫妖又又没好气道。
　　怎么会是他？仙伶怔在晚风中。
　　明明最希望她离开业北的是他。
　　“他……你说他是神仙？不会弄错了吧？他只是个小孩子，半点仙气都没有的。”仙伶坐着墙头愣愣的。
　　“错不了，仙临业北，华哥哥都忌讳着不许我再管罗青云的事。”
　　猫妖又又仔细打量身边的女子，晚风中长发飞扬又些茫然的样子，美虽是极美，可确确实实只是个凡人，可是一个凡人，如何能与主上有所牵扯，又怎么会让华哥哥忌惮退让，回山海后还特意嘱托他不可再冲撞她。
　　“我还是不明白，你再细说我听。”仙伶沉默片刻，抬头。
　　“半月前的上元灯节，天官赐福仙临业北，我本是好奇才没躲开，谁知街口遇上罗青云非要收了我回家。”又又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谁知半路上，她又遇见个乞丐孩子，就是……”
　　“权御？”
　　“对，就他。我当时就觉得他不大对，可罗青云就是个瞎，好心给了他一块糕饼，当夜回府还无事，第二日就恶气入骨，病的不行，一个身无二两肉的女人撞了神如何吃得消，我看她好歹心不坏，才渡了妖气换她的精元，不然那股子仙气凶险在体内乱撞，若没有我压着，早就一命呜呼了，还能等的到你来？”
　　说完这一长串，又又斜睨仙伶一眼，冷哼着撇过头。
　　仙伶听完这番话，仍有些回不过神，记忆里的权御是个坏脾气的孩子，但她心里总觉得他良善，也莫名亲近，可猫妖口中的权御，却是个喜怒无常，随意降罪世人的冷面神仙。
　　“你回去吧。”仙伶纵下墙头，抛下这一句进了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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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仔细想了想，老头儿的话我未必非听不可，这业北又冷又凶险，我也不愿意在这儿呆。”
　　权御啃着酥饼正香，听到这话，猛的抬头。
　　“真的？！”
　　“是啊，只是，既然在罗府白吃白喝这么多日，好歹也要治好了罗青云的病才走得开。”仙伶也拿起一块酥饼，慢条斯理的开始啃。
　　权御稍一顿，又笑了。
　　“没关系的，她不是已经好多了么？过几日就一定会好的。”
　　“救人自然是要救到底的。”仙伶眉眼带笑，啃一口酥饼。
　　没过几日，仙伶再去探罗青云的脉，恶气全消，只身子弱些，全然无事。
　　罗老爷自然是千恩万谢，仙伶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她望向乖巧牵着她裙边的孩子，虽没什么神色，却无端端让人觉得他开心极了。
　　权御好像是察觉，抬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对上她的目光。
　　仙伶没有再看，拿过沉甸甸的银子，左手牵着饱饱，右手牵着权御，却不往城口走，反掉头去往城中山海。
　　业北四季冬雪，北临山海，南衔悯洲十三郡，传说许多年前也曾有葳蕤灯火，可不知为何，百年过去，朝代更替，时移世易，它仿佛是被人遗忘在这满眼的冰雪之中，苍茫大地上一座被人遗忘的孤城。
　　天上下起细雪，路面上积了薄薄的一层，仙伶将权御抱上马背，牵马向前缓缓而行。
　　“你不是要出城？你要去山海？！”走一阵，权御忽然握紧了拳头。
　　“你骗我？！”
　　“嗯。”仙伶停下脚步。
　　“为什么？！”权御挣扎着要下马。
　　仙伶赶忙牵住了缰绳。
　　“因为……”
　　“我想治好她。”
　　师父生前提起过，业北也曾有神临，传说这是个只有受罚的神仙才会来的地方，因为这里阴测，诡谲，遍地妖魔，她有心故意试探，他却真的上钩。
　　“你知道了些什么是不是？”权御扭过头，看不清表情。
　　“没什么，都不是什么要紧事，你隐瞒了我，我又骗了你，算扯平了呗～”
　　“不要紧？！”权御突然回头，看着又是在生气，“那什么才要紧？”
　　他突然提高了声音，大声质问。
　　“那个妖怪要紧还是你的命要紧？！！！”权御跳下马背，仙伶忙要伸手去扶，他却稳稳的落在了雪地上。
　　他说这话的语气愤怒至极，语落泪也落，急急在长街上奔跑起来，仙伶忙抛下饱饱去追，谁知他那一双小短腿跑的飞快，转过一个街口，除了漫天飞舞的细雪，路上什么都没有。
　　仙伶探了口气。
　　她不过一介凡人，凡人怎么追得上神仙，只是也不知是哪路仙童，这样爱哭，还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活像个小媳妇儿。
　　“罢了，我才多大年纪就见过了真的神仙，虽然小了点，也够我炫耀一辈子啦。”仙伶牵起饱饱，“对吧？”
　　饱饱“嘶嘶”叫了两声算是回应，业北呼啸的寒风里，仙伶莫名觉得孤寂。
　　师父说过，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一生太长，人到头来除了自己谁也留不住。
　　“更何况只是偶遇了个下凡打牙祭的小神仙。”仙伶自言自语一阵。
　　“再说，我不还有你呢么？”眉眼弯弯，拍了拍饱饱的长脸。
　　“下个路口，要不……给你买点胡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