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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纸人(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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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方圆十里并没有山岭?”
孔凡险些被嘴里的茶烫到,站起身来,诧异地看着程三。
程三连连摇头道:“本来是有的,后来没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几个月前那里经过一个神仙,说是座妖山,便移去了其它地方。”
关晖沉思片刻,开口问道:“那神仙可是黑鞋红衣,腕上带着铃铛?”
“诶,你们怎么知道的?”管家疑惑道。
“要想知道夫人的死因,就必定要找到那座山,”孔凡神色冷峻,“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关晖接口追问道:“那座山现在的具体位置到底在哪里?你们肯定知道的吧。”
程三目光躲闪,脸色从刚才起他们打听那座山开始就不大好看,抿着一张嘴,手下意识握成拳头,紧紧抠住桌角。
关晖正打算问个明白,便被孔凡一把扯到了身后。
孔凡见气氛尴尬,只好笑着打断道:“程老板见谅,小孩子嘛,说话总是直来直去的……”
“无碍,二位今日辛苦了。陈伯,带两位道长去客房歇息吧。”
管家点头,从后面迎上来,领他们去到后院最偏僻的一间客房。
见管家走远后,关晖冷声开口道:“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问个清楚。”
“就说你年纪轻吧,你也不看看刚才那程老板的脸色,明显就是不想告诉我们嘛。”
“切,他脑子怕是坏了,自己请人来,又什么都不说,还妄想我们给他查明真相……”
“确实挺神经病的,想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过在仙侠题材里,涉及破这种案子,关键线索从来就不在当事人身上,明早去其他NPC嘴里套套就行了。好困啊,我去睡了。”
孔凡二话没说就往床上扑,关晖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正打算跟他探讨探讨,床铺处已经传来呼噜声。
真是。
关晖无奈地笑了声,走过去,踮着脚把他背上的剑取下来,放到桌上,吃力地脱他的靴子,勉强把人摆正了。
他坐在床边,在桌上点起盏油灯,倒了杯茶,刚喝一口,只觉得淡得没什么味,又把剩下的倒回壶里。
关晖捧着脸,透过油灯跳动的火苗,盯着孔凡的脸发呆。
那家伙砸吧着嘴,不时傻笑,不知道梦到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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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听到了,今早买包子的时候,小贩说附近有座山叫十里山,但不是在十里内……也不知道为什么取这么个倒霉名字。”
在程府的客房勉强窝了一宿,顶着个熊猫眼的孔凡边打哈欠边答道。
关晖坐在他旁边,慢条斯理地啃着一只包子,啃着啃着,脸色不大好看起来,又摆出一副要杀人的样子,一双水灵的眼睛瞪着,死死盯住孔凡。
孔凡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头雾水地思索起自己是哪儿又得罪他了。
不是吧,那家伙难道还记仇昨晚上被他英勇的睡姿挤下床吗?可他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他今早也给他买早饭赔罪了,这祖宗怎么比个小姑娘都能生气……
“菜馅?”
空气里忽然响起奶声奶气的两个字,那只可怜的菜包躺在油纸中央。
“啊?”
孔凡目光一阵呆滞,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噢,那个,那个……是我吃的,你吃另外那包。”
关晖到另一包油纸里拣起一个包子,一大口咬下去,眉头这才有点舒缓,慢慢品尝完一个肉包,用袖口擦着手道:“你刚说什么来着?”
“……我说这附近有一座十里山,要不要去一趟。”孔凡说着,拿起那个关晖咬过的咸菜包送到嘴里,面无表情地嚼着。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还用说,现在就走。”关晖说着,起身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停下来,飞快跑回来把剩下的两个肉包顺走。
孔凡干笑几声,把挂在床头的那把破剑背回身上,跟在关晖后面。
也不知道这天帝大老爷的选择性耳背是怎么得的。
走过厢房,看到庭院里管家正在扫地,看到他们出来,笑着点头,关晖态度冷冰冰的,一扭头走人了,孔凡倒有几分敬重长者,回了一个礼貌的笑容。
一路走到大堂,果不其然,程三依然坐在那里,眼睛半眯着,见他们来了,才完全睁开来,那小女孩也跟昨天一样坐在他腿上,仰起粉嫩的脸蛋对他们笑,眉眼跟关晖竟感觉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一个会说话,一个会吃人。
“二位道长早啊。”程三难得地笑着,却说不上地苦涩。
关晖还是一副不理狗的样子,孔凡则象征性地也问了早。
“二位现在是要外出查线索了吗?”
