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纸人（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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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祖保佑，菩萨保佑，土地公公保佑……”
蜡烛已经烧完了，月亮被愈发茂密的树荫遮挡住，眼前黑漆漆一片，气温又开始逐渐下降，脚下的路也变得磕磕绊绊。
孔凡搓着手，下意识哈了口气，嘴里胡七胡八地叨叨着各路神通，继续在深山老林里摸索前行。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越往上走，树木越发稀少起来，皎洁的月光洒到他身上，他一抬头，就能看见那轮孤月雷打不动地指着正西。
没有云浮动在旁边，也没有星星什么的。
就跟鬼打墙的时候一模一样。
真是奇怪。
风刮得愈发起劲，他只觉得脚底板袭来一阵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冷意，便没了心情继续观赏，匆匆加紧步伐。
算了算了，想这么多干什么，上山要紧。
走到半途，半空中纷纷扬扬地开始飘起什么东西，映着月色，闪烁着晶莹的光泽，落到脸上，冰冰凉凉的。
居然下雪了。
孔凡在原地蹦跶几步，把衣裳裹紧，尝试着能暖暖身子，十个手指头却已经开始发僵，牙齿也咯咯打起颤来。
天生异象，他有些发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不敢再多停留一会儿，往正西方向跑去。
按这个剧情发展下去，等着他的准没什么好事。
上一个老头已经累得他够呛，这次要是走大运碰上千年雪妖之类的玩意，那他岂不是分分钟被玩死的命？
孔凡忽然想起来那张万能图纸，脚底下猛地刹住车，急忙从袖子里把纸拿出来，试图得到一些可靠信息。
但上面居然一个字都没有！
不知从哪里传出一声野兽渺远的嗥叫，他一个哆嗦把图纸揣进怀里，心一横，撒开脚丫子就往山顶狂奔。
拼运气这种事情他一直很非。
不过逃命还是很在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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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山顶的时候，孔凡埋头撑着膝盖，喘息之余，往四周环顾去，都不见他那大金主的身影。
本来以为路上拖得够久了，没想到这家伙比他还慢。
夜色朦胧，他站在一棵巨大的老树底下，正想张口喊关晖的名字，一个清冷的声音随风来到他的耳畔:
“是时候了。”
不远处传来阵阵轮子滚动的声响。
那声响越来越近，他脊背一阵发凉，正觉得手无足措，忽然发现近处有块凹凸不平的岩石，急中生智藏身到后面的草垛里。
拨开杂乱的野草，恰好能看见他原来站着的地方。
雪越下越大，逐渐在古树的枝丫上堆积起来，在月光照拂下亮晶晶的，一闪一闪还挺漂亮。
一个少年坐在木质轮椅上，看起来十七上下，孤身一人来到树下，全身散发出雪白的光辉。
不知为何总有一种错觉，那棵巨大的古树在少年到来以后，刹那间开满了雪白的花朵，花瓣漫天飞舞，可回过神来，空中飘飞的也只有雪而已。
直到他仰起头时，孔凡才清楚地看见，他眼睛所在之处围着一圈白色布条。
这人就是汪玉珠死前看到的那个！
换作普通人看到这幅场景，必然会以为是哪路子神仙下凡，但他作为一个半专业的，可以强烈感受到少年身上源源不断的妖气。
原来他是妖。
他身上的光慢慢消失了，但由于一身白色，在黑暗中依然十分扎眼。
孔凡开始仔细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这只妖跟他所要调查的纸人，以及汪玉珠的死，必定有脱不开的干系。
过了一会儿，少年竟从轮椅上站起来了，走到那棵树旁边，苍白细瘦的手在树上摩挲着，叹息道:“事到如今，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空气安静下来。
片刻，那少年又兀自开口:“我不会放你走，就算是那人来了也不让。”
他是在对那棵树说话吗？
孔凡好奇地竖起耳朵，生怕风声太大错过了细节。
“在那之前，我会尽最大力量控制他，阿珠，你相信我吗，我绝对不会伤害你，就算是灰飞烟灭……”
少年的声音哀伤起来，显得无力:“只是……不知我们剩下的时间还有多久了。”
正听得认真，孔凡脚下突然传出树枝咔嚓的一声脆响。
完了！
他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正以为自己没站稳会滚下山去，一只肉乎乎的小手突然从后面出现扶住了他肩膀。
“你想死是不是？”
孔凡惊得一回头，虽然夜色模糊，但那家伙略带暴躁的语气他绝对不会认错。
“你！”
关晖捂住他的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
月光下，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泛着光泽，示意他转过去，为了防止被抓包，孔凡也只好乖乖挪回原位。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他压低声音问道。
关晖倒是显得很沉着，挤到他旁边，漫不经心地回道:“刚刚……别出声。”
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跟他说，但他此时的注意力显然都在那只来历不明的妖身上，孔凡便只能识相地收起话匣子。
远处少年仍在树下，轻轻叹息，瞳孔里的光忽然暗了下去。
“真是笑死我了，我都替你这番话觉得恶心。”
沉寂片刻，一声刺耳的冷笑传来，少年身后凝成一团黑影，那黑影里走出来一个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黑衣人。
乌发如瀑，唯有肤色白得晃眼。