孔凡正欲答是,却被关晖拉住了袖子,隐约能感觉到他在他手心比划着什么:
此人,非善辈。
孔凡接收到消息的一刹那,愣住了。
程三见他们不作声,自顾自地说起来:“我这里有一块辟邪玉佩,请二位务必带上,也算是在下一片心意。”
说着,伸出苍白的一只手,手心里躺着一块皎皎白玉。
孔凡看过去,这才发现事情不对劲——那表面上看来确实是一块上好的白玉,但不时散发出丝丝黑气,看上去不像是辟邪,倒像是招邪!
关晖示意孔凡不要动,自己几步走上前去,从容不迫地接过那块玉佩,揣到袖里,眼神不时如刀子般凌厉:“我替师父谢谢程老板。”
程敏似乎有点害怕关晖,趴到程三的肩上,程三定定地望着关晖,眼底清明了不少,许久回道:“不必客气,在下静候二位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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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这么做?”
“什么为什么。”
“那块玉佩,”孔凡激动得不能自已,又怕人听见,只好把声音压低,“那块玉佩明明是招邪的……”
“你怎么知道是招邪的,不是辟邪的?”关晖似乎铁了心跟他唱反调,“我现在放在袖子里,不也好好的。”
“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赌什么气?你不是跟我说他并非善辈吗,就为了一百两银子……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
“他是个混蛋,跟他会帮助我们不冲突。”
离开小镇有一段路了,关晖慢慢解释道:“他害我们对他没任何好处,他的目的只是让我们尽量少注意他的秘密,换种说法,他只想除祟,以后一了百了,给他夫人申冤什么的只是个幌子罢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孔凡感到疑惑。
关晖收起方才一副傲慢的姿态,气定神闲地吐出两个字:
“猜的。”
“……”
“啊,对了,你知道怎么走吗?”
“什么?我以为你去过呢……搞了半天你也不知道这地方在哪啊,那你刚才还一副自信的样子走在前面?”
“我是第一次来这儿怎么会去过,不是你去问的地方吗,怎么就打探这么一点东西?”
“我又不是没问,人家总不可能什么都知道吧,况且。”
关晖翻了个白眼,孔凡嘴上倒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下意识用手摸摸腰间的玉牌,暗自叹了口气。
况且那府里怪事这么多,他要是回晚一步,万一他出事了怎么办?他要是真有三长两短……那位黑心的雨花宫主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了。
此处人烟寥寥,偶尔瞥见几只穿丛而过的野兔,二人走着,草木肉眼可见地稀少,脚下的泥土和岩石裸露出来,日上三竿,两人体力渐渐不支,只好先寻一处阴凉的树底坐下了。
孔凡解下背上的剑,抱在身前,闭目养神。关晖坐在他身侧,正大口地喝着水,没畅快多久,舌头一阵干涩,晃晃皮袋子,已经一滴水也没了。
烦躁之际,手臂处忽然蔓延上一股清凉。
关晖从地上弹起来,下意识撸起袖子,那块辟邪玉佩滑出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孔凡闻声张开眼,看见那圆形白玉中央冒出一个红点,越来越大,随着玉上的纹路蔓延。
红色的纹路充斥满时,那玉佩嘣的一声碎了,露出一截纸,发着火光,却没有点着。
“这什么东西啊?”孔凡惊奇道。
关晖倒是淡定不少,嘴角微微上扬:“大概是到派上它用途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他蹲下身想去捡那节符纸,却被孔凡抢先一步攥在手里:“诶,保险起见,还是我来吧。”
那截纸到了手中,火光便消失了,体积也神奇地膨大了好几倍,孔凡小心翼翼地展开,露出几笔勾勒的墨迹。
看这样子,倒像是一张地图。
关晖挤到他身边,用手指着画面中心的一个红点:“那里就是目的地。”
说着,孔凡目光一阵搜索,随即面色难看地指向图纸最角落的一个黑圆圈:“那我们现在……难道是在这个地方。”
“没错。”关晖说道,“那块玉怎么看都像仙杀门的手笔,这图纸来历可不简单……”
“仙杀门是?”
“……修真界第一大门派,你会不知道?”
孔凡绞尽脑汁回想着,但天宫笙歌里的的确确没有这个门派的名字。
看来,这个世界同他以前所想的那样,已经有很大的不同了。
“看起来倒挺像乡间野人一个……不过你会法术,这点你瞒不了我。”
孔凡的心陡然一惊:“你怎么知道?”
“明月楼那里我就知道了,虽然我现在只能依靠剑灵运法,可看人的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关晖轻轻笑了一声,继续道,“不会是那个人派你来保护我的吧,他这么快知道我中毒了?”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难道记忆恢复了,可才这会儿进展记忆不可能恢复啊,他要恢复记忆了苍穹之力应当也会苏醒才对,那还tm保护个球啊,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孔凡正为自己马甲掉了的这件事懊恼不已时,关晖忽然又蹦出一句:“你是仙杀门弟子吧……我都脱离师门这么些年了,那老头居然还能记得我,真是感动。”
孔凡抬起头,五味杂陈。
什么,师门?老……老头?
孔凡心想关晖肯定误会了,正想解释什么,关晖却已经起身走到了前面,向他摆摆手,稚嫩的声音淡然自若:“你也不用再装了,你的法术招式跟仙杀门里的一本古籍记载得一模一样。不必太为难,等我身体恢复你就回去吧。”
孔凡心下只觉得奇怪,表面却只能装得一副被拆穿的样子:“哈哈……没想到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看得出那老头跟关晖交情不浅,他学的那本秘籍大概也跟他有很大关系。
虽然比他矮了一大截,关晖的语气却依然不饶人:“不然你以为我会留一个素不相识的普通人在身边?”
也是,换作普通人,在山洞的时候就不会多管闲事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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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从中午走到傍晚,这才算抵达了目的地,十里山高耸陡峭,从这处山脚看过去,满眼都是起伏的丘线,恍然间能让人觉得这些连绵不绝的山岭真有十里那么长。
不知何处传来鸦鸣,风穿过一棵歪脖子树的叶间,发出沉闷的声响,一片叶子随风下落,一直飘到关晖的肩头,孔凡弯腰用双指夹住那片枯黄的叶子,举到天空前端详道:“奇怪,这春天都还没过完,怎么就落叶了。”
话音刚落,一股风凉嗖嗖地钻到他袖子里,孔凡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关晖手上地图的路线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画。
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一棵歪脖子树下,底下还有一行小字:
叶落祝新欢,夜起忆故人。
关晖警惕地环视了一圈,把纸收起来道:“先去找个地方休息,纸有异样,入夜我们再上山。”
孔凡点点头,向四处瞄望去,别说,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地方。
“诶晖兄,你看那儿是不是有座木屋啊。”
关晖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被山半遮挡住的一处不见光的地方,隐约露出一截窗子。
两人走过去一看,果真是有一座木屋,透过窗子,可以看见里面的桌子和茶几都结了网,这里的主人应该已经不在了。
孔凡走上前把门打开,一股灰尘扑鼻而来,呛得他连退几步,差点撞到关晖。
关晖挥挥手,眉头皱着,挤过他身侧进屋:“这地方,真是又脏又冷。”
“一看就好久没人住了。”孔凡也走进来,脚下沙沙作响,好像踩着什么东西。
他低头,这才发现门周围的地面铺了一圈纸人,关晖也发现了,不过倒是显得不甚在意。
“住在这里的人,应该已经死了。”
“啊?”
“你看。”
关晖指着凳子周围地面上的点点干涸血迹,还有一把带血的剪刀。
“把剑给我。”
孔凡大概能猜到他要做什么,但没有把剑给他,只是咬破了自己的食指,蹲下身把血涂在地面上:“……别以为这种东西只有你会,偶尔也让我爽一把。”
他冲关晖轻蔑的笑了一声,轻声道:“得我血生,大梦未醒,此处显灵,返生前景,现!”
话音刚落,原本沾沾自喜的孔凡只觉得一阵心肌梗塞,眼前一黑。
晕过去之前,还能听见关晖的亲切嘲讽:“招魂和共情的咒法都能记混,仙杀门里原来还有这样的人才。”