“你适可而止，算我求你。”
“劝我收手……就这态度？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别总妄想来使唤我……再说当初放我出来的人是你啊，你当时不是很恨她的吗？”
“我没有想害她！”少年眉宇皱起，似是被戳到痛处，“你要是敢再动她分毫……我不介意跟你同归于尽。”
“真没想到你还是个圣人啊，”那黑衣人不依不饶地挖苦道，“也不知道这样的圣人，怎么会做出强占他人魂魄，害得人家没法好好投胎转世这种事情。这几日，鬼界的人在岐东活动得可是很频繁……”
“我知道。”那白衣少年的声音带上几分阴冷，语气果断坚决，“到时候就是你我，一起灰飞烟灭之时。”
“灰飞烟灭？哈哈哈哈……”黑衣人一拂袖，对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大笑。
“天真！你还不知道吧，我只要再杀两个人，就能拥有独立的形体，到时候灰飞烟灭的就只有你，没，有，我！”
那白衣少年从容地坐回轮椅上，对他说的话并没有太大的惊讶，波澜不惊道:“乾坤未定，你这话说得也早了些。”
说着，他转头面对着孔关二人藏身那块岩石的方向，嘴角微微弯起。
莫非。
孔凡心下衍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关晖似乎也料到了，与他沉重地对视一眼。
“他已经发现了？”
“嗯。”
“那我们现在跑来得及吗？”
“整座山都已经布下结界，跑不掉的。”关晖攥紧手上的剑，肃容道，“这妖，绝不只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黑衣人忽地止住笑声，背对着白衣少年，愤然道:“……确实，本来那夜就能得手……哼，谁知道，半路杀出两个臭道士。”
孔凡险些被那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的语气唬得愣住了，好在最后又想起来，自己是个做过神仙的人，便也没什么好怕。
这种荒山野岭的小妖怪，人形都没完全修好，顶多就是吹吹牛逼，打十个都不在话下。
但不知为什么，一旁关晖的脸色异常难看。
“死物能修炼到这种程度，”他暗自喃喃道，“是需要多大的怨气……”
“我还正愁找不到，”黑衣人回过头，捻碎了手上的一片雪花，有意无意地盯着一个方向道。
“他们倒挺识趣，自己送上门了！”
话音刚落，一道黑色妖气劈过来，那块硕大的岩石应声碎成两块，孔凡急忙拉着关晖趴到野草跺下面。
“从前你就该知道，不管你想什么，都瞒不了我。”
白衣少年没说什么，目光依然孤傲冷冽，黑衣人看不惯他这副样子似的，瞬时化为一股黑气，毫不犹豫遁入他的眉心。
“呃啊！”
他这才反应过来什么，站起来苦苦挣扎未果，双手捂住脑袋，狼狈地跌滚到雪地中，面色痛苦。
“你……坏事做尽，早就有悖天道……”
“是吗？那这次就让你亲眼看看……到底是谁坏事做尽，有悖天道！”
随风飘扬的白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他仰天惨叫一声，左边脸皮如白墙般一块块剥落，变幻成一个女人的面目，指甲开始疯长，犹如野兽的利爪。
孔凡见事态开始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为自己刚才天真的想法感到懊悔不已，拽着关晖就想往山下跑。
只是那家伙怎么也不肯动，依然淡定观察着那只妖的反应。
“你疯了？他这样子是要把我们吃了……”
“怕死就自己走。”
“我……”
孔凡见他不领情，心急如焚。
这家伙有主角光环，上山不也好好的上来了，下山肯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时间不多了，炮灰和活命，傻子都知道该选哪个。
“那你自己多保重啊！”
打下一针定心剂，他毅然回头往山下跑去。
关晖匆匆回头瞥了一眼孔凡跑远去的背影，本应该觉得轻松，心底却说不上的生气，不知怎么，还有点失落。
走了好啊，走了就没人拖他后腿了。
果然变成小孩，就会有很多没必要的情感出现。
真是麻烦。
远处少年已经完全没了人形，变作一只他也说不上来的白色怪物，嘶吼着，朝他所在的地方扑过来。
关晖抓过剑，跳上空中，踩着怪物的背落到地上，扬起一阵白色的雪。
那怪物被他惹恼，张开尖锐的指甲划过他耳侧，关晖侧身一躲，稚嫩的脸蛋开了一个浅浅的血口。
“赐力！”他高喝一声，指尖擦过剑柄，那把剑活了一般，发着血色的光从鞘中抽出，利落地与那白色怪物砍杀起来。
关晖在地上深呼吸，抹了把脸上的血，镇静地对着剑与怪物打斗的方向画符咒。
“断，舍，离！”
他吐出三个字，剑芒愈发刺眼，那妖怪用手阻挡着，怒吼一声，身后蹿出六串长长的白色纸人，将那把剑团团围住。
趁剑困顿之际，它身后又钻出一串纸人，径直朝关晖穿过来。
“借火消弭……”他下意识喊出四个字，忽然脸色一变，那纸人的速度也未减缓半分。
坏了，他现在无法独立使用法术。
见那串纸人逼得紧了，关晖只好徒手将其抓住，不让它把自己穿个透心凉，但孩子的力气比他想象中的要小得多，很快他就吃不消了。
这下还有谁救得了他呢。
他咬着牙，手被纸人划出鲜血，一滴滴掉在地上。
如果那个人在的话。
他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带着斗笠，腰间佩剑的白衣人向他伸出手。
“以后你就叫我师父，我教你修行。”
霎时间，他又看见一片茫茫白雾，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道人向他走来，跟白衣人的影像重合在一起。
“你好啊，我叫孔凡，孔孟的孔，凡人的凡。”
如果那个人在的话……
他慢慢闭上眼睛，不知怎么掉下一滴泪来。
大概是心生绝望，出现了幻觉，迷迷糊糊中，耳边竟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放开那个男孩——借火消弭，散！”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纸人（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